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右弼

浴室的門被人毫無征兆地推開,淩霄一驚,手從鏡子上飛快地彈開,再轉頭去看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兩個人自清醒以後的第一次四目相對,就這樣在一萬個世紀組成的瞬間中悄然生。..

門開後帶來的不止是空氣的流動,還有淩霄消失的記憶,伴隨著麵前這個人的出現一起,毫無征兆地席卷入腦海。那些被他潛意識遺忘的畫麵,激烈的、露骨的、絕望的,爭著搶著,從被塵封的記憶中湧出來,翻江倒海,鋪天蓋地。

詭異的安靜宣告了對此地的所屬權,空氣凝結成請勿入內的牌子豎在門口,連灰塵都飄不進來。

兩個人默默無聲對視了許久,直到嬴風迅速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淩霄才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連上衣都沒穿。

“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他脫口而出。

嬴風回答他的是向前一步,把門從身後關上,這裏的空間本來就不大,合上門之後更顯擁擠,兩人的距離也到了一伸手就可以夠到彼此的程度。

淩霄強忍住向後退的衝動,很想抓件衣服甚至浴巾什麽的來披上,但又不想在對方麵前露出狼狽。

“時間緊迫,這些話我隻說一遍,”嬴風並不在意他是什麽形象,徑直開了口。

“如果軍方知道我們是故意潛入那間實驗室的,你的行為就是有目的偷竊,這樣的供詞對你很不利。”

“所以無論對方怎麽問,你都要咬定你是迷路後無意闖入的,或者等我到場之後再回答,隻要我不在場,任何時候你都有權保持沉默。”

“其他的事我們會想辦法,隻要你記住我說的話。”

他冷靜地交代完這一切,沒有一句多餘關懷的話,就像是一個律師在囑咐他的委托人。

說完這些他才頓了頓,“你盡快準備吧。”然後轉身開門就要走。

“你怪我嗎?”淩霄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嬴風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一緊,“事都已經生了,說這些有用嗎?”

他微微偏過頭,聲音還是那麽冷淡,“不管怎麽說,要是當初你沒有那麽做,我們兩個的靈魂已經徹底消亡了,從這一點上講,我還是應該感謝你的。”

嬴風離開的時候,把真實的世界也關在門外了,淩霄覺得隻要不從這裏走出去,那麽不想麵對的事就永遠都不會到來。

可惜該來的事注定躲不過,當他把自己收拾停當之後,一個身穿軍部製服的矮個子男人就等候在門口,身後還有兩個跟隨他的士官。

“準備好跟我們回去了嗎?”雖然是個問句,但絲毫沒有否定的選項。

淩霄已經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他掃視了左右,但見嬴風和校長站在走廊的另一邊,也正表不明地看著這裏。

校長見他現了自己,對他肯定地點了下頭,似乎是要他放心地跟他們走,淩霄這才知道嬴風口中的“我們”指的是誰。

一旁的嬴風沒有任何表示,淩霄也默默收回視線,對麵前的人低聲道,“走吧。”

他們朝著與嬴風相反的方向離開,後麵的人靜靜看著前人的背影,伏堯邊走邊轉過頭來,笑著對嬴風比出三個字的口型:我等你。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校長才轉頭對嬴風道,“我們也走吧。”

軍方和校方的飛行器先後駛離醫療站,飛往了同一個目的地。

待到了看守中心,伏堯親自把他送到了監牢。

“你的緒看上去很穩定,至少好過一般的契子,很可能是那小子留下的氣息將紊亂期壓製住了。不過這況能持續多久誰也不好說,希望你在裏麵過得不會太難熬。”

他衝看守比了個眼色,牢門在淩霄麵前漸漸關上,兩個人相繼走掉,留下來的是悄無聲息的四周和冰冷刺骨的寒窗。

淩霄心神恍惚地坐到了床邊,沒多時右手就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他立刻用左手扣住了手腕,但很快左手也劇烈地抖動起來。慢慢地顫抖蔓延至了全身,他不得不屈膝縮成一團來抵製這種突如其來的痛苦。

在淩霄獨自忍受精神折磨的時候,嬴風和校長也在外麵做著交涉。

“我們想要辦理監外候審。”

“名字?”

“淩霄。”

監獄管理人員查了查,“剛收監那個?可他才剛剛進去不到十分鍾。”

“他是今天才完成成人儀式的契子,十分鍾對於他來說已經很久了。”

“成人儀式?今天?跟誰?”

“跟我。”一直在後麵的嬴風向前了一步。

獄管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恭喜你啊。”

“我們舉行成人儀式剛剛不到24小時,按照規定,成人儀式結束後72小時內契子必須與契主或在醫護人員的監護下度過,未達到高危心理評級的契子在之後的十天不得強迫與契主分開,這是他的體檢報告。”

自從伏堯交代完那些話,嬴風就在與校長迅速查找相關的法律規定,截至到現在,一切與之有關的條文嬴風都熟記在胸。

獄管拿過體檢報告看了看,倒是挑不出什麽毛病。

“你說的那是醫學上的規定,但現在他觸犯的是法律。”

“醫學規定要淩駕於法律規定之上,就算是死刑犯人在監|禁期間也有享受醫療的權利,如果有任何罪犯或嫌犯在押期間健康得不到保障,屬於看守中心的失責。”

獄管歎了口氣,老實說,像這種況太少見,沒有誰會剛一舉行完成人儀式就被丟進來,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伏堯親自送過來的,隻交代說涉嫌盜竊,連偷了什麽都不是很清楚。

“話雖這樣講,但嫌犯是伏堯少將押送過來的,要保釋必須獲得他的準許。”

“我們會拿到他的許可的,”校長插嘴,“也請你盡快為他辦理手續,你知道放任一個紊亂期的契子獨自在裏麵問題有多嚴重,每一分鍾都可能生危險。”

“這種事我可說得不算,”獄管撥通了上級的通訊,簡單地匯報了幾句。

“好的我知道了,”他掛了線,“上麵要說先問話。”

“我要求旁聽,”嬴風適時地接上。

獄管這次沒有拒絕,“填表吧。”

等嬴風辦理好一切手續,獄管對他比了個準許通行的手勢,卻攔下了同樣想跟上的校長。

“你不可以進去。”

“我是他的校長,是校方監護人。”

“從他成年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校方監護人了,隻有契主監護人,麻煩你在外麵等一下吧。”

沒有旁聽許可的校長不放心地按了下嬴風的胳膊,“不該說的不要說。”

“嗯。”

嬴風推門而入,在審訊室裏見到了問詢員和淩霄。僅僅在那樣的環境裏待了一刻鍾,他的精神狀態下降得厲害,臉色蒼白,雙唇緊抿,桌下一雙手努力握在一起才不至於抖得太嚴重。不過仍是可以看到他驚人的意誌力,在這樣的況下始終表現出強烈的不屈服,精神上的折磨沒有侵犯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依然銳利。

嬴風走到他身邊,拉開椅子坐下,問詢員等他入座了以後才開口。

“你的契主堅持要他在場的況下才可以審問,那麽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淩霄在聽到“你的契主”四個字時眼角一跳,克製了半天才點了下頭。

問詢員開門見山,“你是如何得到連軍方都禁止使用的燃燼二代的?”

“在基地,校外參觀實習的時候,”回答的人是嬴風。

問詢員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又看向淩霄,後者又點了下頭表示默認。

“能詳細地說明一下嗎?”

“這個月初,學院組織我們年級前往基地參觀實習,期間生意外。在歸隊時我們兩個迷了路,誤闖了一間實驗室,燃燼二代就是在那裏得到的。”

“屬實?”問詢員又問淩霄。

淩霄垂著眼,“屬實。”

“實驗室門口有醒目的拒絕入內標誌嗎?”

“有,禁止無關人員進入。”

“那為什麽還要進去?”

“因為好奇。”

“在拿走失竊物品之前知道它的名字和作用嗎?”

“知道。”

“怎麽知道的?”

“期間有兩個人到過現場,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的。”

“有人到過現場但是沒有現你們,所以你們是躲起來了?”

“是的。”

“是什麽人?”

“璧空學院的校保健醫瑤台醫生,還有基地的首席研究員直尚博士。”

問詢員仔細地記錄下來,“他們去做什麽?”

“也是去拿燃燼二代的,與當時的意外有關。”

“再詳細點。”

“再詳細的我們也不知,隻知道注射了之後可以迅速趕往燈塔開啟防護罩,於是認定了那是一種很厲害的東西,”嬴風刻意回避掉從枕鶴口中聽來的部分。

“繼續,”問詢員說。

“然後臨走前我就取了一支帶在身上,偷偷把它帶出了基地,”這時淩霄突然把話接了過來。

“你為什麽要拿?”

“隻是好奇心重吧,沒想過什麽目的。”

“你偷拿基地物品這件事,當時在場的你的同伴,也就是現在你的契主,他知嗎?”

嬴風:“知。”

淩霄:“不知。”

淩霄錯愕地扭頭看他,連問詢員都是一臉的狐疑。

“你可要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這關乎於這起案件中你是否有罪的判定。如果你隻是誤闖實驗室,這個判罰是很輕的,但如果你知而不報,性質等於同犯,這一點你清楚嗎?”

“我知道他在裏麵拿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清楚地知道他拿的是什麽,但我既沒有阻止他,也沒有揭他,我有責任承擔相應的後果。”

他說得相當肯定,問詢員又強調了一遍,“你現在的供詞可能導致你也被扣押,你確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屬實嗎?”

“我確認。”

淩霄的表相當不解與震驚,他根本不知道嬴風為什麽要這麽說,倒是一直在隔壁旁聽的伏堯笑了出來。

“這家夥有意思,不管有沒有罪硬往上頂,簡直是生怕我們不關他。”

伏堯的契子就在一旁,“他應該是擔心如果自己的契子無法得到保釋,至少兩個人能夠被扣押在一起。畢竟剛成人的契子留在看守所太危險了,要是單獨過夜的話,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多此一舉的笨蛋,紊亂期的契子本來就不允許在看守中心關押,就算確定有罪也隻能送去醫療監管,他就沒想過萬一契子獲得保釋了,他自己卻進去了這種況嗎?”

自家契主太惡趣味,契子也很無奈,“既然不允許收押,為什麽還要特地把人送來?”

“我隻是想嚇唬他一下,看看究竟是責任感占了上風,還是自我意誌主導一切。想當年某個人離開的時候,我偷了個飛行器去攔截他,也不是沒攔住。可是他跟我說,如果他想走,每一天都可以走,我攔得住他一天,攔不住第二天、第三天……於是我就放他走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當初放走他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要是能強製地把他留下來,興許今天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

他的契子沉吟片刻,“我覺得你是留不住他的,他們成人儀式的悲劇是人為造成的,在他心中充滿了對始作俑者的怨恨,不想承擔起責任也是在所難免。而這兩個人雖然結局類似,但是純屬意外,更何況比起燃燼二代來說,雛態的性命要寶貴得多。”

“說實話,我倒挺慶幸他們把二代偷出來的,雖然觸犯了律法,但是意外保住了性命,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們的結合大概也是同理。”

伏堯表示認可,“有的人的命運是自己作出來的,有的人純屬無辜,像這樣的人,我們還是有必要幫一幫。”

他一揮手,“去給他們辦理監外候審。”

在審訊室裏,問詢員也即將結束問話。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他對著淩霄,“你剛才交代的供詞,是事實,還是你的契主利用他的權利要求你這麽說的?”

淩霄沉默了半天,就在嬴風擔心他會因為這樣的問話方式產生逆反心理,而推翻之前的口供時,就聽淩霄低聲開了口。

“是事實。”

問詢員點點頭,把記錄好的文檔整理了一下。

“你們這種況比較特殊,我必須要請示一下,在此之前,還是請你們各自回去等待。”

聽到還要回到剛才的地方,淩霄神一緊,哪怕很快就克製住仍沒逃過嬴風的餘光。

“像他這樣的狀態不適合在看守中心久留,希望你們可以盡快。”

“會的,”問詢員表示理解,“我也是契子,我了解那種感覺。”

說完他還安慰了淩霄一下,“忍過前三天,之後就會好點,我會盡快幫你申請,不過結果還是要看上級批複。”

兩個人再度被迫分開,嬴風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淩霄的視線也始終沒有落在對方身上片刻,就像兩個陌生人。

直到淩霄被帶走,問詢員才好奇地開口,“奇怪,你們兩個的感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剛剛審訊的時候覺得你們應該是關係很親密的一對,但是出來之後又覺得很冷淡。像這種暫時需要分離的時刻,一個擁抱會對他的心理產生很大的慰藉,可你們之間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嬴風轉過來,“比起一個擁抱,他更需要盡快離開這裏。”

問詢員不好意思地攤攤手,“我這就去。”

有了伏堯的暗中叮囑,保釋的文件自然很快就下來,但校長仍然覺得有些太久了。

“你可以把人領走了,”獄管把文件遞過來,“上麵說考慮到你們這種特殊況,等契子安全度過危險期,也就是十天之後再開審,你也是一樣。”

校長不放心地叮囑,“在看守所裏每一秒的負麵作用都是疊加的,時間長了對契子的精神影響很嚴重,你一定要好好安撫,不然很容易留下後遺症。”

嬴風抽過文件便走,校長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去沒有。

看守人員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便見有個身材模樣還是雛態,但眼睛已經是黑色的成人大步走了過來,像這樣完成成人儀式還沒有育的對象在他們這裏並不多見,他今天一見就見了兩個,其中一個現在還被關押在裏麵。

“你有什麽事嗎?”看守開口詢問。

嬴風把批準保釋的文件伸到他麵前,“我來接我的契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