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譽也在一旁問道:“其實我也想問,為什麽隻有我下了車他們才會走呢?……這是個什麽道理?”

“我可以斷定那首領是個極為敏感多疑的人。這種性格的人通常是非常固執的,若想讓他信任你,光用嘴說是沒用的,必須要讓他看到行動。所以我們先要表現出順從,讓他有了掌控感,咱們才有機可乘。”

柳絮不解道:“就短短的幾句對話,你就能斷定他是這樣的人?”

“特征已經足夠明顯了。”

陽春曉說道:“剛開始,他們將我們圍在當中,但馬卻並沒有停下來,這說明他內心存疑,猶豫不定,還需要進一步觀察和試探;還有,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休息,在人困馬乏的狀態下心中十分焦慮,因此比平時更為謹慎且敏感——我們隻要稍有不配合,他們就會立刻動用武力壓製。”

柳絮回想了一下,確實如此。

陽春曉從車身上拔下一支箭鏃來,拿在手裏說道:“另外,你們再看這些箭:起初好像是在衝著車廂一陣亂射,他們的瞄準範圍都集中在車窗附近,能射中人的可能性是很小的;而馬明明離得很近,卻一箭未中——這說明他們隻是在威懾,並不是想殺人——隻是希望我們能夠配合而已。”

說著,她指了指柳絮:“方才你跟他們周旋時,給出的理由是完全說得通的,但他們還是堅持要求我們下車接受檢查,再次印證他有極強的控製欲。如果不讓他達到目的,我們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危險。於是,我猜測他要麽是手上有我們的畫像,要麽就是身負使命必須要搜查——他們的原則,極有可能是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所以,當我們表現出絕對順從的時候,反而是最安全的。”

眾人紛紛點頭。

冷譽卻搖頭道:“萬一他們手上有畫像,那我下車豈不是很危險?”

“假設真的有畫像,那也大概率會是我,但肯定不會是你。”

陽春曉看了他一眼:“別忘了你是臨時被郡主拉入夥的,剛開始我可沒說要帶著你!所以,你這張臉一定是最安全的,再加上你的身份,我有十足的把握。”

她這份自信,確實獨一無二。

景南風卻勾勾唇角,戲謔道:“萬一呢?……你這可是在讓他拿命去賭呢。”

“沒有萬一。”

陽春曉堅定道:“我知道這聽起來也許有點懸,但如果你能看透他做事的邏輯,就會覺得很簡單:他想要的隻是順從,僅此而已。”

景南風依然搖頭:“邏輯?殺人的念頭,也許就隻在一念之間哦。”

“他們的行為可不是一時衝動。”陽春曉繼續說道:“你還是沒明白他們做事時的底層邏輯——就算你有腰牌,哪怕你給出的理由天衣無縫、無懈可擊,隻要你不敢下車、不敢暴露在我方的攻擊範圍之內,那你就是心虛!因此,車裏頭也一定是有問題的,那就先殺了再說,連問都不用問——別忘了,他們可是連錦衣衛都敢殺!區區幾條人命而已,又是荒郊野外的,幾乎是無所顧忌了。”

景南風看起來有些接受她的觀點,笑了笑:“確實,有的人是這樣的!什麽也不信,隻信自己的直覺。”

陽春曉眯起眼睛看著她:“我覺得你在內涵我。”

景南風笑道:“反正,就算你能講出一萬個理由來,就方才那種情況,我也是萬萬不敢下車的!”

柳絮也點頭附和道:“我也超慫的。”

陽春曉也笑道:“如果換成你們倆在我車裏,那我也不會采用這種策略——你們啊,一個太精明,一個又太慫!擺明了就是會搞砸的,也沒必要再拿命去試!不如就碰運氣、各憑本事就行了唄。”

冷譽眨眨眼:“這算是……在誇我嗎?”

“是了是了!”

三人相視而笑。

“總之,你聽她的也是沒錯!”景南風笑得更凶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有勇,她有謀!這次的配合,真真是默契得很!”

“不過,咱們也是得小心些了。”

陽春曉臉上的笑容漸收,正色道:“錦衣衛的人信不過了,咱們得靠自己來。”

“這話怎麽說?”

“除了皇上欽定要保護咱們的錦衣衛,我當欽差這事沒幾個人知道,”陽春曉說道:“這些人的消息這麽準確,還能專門在從京城到清河縣的官道上堵我——倘若不是咱們臨時換了路線,還說不定會中了怎樣凶險的埋伏呢!”

“那也就是說,錦衣衛有內鬼咯?”景南風點頭道:“嗯,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挺可疑的。”

冷譽不禁問道:“可是,這樣一來,大同府不就更是如龍潭虎穴一樣了?”

“本來就是啊。”陽春曉聳聳肩:“你還真指望錦衣衛能幫上什麽?”

“話雖如此……”

冷譽心裏更是沒底了。

柳絮指了指西沉的太陽:“比起日後的凶險,我勸你們還是先注意一下現在的時辰吧!就算我們馬上動身,離清河縣也還有十來裏地呢!這時辰還能趕上進城嗎?!”

“誒呀,這倒正經是件大事。”

景南風摸摸下巴,一臉為難地望著漸漸昏沉的天色:“看來,今天得趕緊找地方投宿才是!再遲,恐怕就得在這荒郊野外的過夜了。”

那可就太糟糕了。

眾人匆匆收拾好車身上的弩箭,趕緊催著馬兒朝官道上奔去。

冬日的黃昏總是轉瞬即逝的。

盡管緊趕慢趕,馬車行至清河縣外十裏堡驛站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

官驛早就住滿了,好在官道邊上不遠處還有家小客棧,後院僅剩下一間不大的客房,四人也沒的挑,隻得草草安置下來。

但是,屋裏隻有兩張床,這就有點尷尬。

“總比睡大通鋪要好多了。”景南風歎氣道。

“什麽是大通鋪?”

“從東牆到西牆,半間屋子都是一整個土炕,上頭輔層破草席,然後人就一個挨一個地這麽睡……”

說著,她用手比劃幾下。

“……可怕。”

景南風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當小姐少爺的生來嬌貴、受不了那個罪,喏,這兩張床是你們的了!”

“等、等一下!”

陽春曉還沒說話,就見冷譽上前搶著說道:“你們兩個睡床,我來守夜吧!”

景南風一笑:“少爺,你守夜我還不放心呢!……別囉嗦了,有床就趕緊睡!”

她的口氣是命令的,說完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