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在裏麵嗎?”門外響起奶娘的聲音。

我像突然驚醒一般,急急回答:“在、在的!”

說話間,我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去把門打開。

奶娘見我衣衫不整,臉頰紅腫,臉色一變:“公主,你的臉怎麽了?”她的眼神往門內瞥去,我趕緊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反手將門關上。

“奶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腳步虛浮的上前拉住奶娘的衣袖,將大半個身子都靠過去,“帶我走。”

奶娘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她見此時氣氛不對,一刻也不敢耽擱,將我半扶半拉的帶了回去。

等回到住的地方,奶娘拿出相思引的解藥喂我服下,見我臉色漸漸回複紅潤,才紅著眼眶開口:“明玥,你這是何苦?”

我冷漠的答:“從決定來黑水城和親的那一刻起,明玥就已經死了。”

我拿出藏在袖兜裏的密信,將因為方才掙紮而折起的褶皺一一撫平,奶娘看到我手上的信件,捏雪團的手微微頓住:“公主真的下定決心了?”

“嗯。”我閉上眼睛,任由奶娘將雪團貼上我紅腫的臉頰。

我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我隻是為完成任務而來,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曆史的行進軌跡,若黑水城不被李晛攻破,成吉思汗如何揮兵直下,又如何有將來的朝代更替?

這滾滾曆史,萬丈紅塵,總有一些東西是要流逝的。

瓶中解藥隻剩最後兩粒的時候,那幾封通敵的信件連同幾車瓜果粟米一齊送往大夏。

哈日巴特爾已有很久沒有來過新房,聽府裏的下人們說,他這段時間一直睡在書房。

“那位大夏公主怕是要失寵嘍”——漸漸地,這樣的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的蒲公英,在府裏流傳開來。

奶娘聽了這些話,就會躲起來偷偷抹眼淚,她總說:“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明玥你為何這般命苦?”

我不由得苦笑。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晛帶兵前來攻打黑水城的那天,是難得的晴天。

一早,哈日巴特爾便帶著野利高卓等人出門了,回來的時候已近黃昏,奶娘正在廚房煮一碗魚粥,我在臥房裏吃完最後一粒相思引的解藥,將瓶子從窗口丟下。

撲通一聲,瓶子落水的聲音伴隨著巨大的開門聲傳入我耳中,還不待我轉身細看來人是誰,一柄長劍淩空刺來,野利高卓厲聲道:“蛇蠍婦人,拿命來!”

我一個側身,險險避開那淩人劍鋒,抬眼去看野利高卓,隻見他通紅著眼睛,提劍又要朝我刺來,卻被突然出現的哈日巴特爾擋開。

“野利,你瘋了。”哈日巴特爾將我護在懷裏,“明玥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傷害她。”

“我看瘋了的人是你,”野利高卓狠狠瞪向我,劍尖直指過來,“我早便發現她不對勁,你我都明白,那幾封通敵信件是偽造的,至於出自何人之手,除了你懷裏這位大夏公主誰還能有這通天本領!你不要攔我,今日就讓我幫你除了這禍害!”

話落,又是一個劍花挽過來,哈日巴特爾將我推到一邊,提劍同野利高卓廝打起來。一番糾纏過後,哈日巴特爾打掉了野利高卓手中的劍,野利高卓握著被震痛的虎口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為了這個女人,當真是瘋了!”

“野利,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三次,明玥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傷害她。”哈日巴特爾眼神黯然,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野利高卓怒極反笑:“你可知那大夏皇帝若是真的打進來會有什麽後果?你、你的先輩世代守護的黑城陷入戰火紛飛,那些百姓何其無辜!”他咬牙切齒的望向我,“橫豎這個女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不若我們綁了她作人質,逼大夏皇帝退兵。”

“不可。”哈日巴特爾想也不想的拒絕。

“大人,你太令我失望了!”野利高卓奮而轉身,一腳將房門踹掉半扇。

門外一聲尖叫,瓷器落地的聲音清晰傳來,奶娘顫抖著邁進門來,“將軍,求您放過公主吧,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當初不該給公主下藥,以至於公主被皇上威脅,她是迫不得已才犯下這錯事的,求您放過公主吧,奴婢給您磕頭了……”

“奶娘,不要……”額頭觸地的聲音如擂鼓一般傳來,一直沉默的我終於開口說了話,我直視著哈日巴特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野利高卓說的沒錯,是我偷了你的印璽偽造通敵信函,與他人無關,你要殺要剮都衝著我來,不要牽連別人。”

“時至今日,你仍舊不願對我吐露真心,還要強裝這般無情的麵目來傷害我,”哈日巴特爾挑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的眼睛,“明玥,看著我,你捫心自問,當真如你說的那般對我無情?”

那雙眼睛裏美麗的灰藍色,仿佛清晨起霧的海麵。我愣愣看著這樣的一雙眼,想要說出口的話像一坨堵在喉口的棉花,怎麽都吐不出來。

“哈日巴特爾,你不要這樣……”我微轉了身子,狼狽的將目光投到窗外,“我是大夏的公主,不是普通的女子,我也有我的無奈,很多事情,我都沒有選擇。”

“包括和親麽?”哈日巴特爾苦笑。

我搖了搖頭:“不,能夠遇見你,我很開心。”

“明玥,若再來一世,我一定早早的將你鎖在身邊。”哈日巴特爾狠狠的將我揉進懷裏,一滴淚落在我頸窩,滾燙得似乎要灼傷皮膚。

一股悲涼湧上我心頭,再來一次麽?我想起了楚楚和乃兒不花,即便再來一世,結局還是如此,而這一世,又是重來的第幾次?

狠狠抱了我一下之後,哈日巴特爾仿佛做了什麽決定:“明玥,我放你走。”

走?我沒有說話,心裏卻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一個和親的公主,難道還要再回大夏麽……

天大地大,哪裏有明玥的容身之處。

我搖搖頭:“我不走,我在這裏,陪你到最後。”

哈日巴特爾的身形狠狠一頓,灰藍色眼眸中閃動著琉璃般的光芒,他忽然將我拉入懷中,低頭在我額頭輕輕一吻:“明玥,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我一定平安歸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放開手,轉身踏出門去。

他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裏,隻留下了化不開的黑夜。我的心,又隱隱的痛起來。

幾日後,李晛親自率領10萬大軍兵臨城下,明目張膽的在城下招搖呼喊:懸賞捉拿叛賊哈日巴特爾,成功者賞金千兩。

那個耀武揚威的將領很快被野利高卓一箭射穿了喉嚨。

戰事僵持了將近半月,黑水城久攻不下,李晛再次派人秘密送來信件,承諾我若是能為大夏攻破黑水城獻計獻策,事成便許我大夏皇後之位。

我冷笑一聲,將那封信丟進了火盆之中。

麵對我的態度,李晛身邊的謀士對他說,明珠公主已是遠嫁之人,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完全不必對公主再抱有什麽幻想,也不必顧念公主。

謀士請來巫師卜卦,截斷了黑城水源。

沒過多長時間,城中儲水耗盡,士兵饑渴難耐,野利高卓帶著一群人在黑城西北角打井求水,挖了十幾尺深,卻滴水未見。

哈日巴特爾看到黑城危在旦夕,失敗已成定局,便派人將城中寶庫內所存的80餘車黃金連同其他珠寶全部倒入了這口枯井。

一切處理得當後,他便命令野利高卓等人在城牆的西北側破牆打洞,率領士兵出戰,身先士卒直衝敵營。

經曆幾番殊死拚殺,終因眾寡懸殊全軍覆沒,哈日巴特爾在黑城的城牆之下,自刎而死……

我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李晛已經帶兵入主城中。

原本富饒祥和的黑水城如今狼煙遍地,淩亂的街巷不見人煙。

寂靜的城主府中,奶娘囁嚅著對我道:“公主,要不,我們去求求皇上,畢竟當初他也對您……”

“奶娘,”我打斷她的話,“莫說我不願去求李晛,就算我去求他,你以為,他真的會放過我嗎?”

“那、那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聽天由命吧。”我淡淡微笑。

李晛派人在黑水城四處尋找,始終沒有找到傳說中的寶藏,便親自來了城主府。近一年未見,他的麵容依舊如初見時那般好看。

“明玥,我來接你回宮了,這一年,你過得可好?”

李晛用他那雙多情的茶色眼眸望向我,從前的我可能會因為他這樣專注的目光而感到羞澀,如今再被他這樣看著,我隻感覺周身寒冷。

“皇上怕不是來敘舊的吧?”我冷笑。

李晛的笑容僵在臉上,很快,他又換上一副溫柔的神色,握著我的手輕聲喟歎:“知我者明玥也。”

我略帶鄙夷的推開他的手,李晛沉下臉來:“明玥,哈拉將軍已死,你識相點,供出寶藏的藏匿地點,如此不僅可以拿到相思引的解藥,朕還會遵守承諾,許你皇後之位。”

“明玥聽不懂皇上在說什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