陽春曉掃了一眼地上那片狼藉,竟是連一件完整的家什也找不出來。她冷冷道:“打壞這麽多東西,就不用賠的嗎?”
“賠,賠!都賠!”
他倒是慫得徹底!為了不吃眼前虧,趕忙把身上所有銀票都掏出來、在眾人麵前晃了晃,有心想遞過來卻礙於脖子上的鋼刀,就站在原地沒敢動彈。
陽春曉用手肘戳了戳柳絮,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鼻血,上前一步奪過來,拿在手裏數了數。數目還算是滿意,她挑了挑眉梢,邊往腰裏塞銀票邊說道:
“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我定要把你捆在這柱子上、再讓你家人多拿銀子來贖!然後當場切成一條一條的扔出去喂狗!”
陽春曉表情複雜地看看柳絮:你們家行醫之前是不是當過土匪?挺內行啊?
見已達到目的,紅隼這才放下刀,一手拎著他的後脖梗子往外頭一丟,再用那條假腿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滾吧。以後別再來了!”
他一個踉蹌向前緊跑兩步,竟是頭也不回就往外跑去,那群家丁緊隨其後。
“孬種,呸。”
柳絮兩手叉腰望著他們逃走的背影,十分得意;而陽春曉卻突然擔心起來:方才也沒問對方姓名,不知是個什麽來頭?改天會不會再帶人回來尋仇啊?……那可麻煩了。
然而那群人剛跑到大門口,正遇到一人往裏走,不留神差點撞個滿懷——
“瞎了你的狗眼!往哪裏闖?!”
被衝撞那人一身黑底金線描龍的官服,腰束玉帶,手按繡春刀,毫不客氣地瞪眼罵了一句。
眾人早已如喪家之犬,見是他便當即跪下磕頭:“小的該死!有眼無珠!宋千戶饒命!”
宋襄往屋裏掃了一眼,心裏便猜著個大概,一臉嫌惡道:“滾遠些!”
眾人如獲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陽春曉見是他,不由一笑:在京城地界,管你黑道白道有錢有勢還是地頭蛇流氓無賴,在錦衣衛麵前全得夾起尾巴認慫!
宋襄今天穿著一身官服,比那日公堂上更顯英武不凡。而且,此人眉宇間一團正氣,陽春曉對他印象不錯,雖然了解不多、也不好說他品行如何,但跟平時在坊間傳聞中的‘凶神惡煞’形象倒還是有些區別。
錦衣衛的名聲並不算好,但在此時出現的這位絕對算友軍!
陽春曉笑吟吟地上前施禮,宋襄抱拳還禮道:“陽小姐怎會在此?莫不是那瞎眼的彭家小子錯打了主意、對小姐無禮了?”
陽春曉趕緊點頭稱是,將他這罪名坐實:“方才他們見我軟弱可欺,便要上來討便宜呢!我這才給他一頓好打!……宋千戶認得他們?”
宋襄點頭:“為首的那個,手心被劃破的小子,是禮部侍郎彭祖榮家的二少爺。平日召集了一群打手,專管教坊司這片,每月都要來收例錢銀子。這幾條胡同裏豈有不認得他的?……這地方魚龍混雜,那小子算是一霸!日子久了你便知道了。”
“多謝宋千戶提醒。既是官家的少爺,我就怕他今兒個吃了虧,改日跑去官府惡人先告狀可就麻煩了呢。”
宋襄一笑:“姑娘初來乍到,可能還不懂這裏的規矩——雖說教坊司有官家管理的名頭在,可但凡店開在這條街上,就得給道上交孝敬銀子。彭二少既然幹了這攤事,就算是道上混的了。道上混的,自有道上的規矩,跟跑江湖的差不多,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誰拳頭硬誰說了算!好勇鬥狠打輸了的,哪怕是讓人打死了也隻能自認倒黴,與官府老死不相往來。”
這種事,陽春曉還真是頭回聽說。她雖生於京城,但對市井之中三教九流的事知之甚少。
宋襄看到紅隼,十分客氣地主動上前拱手道:“這位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師從何處?”
紅隼愣了愣,答道:“咳,不過是些防身的尋常功夫,又何曾拜過師父呢?”
“姑娘謙虛了。”宋襄很客氣,竟是還帶著幾分敬佩:“我看姑娘身手不凡,定是受過高人指點的,卻不像是江湖路數。”
同為習武之人,紅隼見糊弄不過隻得又說道:“家裏祖上都是獵戶,小時候跟著父輩學過些粗淺的拳腳功夫,不值一提。”
宋襄見她不願細說,淡淡一笑便不再追問了。
舞台上的鼓點從未停止,此時琵琶的琴音也重新開始彈奏起來。陽春曉回頭一看,阮輕煙已經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這場尚未結束的演出。
瘸腿的老胡已經開始打掃殘局,後台出來一位姑娘,將柳絮帶去梳洗了。不一會兒,老胡便收拾出一張幹淨的桌子來,十分熟絡地招呼宋襄坐下,奉上茶來。
一切又恢複如常,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我家住得離此不遠。”宋襄率先開口道:“以後若有需要宋某幫忙之處,盡可以過來找我。”
宋襄是這裏的常客。
陽春曉微笑點頭,說了聲多謝。
他的目光,時不時會望一眼台上的阮輕煙;而阮輕煙的琴音依舊,毫無波瀾。紅紗之下,卻看不清她的目光正看向何處。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宋襄突然說道。
陽春曉幾乎可以斷定,必是跟阮輕煙有關:“宋千戶請講。”
“我知道你在刑部多年,人脈也是極廣的。”他略一停頓:“我想為輕煙贖身。”
陽春曉對此並不意外,卻有些不解:“樂籍之事歸教坊司管,我隻是個新上任的班主罷了,贖身之事……難道我能幫上什麽忙?”
宋襄搖頭道:“教坊司說她的案子比較特殊,此事須得有刑部的官牒方可贖買。”
“呃。”
陽春曉遲疑道:“這我倒不知道。我隻管刑獄審訊之事,其他的還真不太了解。”
“宋某一介武夫,也從未跟刑部官員結交,即使備好了銀錢都不知該往哪裏送。”宋襄誠懇道:“倘若陽小姐願意幫我打聽一二、指個門路,在下便感激不盡,必當重謝。”
按照辦事流程來說,關於贖買官伎的事,隻要去教坊司交足了銀子,剩下的無非就是個手續的事——刑部是個清水衙門,隻負責辦案,與官伎的去留並無利益關係,完全沒道理要故意卡著手續不放人啊?
陽春曉轉念一想:也罷!既然有人願意牽頭,若真能把她贖出苦海倒也是件好事!
“好,回頭我幫你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