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棋生效
左元帥，魯國王府邸。
身為大金兵馬左元帥。魯國王的完顏撻懶至從今日朝會以後，就再也難以安坐，神態惶恐，毫無主意。
雖然今日完顏亶的這一番決戰宣言，並非針對他來說，但是跟他的立場已經完全對立。不難想象，完顏亶接下來的動向：重用主戰派，將朝堂上的主和派撤換清洗。
不久前，政敵完顏兀術向完顏撻懶示好，表示願意力主宋金兩國和議，解除兵災，並且出計幫助完顏撻懶共同對付偽齊皇帝劉豫。
完顏撻懶見政敵向他服軟，認輸，心中大是痛快，總覺得自己離掌控大金，成為大金第一權臣的日子即將到來。
可世間世事就是如此難以預料。
金使被殺，導致和議破裂，導致金國皇帝立誌伐宋，也導致了他的夢想即便破裂。
完顏撻懶越想越怒，最終火上心頭，一腳將麵前案幾踢飛了出去。案幾上的茶水書籍散落一地。
“左元帥如此憤怒，想必是因為官家已經立誌主戰的緣故吧！”一個柔美如女子的嗓音輕輕地自大殿外傳來，一個平凡普通的書生慢步走進了大殿。
完顏撻懶一怔，臉上陰晴不定道：“金先生好，不知先生在我府上過的如何？”
“左元帥想問的，不隻是這句罷？”那姓金之人絲毫不以為意，仍然是平平淡淡道：“左元帥剛剛下朝不過片刻，朝中大事，傳播緩慢，為何不問問在下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
聽到最後那句話，完顏撻懶臉色沉了下去，這種被看破心事的感覺並不好受，冷冷道：“既然先生替我問了，就請自問自答罷。”
金先生輕輕笑道：“人的性格意味著他的處事風格，在下雖然不知今日朝堂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卻聽說了金使在宋境遭受屠殺一事。當今皇上年輕氣盛，加上新登基不久。難免心高氣傲，決定要權掌天下，幹一份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以證明自己是一個出色的帝王。連續幾番戰敗，官家必然麵上無光，傲氣備受打擊。如今又遇上這等事情，以官家的性格必然惱羞成怒，從而遷怒宋朝，因此這宋金之間已經沒有了回旋的餘地。官家以不可能再同意左元帥的和議主張。”
完顏撻懶愣了一會兒才咂出話中滋味，苦惱道：“先生果然神機妙算，一切都如先生預料的一般。皇上已經決定主戰，如此下去。我在朝中恐怕無立足之地。”
金先生卻不以為然的笑道：“左元帥此言差矣，在下認為左元帥在朝中並非沒有立足之地，反而這是令相公崛起的大好時機。”
完顏撻懶心中一動，忙問道：“此話怎講！”頓了一頓，完顏撻懶來到金先生的麵前深深一揖道：“請先生賜教！”
金先生笑道：“我華夏擁有數千年的曆史，這千年的曆史中發生過數之不盡事跡，值得我們後人為此警戒。尤其一點，不可於官家敵對。哪怕你實力再強，聲勢在浩大，公然於官家不和，為敵，都不會有好的結果。所以，在下認為左元帥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轉為主戰，勸說官家主戰，支持官家主戰，以取得官家好感。”
完顏撻懶本是滿心期待，但聽金先生竟然出了這麽一個餿主意，怒道：“你這是叫我迎合完顏兀術？”
“非也！”金先生沉聲道：“並非是左元帥迎合完顏兀術，而是讓完顏兀術來迎合左元帥。”
完顏撻懶驚詫道：“這是有什麽區別？”
金先生笑道：“區別可大了，首先左元帥必須要明白一點。不論什麽時候，完顏兀術都將是左元帥的死敵。你們就如一山上的兩隻猛虎，隻有將彼此徹底擊潰，才能真正的占山為王。”
完顏撻懶點頭認可，如今金國朝政掌握在完顏撻懶與完顏兀術的手中，雙方力量均衡，想要獨大，隻有消滅彼此。
金先生續道：“問題就在這兒，眾所周知，完顏兀術是主戰派的領袖，所以左元帥進入了一個誤區，認為完顏兀術是主戰派的領袖，所以要想搬到他，必須站在同他敵對的勢力。但不知元帥想過沒有，為什麽非要站在完顏兀術敵對一方才能扳倒他？”
“這……”完顏撻懶說不出話來，他將完顏兀術視為勁敵，凡是完顏兀術支持的事情他都反對，完全沒有考慮其他。
金先生笑道：“這就是關鍵所在，如今官家已經表了態。短期內宋金之間，已經不可能在存在‘議和’這個字眼。元帥若堅持主和，滅亡的將不是完顏兀術，而是元帥您啊！”
完顏撻懶麵露擔憂之色，道：“這個我知道，也清楚。我為此煩心，也是為了此事。好了，先不說這些，說說你的看法，假設我若為主戰派將如何對付完顏兀術？”
金先生沉聲道：“首先左元帥應當大力支持官家伐宋，以博取官家好感；然後，極力舉薦完顏兀術為南下的伐宋主帥；最後。等待消息左手漁人之利。”
“你讓我支持他？”完顏撻懶啞然，沉默片刻，眼中閃爍著陣陣寒芒，點頭冷笑道：“支持完顏兀術伐宋，先生究竟是誰的人？”
金先生無視完顏撻懶露出的殺機，從容笑道：“左元帥您先別急，慢慢聽我說來。支持完顏兀術伐宋其實對於元帥來說隻有百利而無一害。首先，元帥能夠討得官家歡心，這點異常重要。其次，世人皆知元帥跟完顏兀術不和，但為了大金的基業，元帥能夠不計前嫌，體現出了元帥的寬宏大量，讓世人敬仰；再次，元帥如此做來，可讓元帥立於不敗之地……”
完顏撻懶一直點頭，覺得金先生說得有理，但聽到這裏，不免奇怪問道：“如何立於不敗之地？”
金先生笑著解釋道：“元帥表示出對完顏兀術的看中，世人都會認為元帥宏大量，豁達大度，有君子風範，若這個時候完顏兀術對你下手。世人將會如何評價他？完顏兀術為人剛直，酷愛顏麵，他不會幹出這等領他顏麵掃地的事情出來的。”
完顏撻懶麵上一喜，表示明白，對著金先生一揖，請他繼續說下去。
金先生續道：“然後，完顏兀術一但南征大宋，就意味著離開的朝廷。這完顏兀術離開朝廷，這朝中大小事情不就是元帥一人說的算了嗎？元帥大可趁著這個機會，提拔親信，組建成一直可以對抗完顏兀術的力量。”
完顏撻懶心中尚有疑慮。問道：“可萬一完顏兀術打了勝仗，取得了不世功績，那又該如何是好？”
金先生笑道：“元帥毋庸自疑。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其實元帥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何必在乎這些？完顏兀術若取得了勝利，元帥有舉薦之恩，必將受到嘉獎。但若完顏兀術戰敗，元帥就可利用這個天賜良機進行政治攻勢，以政治輿論擊垮完顏兀術。大宋有名將羅騰飛、嶽飛，完顏兀術想要勝利，我想並不容易。個人認為完顏兀術戰敗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完顏撻懶聞言大喜，笑道：“金先生說得對，還是您有頭腦。”他頓了頓道：“但萬一做大的宋朝，宋朝提兵北上又當如何？”
金先生來到完顏撻懶的身前，問道：“左元帥，你說宋朝皇帝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
完顏撻懶聞言不屑道：“你們宋朝的那個皇帝在我言來就是一個廢物，空有大將而不值得珍惜，膽小怕事，作為定然有限。”
金先生仰天大笑，許久才停了下來，頗為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正是如此，我宋朝天子就是如此德行，他不思進取，隻想偏居一偶。所以縱使完顏兀術戰敗，隻要官家提出和議，宋朝天子就不會不答應的，根本不用為此操心。所以說，如今在元帥的麵前已經出現了一條通往勝利的平坦大道，隻看元帥敢不敢走了。”
完顏撻懶將金先生的想法意圖反複思量，過了半晌才長出一口氣道：“金先生莫非是天人，竟能想出這等穩妥妙計！”
此時完顏撻懶已被金先生言語所打動，語氣中充滿了敬畏，但畢竟心中仍有一點遲疑，又道：“先生有此大才，不知不再南朝為官，為何會千裏前來我大金國都謀個差事？”
金先生似乎被觸及到了傷心事，沉默了半響。平平淡淡道：“天下喪亂，禮紀崩壞，我金安節行千裏路，讀萬卷書，一生所求，無非一展所長，名留青史。可是我大宋皇帝根本不思進取，實非明主。我自問一身才幹不俗，豈甘在庸主麾下效命？心灰意冷，便來金國尋尋機緣。金國國君雖然年幼，但頗具王者之相，比之大宋皇帝強過百倍。於是，便想投效金國，一展所長。可惜，我乃宋人，報效無門，目前僅僅隻是充當元帥的門客而已。”
完顏撻懶不由放聲狂笑起來，道：“我當為何！隻要先生助我，我又豈會吝嗇小氣？今日，先生為我出如此妙計，投桃報李，明日早朝時，我便向皇上舉薦你，讓他封你個官職，為我大金效力。”
完顏撻懶兩眼放光，接著讚道：“金先生這一席話，令撻懶茅塞頓開。記得幼年時我讀過《史記》中關於張良的故事，但直到如今才算明白，什麽叫做‘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裏之外’！你也在我軍中掛個閑職吧，待遇絕對不會有任何虧待的。”
完顏撻懶不僅僅是要將金安節推薦給皇帝，還要讓他為自己所用。
完顏撻懶安頓好金安節，立刻前去皇宮，向金國皇帝完顏亶表態。
如此同時，就在完顏撻懶府邸不遠的都元帥，越國王府中，三個人也在圍繞完顏亶今日的伐宋舉動而展開了討論。三人分別是完顏兀術、哈利慶以及完顏亮。
完顏兀術搖頭歎息道：“是不與我謀，想不到‘和議’一事，竟然又生波折，難道這是老天在跟我們作對？”
哈利慶也是一臉鬱悶，若論智計，他自信不遜色南朝的任何一人，可他的計策卻無一成功，輸得是莫名其妙。首先是秦檜，哈利慶看破了趙構的心理，看穿了宋朝政策的不足，看穿了秦檜的威脅，隻要秦檜能夠榮登相位，完全可以由內部瓦解宋朝。
可是秦檜意外死了，被人暗殺，死得不明不白，使得他們的辛苦白費，徒勞無功。
第二計，和議！
哈利慶看出了金國內在的威脅，並且也看出了宋朝內部的動向，心隻要議和成功，趙構一定會限製武將的發展，從而國力倒退。
結果，羅騰飛在和議的前幾日突然殺出，非但計策不成，還送了六萬兵馬，正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第三計，還是和議！
金國內在的威脅不可大意，隻有花時間除去完顏撻懶，除去北方那規模浩大的二十餘萬義軍，才能毫無顧忌的南下功伐大宋。
本來一切都如哈利慶預料的一般，進展順利，隻差張通古、蕭哲帶著簽訂好了和議條約回到國都，可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了“意外”，張通古、蕭哲竟然給異國水寇分了屍，直接導致了“和議”功敗垂成。
連施三謀，三謀皆因外在因素失敗，饒是哈利慶智計絕倫，也不由心底發秫，搖頭道：“這跟老天沒有關係，人為，一定是人為。世上絕對沒有這種巧合的事情，郎君，你可曾記得當初我跟你說過有一個未知的可怕的對手，深藏在大宋官員之中？”
完顏兀術點頭道：“你是說過，就是殺害秦檜的凶手。”
“不錯！”哈利慶眼中透露著堅決肯定，沉聲道：“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對方就深藏在羅騰飛的身旁，而且跟羅騰飛關係匪淺。”
完顏亮心中一動，道：“難道是虞允文？”
“不是他！”哈利慶道：“虞允文也是一個難應付的對手，但他屬於王佐之才。其實他在羅騰飛的麾下效命完全是屈才，他的長處在於安邦定國，是治理天下的相才，而不是出謀劃策的謀士。他對於大局的把握，行事的果敢，甚至不如羅騰飛，絕對不是他。應該另有其人。郎君，我們必須要多多注意羅騰飛的動向，他日後的舉動很可能成為宋金之間勝負的關鍵。我們以前低估了他，隻以為他僅僅是軍事強悍，在政治上絕對不會是那些權謀者的對手。但想不到他竟然以自己獨特的處事方法，使得那些恨他入骨的權謀者，不敢向他下黑手，在趙構麵前混的是如魚得水。”
完顏兀術一聽到羅騰飛這個名字就恨得牙根直癢，道：“不用先生說，這點我自會注意。羅騰飛是我完顏兀術遇上最強勁的敵手，隻有他能夠一戰損我六萬大軍！”
北淝河畔的那一場血戰，完顏兀術至今也不能夠釋懷。
哈利慶知北淝河一役是完顏兀術平生最慘痛的敗績，也不再此事上多做交談，沉聲道：“不過此事並非是當務之急，當前，他們還有一事，需要速速辦理。”
完顏兀術、完顏亮互相對視了一眼，齊聲道：“是關於完顏撻懶的吧！”
哈利慶點頭笑道：“不錯，完顏撻懶此人甚無遠見，今日一事，必然令他不知所措。我們正好利用此次機會給他一記重擊。”
完顏兀術忙問哈利慶具體行動如何。
哈利慶森然道：“郎君可以找到撻懶，告訴他不能跟宋朝開戰，應當一同勸阻皇上，讓皇上改變主意。撻懶是主和派的領袖，得郎君支持，他一定會無所顧忌的招集尚有親信上疏要求皇上放棄與宋朝為敵。皇上年輕氣盛，此次他是動真格的，絲毫不是玩笑。雖然法不責眾，皇上不會懲罰撻懶一幹人等，但必然會將他們的姓名記在心底。而這時，郎君極力主戰，皇上必然會對郎君青眼有加，從而排斥那一幹主和的大臣，重用郎君麾下的主戰大臣。如此，將會彌補，郎君在朝中實力不足的缺點。此消彼長，郎君有皇上支持，將不再忌憚撻懶。待皇上完全不信任撻懶的時候，我們這些日子收集起來的關於撻懶的罪證就能夠發揮出奇效了。”
完顏兀術認可的點了點頭，道：“但願此次一切順利。”
他還未說完，忽然得到宮裏傳來的消息，說完顏撻懶已經帶著太師、領三省事的完顏宗磐，左丞相太保、領三省事的完顏宗雋一同覲見皇上，並且一直表示支持與宋決戰之心。
完顏兀術、完顏亮、哈利慶三人登時呆立當場。
哈利慶又一次讓人捷足先登。
“不好！”哈利慶心底奇怪不解，不知完顏撻懶為何對作出如此決定，待回過神來以後，神色突變，驚呼道：“完顏撻懶可是向皇上舉薦讓郎君南下伐宋？”
前來通報的內侍答道：“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無數念頭飛速轉過，哈利慶緩緩道：“我們被算計了，相公，請立刻盯緊完顏撻懶的一舉一動。他吃什麽，穿什麽，都與哪些人交談，經常去哪些地方……全都必須一一記錄！”他頓了頓，一字一字道，“我們這位政敵的背後，隻怕另有一個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