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碧環

嬴風打量著囚禁他們的密室,這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沒有任何屏障,以他的能力,一個人很輕鬆就能逃脫,但帶上淩霄就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看樣子對方是篤定他不會獨自逃走,不過太殷要他來做什麽呢?軍部又不可能為了他拿殤煬來交換,如果隻是想要他的命報上次的仇,直接殺死比較快,又何必大費周章。

淩霄仍舊躺在那裏,外界發生的任何事都好像已經與他無關,太殷選擇在這個時候出手,絕對不是偶然,他非常清楚他們的動向,知道淩霄什麽時候最虛弱,甚至連軍方的路線都一清二楚。

嬴風坐到了淩霄身邊,拇指從他蒼白如紙的唇邊劃過,心裏突然冒出來很久以前在書本上看到的一句話,契主的血液主增強之效,除了強化和催情,還可以提供養分,在契子彌留之際可以延緩死亡。

淩霄在昏迷中,隱約聞到一股很特殊的味道,有什麽東西貼在他的唇邊,勾起了心中的某種欲望,他用嘴左右蹭了蹭,那種衝動更加強烈了。

他摩擦了數下,終於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腥鹹的**湧入口內,仿佛帶有一種奇妙的能量,將已經渙散的體力重新凝聚。

如此汲取了片刻,他再一次張開牙齒,用力將咬痕加深,有更多的**湧出,他貪婪地吮吸著,隨著**流入胃,冰冷的身體也漸漸感受到了熱量。

恢複了少許意識的淩霄勉強睜開眼,終於看清了橫在嘴邊的是嬴風的手腕,而他咬破的是對方的動脈。

“你在幹什麽?”他虛弱地問,隨後打量著陌生的周圍,“這是哪兒?”

嬴風回答他的是又把手腕向前送了送,“在回去的路上,你先補充一下,很快就可以到救護站了。”

淩霄不明白為什麽所謂的補充是喝嬴風的血,“為什麽是去救護站,我記得恒河博士說過隻能自然康複,還有,為什麽要給我喝你的血?”

“契主的血可以提供養分,隻要你不想歪,它就不會起別的作用。”

明知嬴風是挖苦,淩霄卻無力反駁,“我的頭怎麽那麽疼,好像被人打過一樣。”

“你太重了,抱你上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牆。”

“胡說八道,”淩霄閉上眼,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讓他很疲倦,還有些口幹,他情不自禁伸出舌頭,舔了舔嬴風的手腕。

嬴風這回幹脆把手腕壓到了他唇邊,用有些強硬的口吻命令道,“喝。”

這種氣味對於現在的淩霄來說充滿了誘惑,他猶豫片刻,本能終於戰勝理智,再一次用力咬了下去,在嬴風的手腕上留下第三圈深深的齒痕。

他迷戀地舔舐著,吮吸著,仿佛那是天底下最誘人的美味,隨著能量的汲取,他蒼白的麵孔上再次恢複了些許紅暈,始終徘徊不去的暈眩感也逐漸得到好轉。

吸收了足夠多的養分,淩霄戀戀不舍地鬆開牙齒,“小灰呢?”

小灰從他懷裏鑽出個腦袋,茸毛在他的脖頸處掃來掃去,很癢。

淩霄想伸手去摸摸它的頭,卻使不出力氣來。

“為什麽這次我頭暈的感覺比之前嚴重多了,是不是因為之前實習的時候太累了?”

“是的,”嬴風順著他的額頭向後捋了捋對方的頭發,“所以你最好多睡一會兒。”

“等一下,”淩霄在他抬手的那一刻注意到了,“為什麽你的手上有血?”

嬴風用實際行動堵上了他的嘴,傳來的血腥味令他並不是那麽好受,好在淩霄很快就沉沉睡去,再多的問題都隻能留在睡夢裏。

他從淩霄的袖袋裏翻出一枚魂晶,從密室裏瞬移了出去,太殷見到他出來一點也不意外,倒是其他煌宿人見狀驚訝無比,他們可從沒見過任何一種生物能無視牆壁自如地穿來穿去。

“跟你的契子告別完了嗎?”

太殷的語氣就仿佛這是一次尋尋常常的外出,早上迎著朝陽出去,晚上就可以踩著夕陽回來。

“記住你的承諾,”嬴風平靜地答道。

“當然,”太殷舉起手裏的麻醉槍,瞄準眼前的人叩響了扳機。

醫療艙中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外麵的醫護人員留意到了這一變化,掃描了他的瞳紋,確認他已清醒。

“他的身體已經無礙了,但是我們在治療他的過程中,發現他的海馬區有一些問題,好像被人惡意變更過。”

龍寅看著屏幕上淩霄的腦部掃描圖,異常區域被標紅顯示,“人的記憶有可能被篡改嗎?”

“就目前已知技術來說不能,但是可以屏蔽掉已有記憶。若幹年前疾控中心曾經嚐試用這種方法消除被遺棄契子成人儀式的記憶,但記憶雖然被消除,精神上的症狀卻不會消失,所以毫無意義。”

“這項技術是誰發明的?”

醫護人員在電腦上查詢了一下,“第一次公開發表在醫學刊物上是在76年前,論文作者是……太殷。”

跟龍寅猜想的一樣,這時他手下的士官走了進來,向他匯報,“隔壁的人醒了。”

龍寅大步走了出去,跟淩霄一起被無人駕駛機送過來的,還有每次專門負責接送他們的軍人,隻是他傷得比淩霄還重,險些就沒了命。

“你還記得什麽?”龍寅問他。

“有四架飛行器突然襲擊我們,它們都有隱身係統,很早就埋伏在那裏了,而且現場有很強烈的信號幹擾,所有的通訊設備都失靈,無法發出求救訊號。”

“飛行器上的標誌你看清楚了嗎?”

“是的,三把火焰,圍成一個三角形。”

是煌宿星獨立軍,沒想到他們還沒過去,對方居然主動過來,不過大動幹戈掠走了人,又放回來兩個,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目的。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龍寅撇下他,又返回到淩霄的病房,對方已經出了醫療艙,正用戒備的眼神打量著周圍。

“你還認得我嗎?”

淩霄看著眼前陌生的軍官,搖了搖頭。

“你記得多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淩霄回答得不太客氣。

醫療人員附到龍寅耳邊小聲道,“他不知道自己失憶了。”

龍寅換了一種問法,“你昨天在做什麽?”

淩霄回想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中起了明顯的恨意。

“說話,”龍寅催促了一句。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淩霄這會兒的語氣已經不能用不客氣來形容了。

龍寅同樣不客氣地轉向醫療人員,“他現在是怎樣,叛逆期嗎?”

“他現在的心態停留在記憶被保留的末端,這個節點可以是任何時候,甚至可能是成人儀式之後的紊亂期。”

“很好,”龍寅陰著一張臉,“契主下落未卜,契子重新過紊亂期,你告訴我,他會死嗎?”

對方遲疑著,“應該不會,畢竟他已經度過了那段時期,現在隻是心理上存在錯覺,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他當時非常強烈地渴望尋死。”

龍寅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轉頭命令自己的下屬:

“這個人的命,無論如何要保住,派人24小時盯住他,一有問題馬上向我匯報。”

“是,長官!”

淩霄看著他不認識的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周圍環境陌生,但能辨認出他身處醫療站。

他的最後一個記憶,是從天台落下,原來自己命那麽大,竟然沒有摔死嗎?那麽被送來醫療站也就不足為奇。

他痛恨的人沒有出現在這裏,他也不指望嬴風會來看他,說不定對方也在埋怨他為什麽沒有一死了之。

有什麽東西在蹭他的褲腿,淩霄低下頭,看到一隻灰不溜秋的小狗,他俯身將其抱起,小狗開心地撲到他懷裏。醫療站為什麽會有狗呢?撫摸著對方柔軟的皮毛,淩霄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星樓從監視器中注視著這一切,在這個星球上,隻要有網絡存在的地方,都會被他輕而易舉地控製。

“你已經抹掉了他們恩愛的那一段記憶?”

“是的,”他身邊的太殷回答,“隻有這樣,他才不會被對方的死影響,一個人也能活下去。”

“我不明白,嬴風到底怎麽得罪了你,你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太殷想起那段恥辱的經曆,仍然恨得牙根直癢,“他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留著他我萬萬做不到。”

“算了,”星樓無意追究更多,反正他也隻是要淩霄活著,嬴風的生死與他毫不相幹,少了嬴風,他的計劃反而會減少很多阻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煌宿的人你打算怎麽打發走?”

“他們隻是想要一個活的天宿人,我就把嬴風給他們,如他們的願。”

“你不怕他們克隆了技術,反過來對付我們嗎?”

“我給他們的時候人是活的,至於他會不會中途死掉,那就跟我沒關係了。”他話中有話,顯然嬴風已經無法活著抵達煌宿星。

星樓歎氣,“我保留了五世的記憶,天宿真的很少會出真正的叛國者,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太殷不知。

“因為寫在天宿人基因中的第一項就是忠誠,優先級遠遠超過了其他的一切,先是忠於國家,後來還衍伸到忠於配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對殤煬的執著其實不是愛情,隻是由一段代表忠誠的基因代碼決定的?”

太殷細細回味了一遍星樓的話,“你說很少會出現,就是還是有個例。”

“是的,總有那麽一兩個基因突變的人,一次叛變就可以改變一切,”星樓的聲音逐漸冷了下來,“如果被我找到那個人的轉世,我也會像你一樣,不惜任何代價地消滅他。”

嬴風好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他眼前的一切都很朦朧,仿佛是在夢裏,卻又觸手可及。

周邊的環境很眼熟,這裏是基地,在他麵前的黑色建築是魘堂。

他並不是此間唯一的人,在他身邊還有不少身著製服的軍人,但他們並沒有為嬴風的突然現身感到詫異,在他們眼中,嬴風就像不存在一樣。

現在是什麽情況,這麽多軍人聚集在魘堂門外,難道是在執行死刑嗎?在天宿,隻有叛國和謀殺雛態會被處以這最高等級的刑罰,嬴風還記得瑤台說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被判處過死刑了。

他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竟然發現一個認識的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他無比確信那就是荊雨。他站在人群中央,卻像是遠遠獨立於人群之外,在他的眼中,找不到半點人類的情感。

周圍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與其說是列隊而立,不如說所有人都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一名軍官自遠處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名下屬,嬴風留意了一下他的肩章,他認識龍寅時對方已經是上將了,但此刻肩章表明他的軍銜還是中將,所以他這是回到了從前?

龍寅方一到場,立刻有人來向他匯報,他是附在對方耳邊說的,但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入嬴風耳裏。

“一切準備就緒,如果荊雨有任何異常的行為,士兵們會立刻采取行動。”

龍寅一點頭,“那個人呢?”

龍寅口中的那個人,很快被兩個人押解到了廣場前,嬴風一見到他,靈魂深處就仿佛被挖空了一塊似的,呼吸都情不自主變得困難。

淩星表情平和,仿佛他即將麵對的不是死刑,隻是一場例行的禱告。

“時至如今,你還是不肯交代你把東西藏到哪裏去了嗎?”龍寅最後一遍詢問他。

淩星微笑以對,“我已經交代過很多遍了,我把它藏到了未來。”

“既然你堅持這樣,也隻好讓你在未來與它相見了,”龍寅剛要下令,淩星搶先開口。

“我能最後跟他說句話嗎?”

龍寅瞄了眼荊雨所在的方向,“去吧。”

嬴風看著淩星從自己麵前目不斜視地走過,一直走到荊雨身邊,他的眼中飽含深情,荊雨對他卻與旁人無二,若不是嬴風親耳聽到過他們的故事,親眼見證過荊雨為淩星所做的一切,還以為他隻是在注視著一個陌生人。

荊雨比淩星略高,淩星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同樣是私下交談,這次嬴風卻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說完那句話,荊雨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但淩星卻已心滿意足,轉身義無反顧地走向魘堂。

一個人從後麵拽住了他的手,淩星驚訝地轉過身,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嬴風的存在,但他很快微笑了出來,就像見到一個老朋友那樣。

“是你。”

“別走。”不管這是不是夢,嬴風都希望他能留下來,一想到前方就是他這一世的終結,嬴風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手。

“你想我活下去?”淩星笑著問。

嬴風點了一下頭。

“但是如果我活下去,我的來世就會消失,我們兩個人中,隻有一個人能存在。”

淩星低頭看著他的手,“或者我,或者他,你隻能選擇一個,被你放棄的人會死,你可要想好了。”

嬴風愕然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裏也牽著一個人,對方好像從一開始就存在,隻是一直被他忽略了。

“A還是B?”淩霄下巴一揚,跟淩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他們用全然相反的口吻,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這次你可沒有異議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