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遠,眾人隻隱約看到那人跪得筆直,發上、身上皆已落滿白雪。

麵對十幾人的侮辱,那人始終一言不發,不做任何反擊。

即便看到這麽多的馬車過來,那群人依舊沒有絲毫收斂,始終圍著中間那人不斷挖苦嘲諷。

極盡羞辱的言辭,源源不斷地傳入各家夫人小姐的耳中,讓許多人皺起了眉。

“軟骨頭,鑽啊。”領頭的男子大聲催促,引起一陣嘲笑聲。

“又不是第一次回來乞討了,裝什麽?”

“全京城,誰不知道咱們平南侯府的五公子是個軟骨頭?為了點吃食,能給咱們這些奴才作揖下跪。”

“五公子,快一點,你不冷,我們可冷著呢。去,把前幾日的泔桶抬出來,等五公子爬完,就贈給他。”

一聲高過一聲的侮辱聲,鑽入所有人的耳中。

馬車內的夫人小姐們,終於知曉那人的身份,紛紛歎了口氣。

平南侯府五公子韓少勤,是三房嫡長子。

隻是自小就與他的親娘一同被平南侯府送去了莊子上。

這些年,平南侯府早已忘了這對母子,時常缺衣少食。

三夫人身子不好,唯有小小的韓少勤徒步前來平南侯府乞求食物藥材。

每每這個時候,就會被侯府內所有人奚落譏諷戲弄一番。

韓少勤為了母親,從不拒絕,配合那些人的惡趣味,隻為討一口吃的。

軟骨頭這一說辭,就是從平南侯府傳出來的,傳遍整個京城。

對自家的子嗣這般狠心,當真少見。

如今知曉了是韓少勤,眾馬車內掀起一番熱切的議論聲。

“哎,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我記得,那孩子才十六歲。”季雅茹柳眉輕蹙,歎息一聲。

平南侯府真是不做人事,對自家子嗣不管不顧不說,還任由這些下人作踐他。

真是一點規矩體統都不顧了。

“我要見三爺。”少年開口,堅定的語調中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

也不知他跪了多久了,想必是凍壞了。

“呸!”領頭的男子直接對著他的臉淬了一口,“三爺是你想見就見的?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公子了?”

“侯府已經斷了八日的糧食了!”韓少勤不甘地控訴道。

他與母親本就生活極其艱難,時常挨餓受凍。

如今漫天大雪,氣候極冷,侯府直接斷了他們的吃食,任由他們母子在莊子上自生自滅。

眼看著母親越來越虛弱,他不得不前來侯府討要些吃的。

可,還未靠近平南侯府,就被這群刁奴攔住,蓄意刁難。

想到家中的娘親,韓少勤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你也不想想你今日都幹了什麽好事,還敢來見三爺?來人,拿棍子來,先打斷他的兩條腿。”十幾個人將他團團圍住,不間斷地謾罵詛咒。

韓少勤凍得麵如紙白,單薄的身子不住地輕顫,臉上卻滿是倔強不屈的神情。

多日等不到侯府的糧食,他隻能去賑災區,期望能夠領一些食物。

可禁衛軍知曉他的身份,直言侯府不缺糧食,不許他與災民爭奪糧食,將他驅趕走了。

若非走投無路,他豈會自己送上門被人羞辱踐踏?

“敢跑到禁衛軍麵前丟侯府的臉,打斷你的腿。”十幾人手持木棍,麵色不善地靠近韓少勤。

“這是要鬧出人命啊……棠棠……”季雅茹正想著要不要出手阻攔,就見洛雲棠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根本來不及攔住這丫頭。

季雅茹擔心那些奴仆衝撞了洛雲棠,也趕忙跟著下車,跟在洛雲棠的身後,往人群走去。

下了馬車,才知路上積雪有多厚重,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住手!”一聲少女輕喝聲傳來。

堪堪讓那群奴仆暫時放下了高舉過頭的棍棒。

洛雲棠三步並兩步走上前,厲聲質問,“朗朗乾坤,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那群奴仆尚有些眼力見,看眼前的少女衣著雖素雅,但衣料卻是隻有京中貴族才能穿得起的,且又是從馬車上下來的,便稍稍收斂了囂張的氣勢。

“這位小姐,我們教訓自家的公子,與您無關。天寒地凍,您請上車,莫要多管閑事。”其中一人摸不準洛雲棠出自哪家府上,略微客氣地說了句。

“教訓自家的公子?”

洛雲棠冷冷一笑,眼底盡是不屑和嘲諷。

“這是平南侯府上了族譜的公子,是你們能教訓的?平南侯府竟放縱下人淩虐自家子嗣,真是讓人大開眼見。”

才思敏捷的反駁,讓一群人瞬間啞口無言。

“說得好,一群刁奴,竟教訓起正經主子,真是倒反天罡。”禦史府的馬車車窗,鑽出秦笙的小腦袋,氣呼呼地聲援洛雲棠。

“就是,如此行事,豈不帶壞京城的風氣?這般囂張跋扈的奴才,誰家敢用?”

有了秦笙的出頭,其餘馬車車窗內鑽出一個個漂亮的小腦袋,七嘴八舌地出聲指責。

少女的心總是柔軟些,總是會偏向弱者。

“府上要教訓公子,也是主事人的事,何事輪到你們越俎代庖了?如此僭越,府上的規矩何在?”季雅茹亦是看不過去,同時上前一步,擋在洛雲棠身前。

“這……”季雅茹一身清氣,一群人不敢開口反駁,隻能綠著臉站在原地。

洛雲棠低頭看向跪著的少年,消瘦的身上穿著打滿補丁的單薄衣裳,麵色凍得慘白、嘴唇發紫。

唯有那雙沉寂的眼眸似曾相識,證實了洛雲棠方才的猜測。

“這孩子做錯了事,讓侯府蒙羞,理應受罰。讓洛夫人操心了。”這時,一輛馬車上走下平南侯府侯夫人,輕描淡寫地說明緣由。

洛宗淮如今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季雅茹連太後的話都敢反駁,平南侯夫人不想太過得罪。

當家夫人出來了,季雅茹自然也不能多加幹涉,隻能憐惜地看了眼韓少勤,祈禱他能夠逢凶化吉。

不知怎的,洛雲棠卻緊追著反問,“在場所有夫人小姐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刁奴肆意辱罵小主子,毫無尊卑,侯夫人卻將一切過錯推到他身上,一心想著粉飾太平?”

“侯府有錯在先,怎就不能允許他自救?府上奴才滿口穢語,將自家小主子喊做軟骨頭。”

“可在我看來,軟骨頭,事母至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