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笑了笑。
離的遠的宮人們隻看見那明豔的少女站在三皇子的輪椅前,談笑風聲,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但隨後,三皇子搖了搖頭,神情似是有些憂愁。
少女仍然在勸說著什麽,直到後來禁軍統領林琅來了,少女便轉身跟林琅一起離開了。
三皇子朝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然後笑了:“陸大小姐真的是善解人意,機靈擅變啊,林琅大人有了她,感覺笑容都比以前多了。”
“殿下,陸大小姐要幫您治傷腿,您為什麽不願意呢?”
跟在三皇子身後的一個小宮人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不?他的腿傷是被趙豐讓人硬生生的用石頭砸傷的,已經好不起來了。
而且現在這種情況,這腿傷反而是一道保命符,不是麽?
……
距離陸宰相府不過短短兩條街的一處葫蘆小巷子裏停下一輛馬車。
時值深秋,巷子裏飄飄揚揚到處都是金黃色的落葉,靜悄悄的,鞋子踩在上麵發出沙沙的聲音,很像是下雪。
再過上兩三個月,京城就真的要下雪了。
陳氏穿著一身深褐色的衣衫,臉上脂粉未施,滿頭鬢發隻用了一根小小的碧玉簪子,可見低調。
她在兩個嬤嬤的陪同下,下了馬車,一步步的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巷子最裏麵的那間院子,是陳氏這段時間利用從陸家賬房裏支取的銀子偷偷買來的,一個月前的深夜,陸雪凝被蕭瑜從青魚巷子裏攆出來後,就搬進了這裏,陳氏就時不時的過來看望她。
但從半個月前,母女倆就時不時的發生爭吵,經常不歡而散。
陳氏今日來這葫蘆巷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繃的緊緊的,眉頭緊皺,跟在她身邊的王嬤嬤忍不住低低勸道:“夫人,等下見到了三小姐,您少說兩句,別總是逼迫她了,她現在心裏不好受……”
“她不好受,難道我就好受麽?”
陳氏麵色發青的道:“她說要認祖歸宗,要重新做回陸家三小姐,我就以命相拚,不惜一切代價逼的老爺讓她風光回來!她可倒好,居然被蕭瑜給攆出來了!現在陳王府裏張燈結彩,熱熱鬧鬧的迎娶新娘子,她卻給我躲在這裏一聲不吭!她怎麽可以這樣!”
“夫人,小聲點吧。”王嬤嬤嚇的不住的朝著巷子四周張望,生怕陳氏剛剛說的那些氣話被人給聽去了。
還好,這地方足夠偏僻,依舊靜悄悄的,一人都沒有。
王嬤嬤鬆了一口氣,軟語勸著陳氏先進去別院。
院門關閉的那一刻,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絕在了外頭。
庭院一進門先是一個巨大的影屏,旁邊則是巨大的葡萄架,現在深秋季節,葡萄架上的葉子全部都落光了,唯有那蜿蜒盤旋的藤蔓在頭頂上織成了一道秘密的網,昏沉沉的日頭被這網割裂成了很多份兒,暗淡的好似下一刻就會消失。
不過庭院裏打掃的還是很幹淨的,再往裏走,就是一大片的花壇,金燦燦如同金子一樣的菊/花熱烈綻放,跟葡萄架的蕭條形成了鮮明對比。
庭院裏有兩個仆婦在打掃,聽到腳步聲,立刻便過來請安。
“夫人,您來了。”
陳氏點了下頭,若無其事的問道:“小姐可在裏頭?”
“回夫人話,在的,小姐午睡剛剛起來。”
這些下人們都是陳氏專門挑選了人牙子買來的,賣身契都掌握在自己手裏,是絕對不會出賣她與陸雪凝的。
當然了,她們母女也沒什麽好出賣的,這裏的情況陸宰相不是不知道,可是並無人在乎。
陳氏也沒有在乎過其他人。
她的眼裏隻有自己的女兒陸雪凝,以及兒子陸長寧。
陸長寧是個好孩子,常年都待在書院裏讀書,成績很不錯,唯有年底才回家。
而陸雪凝,就比較讓人操心了。
陳氏衝著下人點點頭,讓她們繼續忙碌,她則領著王嬤嬤一路往上房屋子裏走。
這是一處不算特別大的庭院,隻有一進,不過正房四間大瓦房與左右四間廂房,也足夠陸雪凝住了。走在寬闊的紅漆長廊上,陳氏的眉頭微微鬆散了一些,想到陸雪凝,她的心裏一會兒擔憂,一會兒難過。
陳氏走到了門口,有丫鬟伸手掀開了簾子請她進去。
陳氏剛抬腳,裏麵一個茶盞忽然飛出來砸在了她腳邊!
瓷器碎裂的聲音,以及熱茶灑在腳麵上傳來的那一瞬間刺痛,讓陳氏嚇了一大跳,猛的抬腳往後退去,同時心裏怒罵道:“陸雪凝!你幹什麽!”
屋子裏頭,陸雪凝心情不舒爽,正在責罰小丫頭,猛的聽到陳氏的喊聲,立刻就不吭聲了。
陳氏低頭看著那碎瓷片,臉色鐵青。
她在陸家做宰相夫人這麽多年了,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陸宰相都沒有這麽讓她沒臉過!
她氣的胸膛上下起伏,但是礙於身後滿院子的下人都盯著,便忍耐了下來,抬腳進屋。
屋子裏兩三個才梳鬢的小丫鬟齊齊跪在屏風後麵,低著頭瑟瑟發抖。
她們的身上,腳下,不是碎瓷片,就是茶葉沫子,形容狼狽不堪。
而陸雪凝,她不小心砸到了陳氏以後,居然轉身縮進了床鋪裏去了!還把帷幔都給放下來了!
真是又慫又讓人生氣。
陳氏不肯承認陸雪凝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都是她慣養的結果。
她忍氣吞聲的走到床鋪前,一把掀開帷幔,沒好氣的道:“你這是又發什麽火?”
“娘!他要迎娶新婦了!他說的好好的,卻食言而肥了!”陸雪凝猛的從**爬起來,一下子就撲進了陳氏的懷裏麵,嗚嗚嗚的大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
陳氏一看她哭的如此傷心,心裏麵那股子憤怒不知不覺便消散了,她眼眶發紅,看起來比陸雪凝還要傷心。
“好孩子,別哭了,這不是你的錯。”
陳氏不由自主的抱著陸雪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習慣性的說出這句話。
以往每次,陸雪凝隻要犯了錯誤,陳氏都會這樣說。
陸雪凝縮在她懷裏麵,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隻要她裝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母親就不舍得責罰她,無論她做出什麽事情來。
“娘,蕭瑜他言而無信!他是個小人!”陸雪凝從懷裏抬起頭來,兩眼悲憤的看著陳氏。
“對,他是個小人。”陳氏點點頭,麵帶憤怒的咬牙道:“這樣的人,你當初真的是不應該相信他。不過現在離開也還來得及,這京城裏的人並不知道你跟過蕭瑜,聽娘的,重新……”
“娘!別說了。”
陸雪凝硬生生的打斷了她,每次陳氏一這麽說,她就沉下臉來,冷漠的打斷她:“蕭瑜是什麽人,他可是陳王二公子!陳王已經把他認回去了!你知道他有多少狐朋狗友麽?你知道他跟京城那幫紈絝子弟關係有多好?他早就在外頭大肆宣揚過我!你別夢想了,不可能的……”
“雪凝啊,任何時候,都不要氣餒。”陳氏聽到她的話,沉默了片刻,然後又開口道:“你是宰相府的三小姐,你爹盡管不讓你回去,但是畢竟已經認回了你!以後你若是低嫁,對那兩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也不好……”
“他不會幫我的,如果能幫,當初也不會把我送回到常州鄉下了。”
陸雪凝冷冷開口道。
“別呀!”陳氏孜孜不倦的勸道:“雪凝,陸家三個女孩兒,從小你就是最為優秀的,你大姐姐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老二又莽撞又衝動,隻有你最聰明,娘從小就對你寄予厚望,娘相信,你以後所嫁之人,必定會超過陸嬌嬌。”
“娘,你說的這些都是多年前的老黃曆了?”
陸雪凝聽到這些,內心裏不是沒有觸動,在十四歲之前,她一直都是宰相府裏最優秀的那個人。
但偏偏,從兩年前開始,陸嬌嬌開始拔尖,開始光芒四射,把所有人,尤其是她的光芒都給奪走了。
“不是老黃曆,娘說的是事實。”陳氏柔聲道:“雪凝,你必須要振作起來,蕭瑜他拋棄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放棄了!他要迎娶國公府的小姐又如何?他之前的妻子張氏,不都是死在你手裏麵麽?這一個也不在話下。”
安靜的房間裏,隻有母女兩個人。
陳氏的聲音柔柔的,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麽陰森。
倘若陸宰相在這裏,一定會驚訝無比,這個陪在他身邊二十多年,一直以溫柔著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狠辣的一麵。
陸雪凝都驚呆了。
她看著天真而又狠毒的母親,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當下無可奈何的搖頭道:“娘,這跟張氏那會兒不一樣!陳王不一定在意張氏,但是他一定在意國公府的小姐!如果我這麽做了,陳王會親自殺了我的!國公府也不會放過我!你是讓我去死麽!”
“娘不是這個意思。”陳氏慌忙改口:“娘是讓你慢慢圖之……這一次我們不留下把柄來,你不會被陳王清算的……”
“娘,咱們就隻能在這一棵樹上吊死麽?”
陸雪凝看了陳氏一眼,吐出一口氣。
“那你還想選誰?這世道女子必須遵守婦道,你要是貿然換人,勢必要被唾沫星子淹死。”陳氏回答道。
“原來你知道啊。”陸雪凝立刻吐槽道:“那你當時為何還要逼著我去爬二皇子的床!”
“那時候是有那個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陳氏振振有詞的道:“現在你並沒有這個機會呀!”
陸雪凝:“……”
她終於發現了,自己這個母親,哪哪都好,待自己也是真心,為了她不惜一死,但是缺點卻是虛榮心太大了,一心一意要讓她做人上人,逼著她往前走。
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都不可以。
“娘,您餓不餓?女兒讓他們送一些飯菜來可好?”陸雪凝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當下轉身叫來丫鬟,把這地上的都收拾了,然後擺飯。
陳氏並不餓,眼看著都勸到這份兒上了,她很想再接再厲,接著勸說陸雪凝不要氣餒,重新打起精神來,但是陸雪凝幽幽的對她道:“娘,我今天到現在什麽都沒吃呢,您能不能陪我用飯呀?”
陳氏瞧著她楚楚可憐祈求的樣子,心軟了。
“好吧。”
母女倆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各有心事的飯。
飯後,陳氏捧著茶杯,並不急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