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縱一見許知年便裝前來,立刻屏退左右,拉著他來到內室,急切道:“怎麽樣?可見著爵爺了?”

許知年歎了口氣:“正為這事來的。”

說著,他把手中的檔案盒往桌上一放,賭氣道:“難得唐大人從中引薦,許某感激不盡。然事不如人願,又與魏公失之交臂!唉,屢屢失信於人,實非君子所為,許某委實慚愧得很。”

聽他這話,唐縱心裏一沉:看來又沒成。

“這次又是什麽緣故?”

許知年重重歎了口氣:“我本已到了浮光閣樓下,卻正見一名錦衣衛也在附近,而我身上帶著重要物件決不能被他撞見!我便躲藏在暗處等他離去,卻不料他竟一直不走,無奈隻得作罷。”

說著他連連向唐縱作揖:“思來想去,覺得實在對不起魏公和唐大人,特來登門謝罪!”

“唉,倒也不必如此……好事多磨嘛。”

唐縱安撫他幾句,但想到魏登又一次被放了鴿子實在難堪,畢竟是自己牽的線,也確實不好交待。

“我認真想過了,”許知年像是突然下定決心,鄭重道:“如果實在不能麵交,那就隻能由唐大人轉呈吧。”

這……也是個辦法。

唐縱點點頭,見他帶來的檔案盒上蓋著鮮紅的‘絕密’印章,封口處是刑部的火漆,便知是份極重要的文件。

許知年打開封套,將一本青皮賬冊抽出來、托在手中,又道:“刑部的規矩您是知道的,涉案存檔幹係重大,皆是不可輕易示人的——誰沾了便要多擔一份責任,學生也不想繞過您直接跟魏公接觸,實在是情非得已。”

他這番話聽來像是在解釋‘隻能麵交’,唐縱卻讀出另外一層深意:多一個人經手,便多一人擔責。大理寺現在雖然沒什麽實權,但畢竟是三法司,私下傳遞重要物證可是大忌——將來萬一事發,他可是萬萬撇不清幹係的。

身為一名單等退休、萬事求穩的司法界老官僚,他豈能不知道這其中利害?

於是,伸出去的手又緩緩縮了回來:“知年哪,我覺得你的顧慮很有道理。……莫急,你的誠意我已了然,下午我再跑一趟魏府便是!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半刻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許知年又是連連歎氣,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唐縱又好言安慰幾句,卻始終對賬本避而遠之。他在官場摸爬滾打一輩子,見魏府死了一個家丁便興師動眾地封城緝凶,隻是對付個陽府的丫頭便要擺出三堂會審的架勢來——此事肯定另有隱情。

這裏頭的秘密,他才不想沾邊呢。

隻是,魏登一直希望通過他結交朝中大臣,這事辦得一直不怎麽順利。願意投靠魏登的文官大都是仕途不順,人微言輕沒什麽本事,要麽就是像唐縱這種混吃等死的老家夥。

魏登太需要像許知年這樣的幕僚了。

許知年現在官場的處境也十分尷尬。像刑部這種論資排輩的清水衙門,除非邱尚書暴斃,不然他起碼還要再熬上十幾年才能出頭;若調去其他部門另謀發展,那須得有門路才行,而他的老師已經退休,在京城又無親無故,隻能自己想辦法。

二人又相互客氣一番,各懷心思,心照不宣。

——

“許師兄的演技,那可是堪稱一絕!”

午後,閑來無事的陽春曉跟冷譽聊起許知年來:“我師兄的兩大絕學:一是紅嘴白牙唱大戲,一是徒手能造假公文。”

“那還真是……身懷絕技哈。”

冷譽回想起許知年的模樣:高高瘦瘦,很白淨的文弱書生,並沒有什麽非凡之處,屬於那種脫了官服混進人群就再也找不出來的。

陽春曉得意道:“他若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那真是跟神棍沒什麽兩樣!”

你誇人的方式還真是……

自那日醉酒的事之後,二人的關係明顯親密了許多。冷譽現在已經適應她說話的風格,尤其聽她誇獎許知年,也不覺得像以前那麽刺耳了。

二人麵對麵坐在廊下的茶座閑聊,望著樓下的人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昨晚是商會晚宴的最後一天。

今日一早,平安客棧的大部分來參加宴會的客人都要陸續退房離去。大門外停滿了馬車,一樓廳裏也堆滿了各式行李箱籠,夥計小廝們全都派出去了,客棧的胡老板親自坐鎮指揮,場麵看起來混亂,卻是有條不紊,自有章法。

牡丹一大早便被姓秦的約出去玩了,景南風依舊在屋躲的不敢出門;柳絮不知哪裏浪去了,不過也肯定還在這客棧裏頭。

陽春曉著實鬧心——秦孝安本人雖然不在,但他的親兵衛隊以保護為名始終駐留在客棧裏,時刻都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她。

雖然並沒有被限製自由,但這種感覺真是很糟糕。而且,就連聊天也不得不加了小心——誰知道身邊被安插了多少眼線和耳朵呢!全副武裝的帶刀侍衛是明哨,客棧老板和夥計說不定就是暗樁。

陽春曉頗有些後悔。當時沒聽人勸,拖家帶口過來開會,摸大同城和秦孝安的底。現如今摸是摸到了,可她也不敢走了。

她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她現在也像其他商人一樣離開平安客棧,準保剛出城就會像錦衣衛一樣,被無聲無息給埋了——管你是不是朝廷派來的,也不在乎你到底查到些什麽,都別想活著離開!

隻要沒死在大同城裏,就與大同駐軍毫無幹係。

以這兩天自己讓沈敬探查出來的情況,和秦孝安的做事風格來看,他絕對幹得出這事兒來。

冷譽和她也不便再聊案子,隻能拿許知年的趣聞軼事充作談資。

此時,就見樓下一人抬頭望了望,似是朝陽春曉這邊掃了一眼,便朝樓上而來。

是小賀相公。

陽春曉心裏莫名一緊:他找我做什麽?

刑部與戶部的官員素無往來,隻偶爾有案件需要調檔查資料時才會有公務往來。兩人以前在衙門裏幾過次,但也隻能說是認識;加上景南風的緣故,陽春曉幾乎沒跟他說過話。

難不成,是對景南風的事已所覺察?穿幫了嗎?

轉眼間,賀文洲已經來到跟前,朝二人深深一揖。

陽春曉跟冷譽交換下眼神,遂起身還禮。

此人確實相貌俊美,一表人才,而且性情溫和,說話細聲軟語,難怪景南風對他如此癡情。隻是沒什麽心機,就像冷譽一樣,心裏想的什麽就全寫在臉上。

三人相互客套一番,陽春曉感覺他有話想說,但踟躕半天,卻始終隻有些場麵話。

現在可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陽春曉並沒有追問,還是回京之後再另找機會吧。

不一會兒,底下有小廝催促,他應了一聲,拱手告辭離去。

陽春曉心裏暗暗鬆了口氣。但見他剛下樓走出不遠,便被秦孝安的親兵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