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隼淡淡說道:“我看那冷公子相貌出眾,又是出身名門望族,你跟他走得太近,隻怕是又要惹人瞎傳閑話了。”

陽春曉也很是無奈:“他現在是大理寺少卿,真要把這案子搞砸了,回頭不也還是得轉給刑部善後?而且,反正都已經在公堂上鬧過一回了,他又一心想要查天香樓,我就是想躲也躲不掉啊!”

提到天香樓,紅隼也是無奈:“這林大人也是的!誰聽說過未出閣的小姐去經營樂坊青樓的?也不怕有損清譽嗎?……就為查個案子而已,也不必非要如此吧?”

“咳。要不然呢?我若不接手當個管事的,難道要扮成恩客?那恐怕連傻子都知道我在查她們了。”陽春曉揚了揚眉,自嘲道:“再說,我都已經‘女判官’這麽陰間的名聲了,還在乎他們傳閑話?”

這破罐破摔的勁頭,紅隼也不覺好笑:“你還真打算接啊?”

柳絮聽了,卻淡淡接了一句:“當老鴇子可是挺散德行一事兒,我勸你善良。”

“班主!是班主啦!”

陽春曉敲桌糾正道,看到柳絮又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問:“我正有件事想拜托你呢,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柳絮把最後半個小桂花糖糕塞進嘴裏,含糊道:“什麽事?說來聽聽。”

陽春曉顯得十分猶豫,吞吞吐吐道:“我看天香樓的姑娘那個年紀,恐怕多少都會沾些那個髒病,就……想讓你去給她們瞧瞧。”

“行啊。”

沒想到柳絮竟是一口答應下來,舔著指尖說道:“什麽時候去?我好先準備些藥。”

“你,不會嫌棄她們吧?”

“為什麽?既然是天香樓的官伎,那肯定都是既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小姐姐咯!……若是特別好看的,不收診金都可以哦。”

柳絮憨笑道。

雖然不太理解她的邏輯,但事情似乎進展順利?

午後,雪越下越大,路麵上漸漸積起厚厚的一層。

馬兒小心翼翼挪動四蹄,走得很慢。京城街道上的馬車也大都是緩緩而行,顯得有些擁堵。但人們的情緒卻還沉浸在今年頭一場雪帶來的興奮當中,連話題也大都與此有關。

陽春曉帶著紅隼和柳絮,一行三人乘馬車緩緩來到天香樓。

自從西北戰事平定之後,京城的宵禁製度逐漸解除,本司胡同一帶迅速繁榮起來。粉子胡同跟教坊司所在的本司胡同僅隔了一條街,白天冷冷清清,到了晚上便是燈紅酒綠,是京中最為繁華熱鬧的所在。

陽春曉的馬車從胡同口緩緩駛入,從一家家打著樂坊茶樓戲院招牌的青樓門前經過。身為女子,她已經到過絕大部分同齡姑娘不可能去過的地方,比如刑部衙門和大牢;饒是她這般見多識廣的,青樓伎院也是頭一回來,不由滿心好奇。

她打量著那些或俗氣或高雅,或是直接花裏胡哨的各種牌樓,確實跟尋常的娛樂場所不太一樣。滿眼皆是花花綠綠的,到處都顯得十分喜慶,門口擺的招牌上寫的不是節目單,換成姑娘們的花名,諸如‘頭牌歌媛顏如玉’‘琴媛柳如煙’‘詩媛江城子’等等,五花八門。

突然就有點理解景翠齋老板的苦衷了。

上流名媛們花大價錢買回的高檔化妝品,卻跟窯姐們的花名成了同款,貴族的顏麵何存?更要命的是,也不知是誰抄襲了誰,那些**的招牌上的裝飾花紋,無論配色還是字體樣式,真真是跟景翠齋錦盒包裝上的一模一樣!

這……確實怪鬧心的。

“嘖,本來覺得挺好一個‘媛’字,怎麽讓她們一用,就顯得這麽俗氣呢?”柳絮這通感慨,倒是說出了陽春曉的心聲。

陽春曉置辦的禮物當中,也有柳絮的一份。柳絮見了自是十分歡喜,可如今二人見到這半條街的這媛那媛,不由心情複雜。

怎麽就覺得有點變味了呢。

馬車緩緩走到巷子盡頭,在天香樓門口停了下來。

粉子胡同是條死巷,天香樓位於胡同深處最末的一家。這棟陳舊的三層小樓臨著馬棚,前不久才因為走水被燒了半邊,剛剛翻修完畢,還散發著新漆和木料的味道。

教坊司下轄的這片區域大都是死胡同,據說是為了防止樂籍的女孩子們逃跑,隻留一個出入口方便管理。

陽春曉從馬車上下來,嗬出一口白氣,仰頭望向長條形的天空。那種壓抑的窒息感,倒是跟刑部大牢的設計異曲同工。

柳絮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衣小帽,拎著沉重的大藥箱,不細看還以為是個麵皮白淨的跟班小廝。

陽春曉知道她那張嘴向來刻薄,不免擔心地囑咐道:“先說好,你若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但不可嫌棄她們。”

“你這話可是奇了!”柳絮一愣,隨即不滿道:“我既答應了,又為何要後悔?”

這丫頭的思維方式向來不同於常人,陽春曉一時也不知該怎麽接了。

柳絮又道:“女子生來便是這世間最幹淨的,若一輩子不與男子有染,便一輩子幹淨。她們的病痛皆因男子而起,由此可見男的才是髒東西!而她們被困在此處身不由己,也皆因父兄惹了禍事致使全家跟著倒黴——我為何要嫌棄她們呢?”

“優秀。”

陽春曉發自內心給出個評價,帶著兩人由大門進入天香樓。

相對於隔壁幾家的豪華裝修,天香樓簡樸得近乎寒酸。一樓正中是個蓮花形的舞台,朱漆欄杆已經破得掉漆了,懸在半空的帷幕也是灰頭土臉,不知多久沒洗過了。

聽說這裏一直生意不好,僅有的七位姑娘歲數也都不小了,年老色衰還極難管教。天香樓多次易主後,教坊司原是想幹脆遣散她們,沒想到竟是沒有一家願意接收!

天香樓這盞‘業界冥燈’,多年來的惡名早已在同行心中根深蒂固,推來推去,最後還是林皓臣出了個主意:免去一切保金、稅金,等於是讓陽春曉白撿了去——隻要別再莫名其妙地死人,錢已經不重要了。

若按著本司胡同的行情,民間想要從教坊司接手一家樂坊是要辦很多手續的:首先要給刑部交一筆數目不小的保金,辦理官牒;然後不僅要按月給戶部交銳銀,還要給教坊司和順天府繳納孝敬銀子,最後剩下的才是自己的進項。

雖然姑娘們都是教坊司分派下來的、不需要花錢買,但是各項開銷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為了回本就隻能變著法子從她們身上賺錢。

如今陽春曉當了班主,情況自是大大不同。她似乎在衙門裏有些名氣,但並不是這行當裏頭的;在當家主事頭一天,居然先帶個女大夫來給大夥瞧病,姑娘們還是頭回遇見——

“……什麽套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