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勾陳
嬴風方一從治療艙內出來,就現身邊的座位上多了個人。..?他身上穿的是軍部的製服,製服上的肩章表明了他不低的軍銜,一雙犀利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讓人感到很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這人雖然個子矮小,卻莫名帶給人一股壓迫力,就算身高不占優勢,也給人一種睥睨的態度,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人。
果然,他一開口,也是那副唯我獨尊的口吻,“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軍部,你可以叫我長官。”
這算哪門子的自我介紹,嬴風心中暗想。
伏堯根本不在乎嬴風的心理活動,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首先,我要恭喜你成人了。”
嬴風不出意料地臉色一沉,立刻證實了伏堯的猜測,他果然不是自願舉行成人儀式的,更不願接受既成事實的結果。
但伏堯仍要在他痛處上補刀,“其次,我還要恭喜你們做掉了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終其一世,都未必能見到史詩級的生物,你們不僅見到了,還把它擊敗了,真是令人吃驚。”
“奎不是我殺死的,”嬴風冷冷地反駁,“那跟我沒關係。”
“之前是沒關係,但現在可有關係了,”伏堯傾身向前,“因為打敗奎的是你的契子,你們不僅有關係,關係還很密切呢。”
嬴風陰著一張臉不說話,伏堯又坐了回去。
“對於你的契子為什麽能一個人殺死奎這件事,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或者你是否能為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他手上會有連軍方都不允許使用的燃燼二代?”
見嬴風還是沒有答複,伏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知道你剛剛經曆了一些計劃外的事,可能一下子頭腦不是很清楚,沒關係,我給你時間,慢慢想。”
他說完這句話,就從嬴風的病房裏退了出來,醫護人員見他出來了,就借口去檢查嬴風的恢複狀況。
“剛才跟你對話的長官叫伏堯,是軍部的少將,”他一邊檢查,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開了口。
嬴風對那個人是誰沒興趣,不過還是記住了這個名字,醫護人員明確表達出進一步溝通的意願,嬴風隻當沒聽出來。
最後還是對方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和你的契子真的擊敗了奎?”
嬴風還以為這件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想不到還是有人不知道。
他好心地建議道,“不管你們是怎麽得到燃燼的,我建議你們配合伏堯少將的調查。雖然他嘴巴是毒了點,但畢竟是璧空的畢業生,論輩分算是你們的學長,不會過分難為你們的。”
“我的檢查結果有問題嗎?”嬴風突然開口。
醫護人員一愣,立刻搖搖頭,“你的身體非常健康,完全看不出來是剛剛經曆了成人儀式的人。”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希望可以洗個澡。”他身上不是血就是土,對於有點潔癖的嬴風來說已經到了忍耐的界限。
“哦,好的,請跟我來,”醫護人員把他帶到了浴室,“稍等片刻,我去為你準備一套更換的衣服。”
嬴風在醫護人員的帶領下前往浴室,完全不知道就在自己剛剛經過的房間,淩霄正毫無知覺地躺在裏麵。
嬴風已經幾近康複,然而淩霄就沒這麽好運,至今昏迷未醒。
但或許對於他來說,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一直昏迷著,才是真正的好運。
淩霄的主治和他的助手正在討論治療方案,伏堯就是這個時候推門而入的。
“你們這邊怎麽樣?”
“恢複得很平穩,不過因為傷勢太重,一時半會還無法醒轉,”醫護人員向伏堯匯報。
“已經確認他體內不明藥品的成分了,”伏堯把燃燼的檢驗結果遞給他們看。
“竟然真的是燃燼?還是二代?”盡管這個結果他們事先就有猜測,但正式確認後,還是難免驚訝,“難怪他能單槍匹馬地殺死奎,也難怪他體內激素那麽紊亂,如果是注射了二代的話,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隻是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到的。”
“這個不急,相信等他醒了之後,我們會得到想要的答案。二代的副作用極強,無論研究人員怎麽努力都無法改善,所以才始終被禁止使用,你們有為他注射淨化劑嗎?”
“並沒有,”助手回答。
伏堯有些意外,“我記得實驗時軍醫曾經說過,注射過二代的人,如果不及時注射淨化劑,會因全身血液燃燼而死。”
“想必當初參與這個實驗的人,他們的身份都是契主吧?”主治詢問。
“是的,因為契主的體質普遍更好,我們擔心契子承受不了它的副作用,是以全部選取軍部身體素質最優秀的契主作為實驗對象。”
“事實恰恰相反,”主治調出淩霄的身體數據,“我們在檢查時現,在他體內,有一種更強效、更純淨、更天然的淨化能量在揮作用,完全壓製住了二代帶來的負麵效果。就目前的醫學水平來講,沒有任何一種人造淨化劑能與之媲美,我們也是因為現了這一點,才沒有對他進行多餘的救治。”
伏堯現了新報,迅速追問,“那是什麽?”
“契主的唾液對於契子有鎮定、解毒、甚至麻痹的功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誰也沒能想到,它連二代的副產物都能淨化,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恐怕早就已經命喪礦洞。之前一直讓契主測試二代的功能,根本就是個錯誤,或許隻有在契子身上,才會揮出它的最大效應。”
伏堯的眼睛亮了起來,“真是意外的收獲。”
“如果這個結果證實屬實,那麽燃燼二代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想必對軍方的力量,是一種顯著的提升。”
伏堯滿意地拍上他的肩膀,“幹得很好。”
伏堯一邊接通了軍方的研究所,一邊快步走了出去,屋裏剩下的兩個人麵對麵攤了攤手,就知道少將是個急性子的人,這就迫不及待地通知有關部門去試驗了。相信不久之後,長期被雪藏的燃燼二代就會正式成為軍方秘密武器,屆時天宿人的戰鬥水平,又會瘋狂地提升一個階梯。
“所以整件事的經過是契子通過不明途徑獲得了燃燼二代,以此擊敗了奎,救了契主一命。被拖入成人儀式的契主壓製住了二代的副作用,歪打正著又救了契子一命,這樣看來,兩個人還是挺有緣分的。”
“但願他們可以珍惜這樣的緣分,我剛剛看到成為契主的那位打這裏經過,他的臉色可不怎麽好看呢。”
嬴風洗去一身的汙濘,赤|**身子從淋浴中走出來,在經過鏡子時,他的腳步止住了。
遲疑了好久,他才伸出手去,將鏡子上凝結的水蒸氣抹去一層,一個清晰的人影頓時顯現出來,濕漉漉的黑向下滴著水,濃重的顏色在明亮的鏡中占據了畫麵的主體。
而比頭更醒目的,是流海下那雙與色一模一樣的眼睛,將所有的有色光都無地反射出去,烏黑明亮,卻又沉重之極。
自己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接受、不願意回憶的,通通凝聚在這漆黑如墨的眼珠中,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已經生的事實。
他還記得自己狂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也隱約記得兩個人不顧一切地性命相搏,不斷掉落的碎石砸在他們身上,對於隨時可能塌方的礦洞他們全然不顧。
他記得尖牙刺穿皮膚的感覺,舌尖還殘留著血液腥甜的味道,也記得自己是如何喪失理智地為所欲為,從未接觸過的事在本能的驅使下順理成章地生。
然而記憶中更清晰的,是清醒後現自己身下人是淩霄時的震驚,就算以上種種全部刻意忘記,在看到鏡子中這雙眼睛的那一瞬間,也都盡數想起。
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機會,連最優秀的天才研究員都無法解除的關係,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已無法改變!
嬴風穿戴整齊從浴室中出來,走在醫療站的走廊裏,沿途遇到各種身著製服的軍人,有的對他好奇打量,有的溫和地點頭示意,但沒有人限製他的行動,大家似乎都認定他不會離開這裏。
嬴風一直走到大門外,不遠處豎立著醒目的路標,待看清楚那上麵的指向和距離,嬴風才知道原來這裏距離星際港如此之近,仿佛邁出去一步即可到達。
他就站在那裏,看著路標出神,直到身後傳來少年特有清脆的聲音。
“你要走了嗎?”
嬴風不解地轉過身,看到了自己學院的校長,他剛剛進行完手部的治療,身為契子又沒有育,恢複速度遠遠不及同樣受了傷的伏堯。
“我要走去哪裏?”
“不知道,反正就是覺得你會離開。”校長走到嬴風身邊,跟他一起望著路標出神。
“從前有個人,他狂妄又自大,對於自己相中的人,不顧對方意願,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手,隻想有朝一日做了契主,就可以自由控製契子的行為。”
“於是他一直等到那個人覺醒,布置了一個絕對完美的封閉空間,沒有人可以從裏麵逃出來,也沒有人可以從外麵闖進去,除非裏麵的人完成成人儀式,那個空間才會被打開。”
“他自信、自負、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一定可以贏得這場戰鬥,卻不料對方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多年來隱瞞自己的實力,以為這樣就不會引起那個人的興趣。”
校長突然問,“你能猜到這場戰鬥的結果嗎?”
嬴風靜默了片刻才以問作答,“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嗎?”
“是的,”校長很坦然地承認了,“我親手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死局,他想出去,就隻有成人儀式一條路可以走,我以為自己一定能贏,卻不料最後我竟輸了。”
關於校長契主的流言版本眾多,嬴風終於聽到了最真實的一個。
“想強取心頭血的人,卻失去了心頭血,用來困住別人的空間,最終將自己所困,而且一困就困了上百年,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那你的……他現在人呢?”
“走掉了,當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他最後留下蹤跡的地方,就是星際港,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正在嬴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就聽校長又道出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話。
“你跟他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他轉世回來了。”
嬴風心中暗驚,難怪校長和伏堯第一次與他照麵,表都那樣反常。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一個靈魂轉世,容貌隨機生成,能與前世完全相同,那該是多麽小的概率?”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還活著,在這宇宙的某個角落。身為契子的我都能堅持到現在,作為契主的他又怎麽可能會死。”
校長已經很多年沒有跟人說過心裏話,一旦開了口,就源源不絕。
“雖然一開始做錯的人是我,但起初對於他的一走了之,我其實是很怨恨的。”
“你是契主,所以無法體會到被拋棄的契子的感受,就像人留在原地,靈魂被生生帶往了別處,永遠在漂泊,永遠無法靠岸。沒有溫暖,沒有安全感,每一次入夜,都是一場漫長的酷刑。”
“在疾控中心的每一天,都以為自己堅持不到第二天,在度日如年的時光裏,漸漸意識到過去的那個自己,犯下了多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現在很感激自己會在成人儀式上落敗,因為如果我勝出,我就會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而一錯再錯;我會還像當初那樣狂妄自大,認不清自己,以為有能力就可以主宰一切;我會罔顧他人的感受,用我得到的權利,令我心愛的人痛苦。”
“感謝我輸了,讓我知道愛與掠奪之間的區別;慶幸我輸了,這種痛苦可以由我來承擔。我很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惜他毅然決然地離開,讓我沒有了說對不起的機會。”
“我知道今天的意外不是你希望的結果,也知道你可能不願意麵對造成這一切的人,如果你真的要走,沒有人攔得住。”
“但是你走了之後,淩霄就要走我走過的路,經曆我經曆過的一切。他會被遣送至疾控中心,能不能重見天日都是未知數。就算出來了,也隻會像我一樣,每一天都隻能依賴藥物度日,那種被拋棄的痛苦,隻有經曆過它的人才能感受。”
“當年的我,驕傲而又自尊,有一些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的。但是現在的我,放棄了很多無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一定會對即將離去的他說一句話。”
“嬴風,你長得跟他很相像,有時候甚至會讓我產生錯覺,剛才看到你站在這裏遙望星際港的路標,就仿佛見到了多年前的他,一旦邁出這一步,就再也不會回頭。”
“我知道接下來這個要求可能很過分,但可不可以請你了我一個心願,假裝成是他的樣子,聽我將這句話講完?”
嬴風的眼神閃了幾閃,“什麽話?”
校長轉過身,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請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