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賬目,乍看起來都是些平平無奇的日常流水,但是……”

阮輕煙將那賬本細細翻了一遍,謹慎地給出結論:“從專業角度來看,有洗錢的嫌疑。”

許知年對此一竅不通,欽佩道:“我就知道,找你準沒錯!”

自幼看慣了賬本的人,對於數字會有一種直覺:異常的數據,就像在一段旋律當中不和諧的音符,很容易就被她發現了。

阮輕煙繼續說道:“手法十分高明,但換手頻率已經明顯超出正常情況。這種操作,在地下錢莊十分常見,業內稱之為‘洗錢’,就是把見不得光的非正當收入變成合法所得。”

許知年急切道:“那,可以作為立案的證據嗎?”

阮輕煙搖頭:“單從賬麵上看,這些操作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並不違法。當然,既然是為了洗白不能見光的收入,就必然要做假;理論上是有跡可循的,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很難,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做分析。”

“需要多久?”

阮輕煙聳聳肩:“就算是從戶部請來內行熟手,也夠十幾個人查上三四個月了。”

這個時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不由皺眉道:“太久了。”

她點頭道:“據我所知,通常的程序是要先凍結涉事賬戶後再審計。因為對方一旦察覺,馬上就會把錢轉移走,那麽就算查出結果來也毫無意義。而且,這種案子,光是申請凍結這一步,就非常難以執行。”

凍結魏登的私賬?

嗬,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阮輕煙又補充道:“就我的經驗而言,凡參與‘洗錢’的銀號和商號,通常都是底子幹淨且後台很硬的,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連神通廣大的‘護倉神’都束手無策,果然是樁棘手的案子啊。

見他眉頭緊鎖,阮輕煙又建議道:“以我的經驗,‘洗錢’的利潤極高,經手的地下錢莊通常會抽走兩到三成;而像魏登這種身份地位的人,如果有長期、穩定的大宗非法收入,肯定會找可靠的人來自己做。”

許知年點頭:“沒錯,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涉案的都是他在西北軍中的親信。”

“洗錢用商鋪和錢莊,通常都是經營狀況很差、日常的業務量很小的,如果從這些不引人注意的外圍查起,也許會有所獲。”

“多謝你的建議。”

這件事,要盡快告訴陽春曉。

許知年心中打定了主意,起身向她道謝,匆匆告辭。

天香樓大廳裏擺著好幾箱禮物,碼得整整齊齊。許知年隨口問道:“這是收的禮麽?還是準備送人的?”

阮未央笑道:“大人真會說笑,誰還能給咱們送禮啊?”

許知年一愣,不知自己是否有所冒犯。

阮未央倒是並未介意。

她原就是個健談的,見他問起便細說道:“三堂會審的案子之後,陽小姐怕我們沒了靠山受人欺負,便給顧三爺寫了封信,請他照應我們。於是姐姐就說,咱們得知恩圖報,逢著年節要有所表示。我也是這樣想,豈料人家根本不收!……這不,原封不動給退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呢。”

提起顧三爺的名字,許知年不由笑道:“原來是他!你們倒也不必多想,他跟我師娘頗有些交情,這次既是師妹開口求他,自是會給幾分薄麵的。”

“那樣便好。”

阮未央鬆了口氣,看來是被這件事困擾很久了。

————

清河縣。

今兒是大年初五,衙門、商行、街邊的買賣鋪戶都關門放了假,薑春華手下商行管事的和商會同行們陸續登門拜年,陽承和陪著在前廳吃茶聊天,好不熱鬧。

薑春華在後院正房屋裏支起張麻將桌,跟景南風和牡丹等人有說有笑,玩得正盡興。

陽春曉一個人在東側的暖閣裏,直愣愣地望著窗外的雪花出神。

錦衣衛沒有接受她的建議,宋襄非常委婉地表示他們有公務在身,不太方便借住在陽家府上。陽春曉覺得,他對內鬼也已有所覺察,便沒有再堅持。

她手上捏著許知年打發人送來的紙條。

沈敬說,這上頭用的是西北軍中的暗語,大意是張衝失蹤,賬本及信物皆已遺失。下一個由誰來接手,等待示下。

張衝被殺了!

又一個能成為人證的人,被抹去了蹤跡。

許知年敢把原件送來,勢必不怕魏登發現,或者就是故意要讓他發現。但他施巧計為自己爭取來的幾天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並無對策。

準確地說,是無計可施。

大同府的秘密就擺在眼前:上次錦衣衛獨闖大同已經铩羽而歸,自己這才剛到清河便已遇到兩次截殺,現在怎麽看都是個死局——

開局時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怎麽就搞成現在這種稀碎的局麵呢?

這時,見冷譽從外頭進來:

“還在想案子的事麽?”

陽春曉的心情原是有些沮喪,見到他竟莫名好了許多。

外屋的搓麻將聲還在繼續,他肯定是被那群女魔頭給算計得輸光光了。不過,他心態好也懂得退讓,又善於成人之美,人人都挺喜歡他的——隻是,因為太輸得起,就混成了陪跑少年。

陽春曉一笑,招呼他過來聊天,他便湊過來與她同坐到暖爐邊上。

陽春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像是自語道:“老六就算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山中流寇,跟大同總兵的三萬精銳沒法比——所以隻能智取。……你有什麽主意麽?”

冷譽坦率地搖頭,建議道:“不過,我看令堂手段非凡,說不定她有法子?”

沒想到陽春曉哼了一聲:“那你便中了她的計。”

“啊?”

——‘中計’?

“我才不會向她認輸呢!”陽春曉咬牙說道:“法子肯定是會有的。但是我若開口求她,她必會提出條件要我放棄京中的事、跟她回清河——我才不要呢!”

呃。

冷譽扁扁嘴,表情複雜:這對母女,還真是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