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用茶。”
陽春曉微笑地將茶杯送到他麵前:“如果是為案子的事,還請免開尊口。”
冷譽頓時愣住——
什麽情況?我還一句話沒說,就已經被拒絕了嗎?
冷譽這才突然意識到:她可是陽春曉啊!什麽事能瞞得過她?此時連問一句‘你怎知道我是為了案子而來’都顯得多餘——哪怕外表再怎麽溫柔和藹,也不能忘了她可是刑部的女判官啊!
果然,在她麵前誰也沒有秘密。
“倒也……不全是為了案子的事。”
冷譽勉強笑了笑,即使被看透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聊:“不過,我聽說你就是在刑部做事的,對查案審案十分在行……”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隻在衙門裏處理公事,而其它時間是可以不辦公的?”
陽春曉笑容顯得十分官方:“如果冷公子在辦案方麵確實需要刑部協助,可以大理寺的名義下一份協查函,刑部自然會抽調出人手鼎力相助。”
話說的有些官方,但冷譽還是注意到了重點——她叫他“冷公子”,而不是“冷大人”。
果然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冷譽也不知怎麽繼續這個話題才好,按道理來講,此時此刻的他應該奉上家中女眷們準備的拜師禮才是,可他……
“來聊聊你可好?”陽春曉沒有給他繼續思考的機會,突然問道:“你為什麽會選擇到大理寺當官?以你的身份地位,肯定還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是大理寺?”
“呃。”
冷譽撓頭:“沒錯,如果為了有個好聽的頭銜、圖輕鬆省事的話,我大可以去禮部或者吏部掛職。但是,我覺得我還年輕,可以做點更有價值的事情嘛……嘿嘿,族中兄弟們笑我癡傻,說三法司皆是又苦又累的清水衙門,升遷慢還容易得罪人!若不是剛巧遇到這樁命案,我怕是也難以如願。”
說著,他憨憨一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怕她會當麵嘲笑自己一樣。
但陽春曉仍是用一種平和的目光審視著他,不置可否,也看不出褒貶。
短暫的一陣安靜,使得氣氛有些尷尬。
陽春曉緩緩說道:“你不傻,還非常有誌氣。能有這種想法,便已是勝過大多數一輩子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了。”
冷譽眨眨眼,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她這是……在誇獎我嗎?
陽春看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你能受得起挫折、聽得進勸告,倒像是個能成事的。尋常富貴之家的公子哥兒皆是極好麵子的,若是像那日一般當眾受了我幾句重話,要麽當場便撂挑子走人,要麽就是去刑部告我的狀了。而你,卻願意放下身段、登門拜訪來向我請教,可見是個內心強大的人,倒也不必過於自謙。”
冷譽有些啞口無言,心裏盤算的那點事,竟被陽春曉道出個八九分來,這女子不得不讓人佩服。
沒想到,陽春曉的一番話,竟真的讓他覺得自己來對了。楊冰檸著實沒有騙他。
陽春曉又道:“我在刑部任職的這一年當中,參與審理的案子有好幾百件,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全部都能順利結案,你知道為什麽嗎?”
冷譽謹慎地搖搖頭。
“因為我輸不起。”
這個說法倒讓冷譽有些意外。
看得出來,她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隻是他從小到大都從未見過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子,更是無從揣測她的心思。
她又說道:“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如果你搞砸了一件事,隨時可以重新來過,即使失敗一百次也總還有機會,你的上司甚至會說‘年輕人沒經驗,多曆練幾次慢慢就好了’;但如果我犯了錯,那麽別人會說‘女人就是不行’、‘一個小姑娘怎麽能當官呢,簡直就是胡鬧嘛’。”
她抿了口茶,語氣依舊是雲淡風輕:“做得不好,被踢出衙門是理所應當的;而做得太好,亦是隨時都會被人參奏一本——單是‘牝雞司晨’四字,便可令我萬劫不複。”
冷譽突然就有些懂了:身為朝廷唯一的女官,她的日子恐怕並不像外麵傳聞中那麽輕鬆安逸——正相反,‘如履薄冰’才恰是她最真實的處境吧。
冷譽沉思片刻,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那日你在堂上說的話,回去之後我又細細想過,覺得十分有道理。”冷譽道,“我若想當好這個官,僅憑著家中的權勢是不夠的,理應先尋個高人請教——隻是,你不會真的讓我去衙門口隨便跟個掃地的學查案吧?”
嘖,那日教訓他的話,倒是記得清楚呢。
陽春曉不由欠身笑道:“那日在堂上多有冒犯,還請多多包涵。”
冷譽卻擺擺手:“你教訓的對。三法司‘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講的是公正、論的是朝廷律法,豈容一群外行人瞎胡鬧?……我那日的做法委實不妥,若不是你為那些女子說話,也許我已鑄成大錯!”
他的語氣誠懇,一雙明眸清澈坦誠,令陽春曉頗感意外:沒想到,這位冷少爺竟真是將我的每句話都聽進去了?
倒是難得。
冷譽又道:“我知道你們刑部人才濟濟!雖說我已經在公堂上鬧了回笑話,到底也還沒出大理寺——可你若讓我發函去刑部請人,那我豈不就要成全刑部的笑柄了麽。”
他說得一本正經,陽春曉盯著他看了半晌——竟是還有幾分可愛?
沒想到這位麵目清秀的冷少爺認真扮起慘來,還真是讓人難拒絕呢。
“而且,你的顧慮我已知曉。”
冷譽繼續說道:“不如這樣!案子終歸是我的案子,無論結果如何也都是由我一人承擔!你隻負責動動口,具體的調查問案錄口供,所有一切瑣碎事務都由我來完成——你覺得如何?”
這個嘛,也……不是不行。
少年目光灼灼,竟是讓原本早已打定主意的陽春曉竟是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