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你知道我的心意,不然你也不會來赴約,對不對?”他一邊說著,一邊順勢摟住了我。

“才不——”我剛說了兩個字,就被他輕輕捂住了嘴,“別說話,巡邏的侍衛來了,你也不想這個樣子被他們發現吧。”

我豎著耳朵仔細一聽,果然不遠處傳來了侍衛巡邏的腳步聲,再抬眼看李晛,他的眼中掠過一絲促狹的笑意。

“不要動哦,當朝公主與聖上幽會禦花園,若是傳出去……”

我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居然如此狡猾無賴。

夜風吹來,從他身上隱隱傳來了一陣淡淡的龍涎香味,他輕柔而略帶調笑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入我的耳中:“明玥,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中原一首很有名的詩呢。”

“什、什麽?”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花園東畔見,一晌偎人顫。玥為出來難,叫君恣意憐。”李晛嘴角的笑意更深,“明玥可知道這首詩描寫的是何情景?”

我的嘴角開始劇烈抽搐:不會吧,後世流傳下來的這首描寫李後主與小周後偷晴的詩,居然被他拿來……

還特意把畫堂南改成了花園東?

這羞恥的巧合。

待那些侍衛離開,我趕緊從他懷裏跳了出來,落荒而逃。而在這之前,奶娘千叮嚀萬囑咐莫要惹皇帝不高興的事,我此時是完全想不起來了。

就這樣過了幾日,宮裏漸漸忙碌起來,聽奶娘說,大夏與蒙古的戰事又開始了。

李晛忙著處理朝堂中的事情,已經幾日不見人影。

進入二月份,春寒料峭。古代既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我無視奶娘的嘮叨,裹著被子窩在碳盆前,堅決不要出門。

耳旁,奶娘唉聲歎氣的道:“公主啊,聖上在禦書房處理政務,已經兩個日夜沒有合眼了,你真的不去看看麽?”

我把頭搖成撥浪鼓狀:“不去。”

“公主,你這樣自暴自棄,可如何是好啊……”看了看我不修邊幅的模樣,奶娘坐在凳子上直抹淚,“畢竟聖心難測,你說萬一哪天聖上對你失了興致,我們孤苦無依的主仆二人……”到這裏,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眼淚掉的更凶。

我不耐煩的抓起一張草紙揩鼻涕,瞥到哭成個淚人的奶娘,心中莫名也有些酸澀,隻好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啦。”

“什麽辦法?”奶娘抬起淚臉望向我,眼神莫名亮起來。

關於這個辦法,我暫時還沒想到。

“奶娘,我餓了,你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吃的?”我瞧了瞧外麵的日頭,打了個哈欠,斜臥在繡榻上。

奶娘剜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的出門了。

剛巧,李晛忽然想起已多日沒見著明玥了,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便隻身來到了明珠殿。沒有讓侍女通報,他徑直入了寢殿。

這個時候,我早已在繡榻上睡著了。

珠簾微動,李晛悄悄挑起簾子一角向裏望去:少女披散著頭發躺在繡榻上,衣衫勾勒出玲瓏曲線,絲綢般的烏黑秀發鋪散開來,淡淡的清香一縷一縷的送入鼻端……李晛不由心中一動,想更近前看個真切,便掀簾而進,卻不料碰響了簾上的玉珠。

我正做著吃大餐的美夢,卻被一聲響聲猛然驚醒。睜開眼來,不由大驚:不會吧?李晛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皇、皇上。”我結結巴巴的叫了一聲,順便抬袖迅速抹掉了下巴上的口水。

偷窺不成,李晛帶了幾分尷尬,口齒也不似往常那麽利落:“朕本想來探望你,不料卻驚擾了你的好夢,實在是抱歉……”

皇帝道歉,這我可受不起,我連忙說道:“不知皇上駕到,請恕明玥未曾迎駕之罪。”

“無妨。”李晛目光灼灼的盯著我。

我才意識到自己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急忙退到了屏風後麵將衣服穿齊整。

出來的時候,隻見李晛還坐在那裏。

“朕聽奴才們說,這些日子你一直深居簡出,怎麽,是換了新的宮殿住不慣嗎?”李晛的臉上已經恢複了平常之色。

“很好啊,除了有點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簡直就是最理想的米蟲生活。”

“米蟲?”他顯然有些困惑,好看的眉頭皺起來。

“對啊,就是白米裏長出來的那種小蟲子——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每天都吃得飽飽的。”

“哦?”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這麽說來,不知朕算什麽呢?”

我幹笑兩聲:“皇上當然是人中之龍,堯舜一樣的聖人,明玥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黃河之水,連綿不絕……”

“好了,”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一片溫柔之色,“朕倒不知你這溜須拍馬的本事還不小。朕何德何能,如何能與堯舜聖人相提並論。”

我望著他,慢慢斂起了笑容:“也許皇上此時的功績難比堯舜,但你為大夏付出的精力永遠留在史冊之上,無論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之後,永遠留在人們心裏,永遠不會被遺忘。”

李晛好像沒有料到我會說這樣一番話,微微有些動容,連帶著對我的稱呼也變了,“玥兒,你知道嗎?大舜不但是有名的聖君,還有恩愛的一後一妃,這一後一妃不僅傾國傾城,且對他一往情深。皇後叫娥皇,皇妃叫女英。舜帝南巡時病死於蒼梧山,她們姐妹倆也哀慟而死。”

他彎下了腰,牢牢地直視著我,眸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玥兒,”他輕喚我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說,“大舜有娥皇女英,而朕隻想要一人,白首不相離。”

我先是一愣,接著又是一驚。我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李晛的弦外之音。

“皇、皇上,時候不早了,你不是還有政事要忙嗎……”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感覺到對方灼熱的目光正遊移在我的臉上。

李晛隻當我害羞,輕笑著捏了捏我的手,便順著我的借口告辭回去。

待那抹明黃的身影離開,一直躲在暗處悄悄觀察的奶娘興奮地上前來,“公主,皇上果然沒有忘了公主,上蒼保佑,上蒼保佑……”

我嘴角抽搐,一時竟無言以對。

傍晚時分,李晛的貼身太監王公公送來了一封薄薄的信箋。我疑惑的打開了信紙,隻見幾行遒勁的字體映入眼簾: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兩句詩出自卓文君的《白頭吟》,據說,司馬相如發跡後,漸漸耽於逸樂,整日紮在脂粉堆裏,還要娶茂陵女子為妾,卓文君忍無可忍,便作《白頭吟》呈遞相如。司馬相如看完後,憶及當年夫妻恩愛,便打消了娶妾的念頭,夫妻和好如初。

李晛選擇了詩中最為纏棉悱惻的兩句,情意昭然若揭。

我反複看著手中薄薄的信箋,竟有淡淡的憂鬱籠罩心頭。

“哼,朝三暮四的女人。”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愕然地轉過身去,居然是溫垚。他今天穿著一件描金白衣,更是襯的那張臉封神如玉。

“你怎麽來了?”

“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溫垚忽然念出了這兩句詞,臉色陰沉沉的。

我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老天,這不都是劇情需要嗎……

“怎麽不說話了,不是一向伶牙俐齒的很嗎?”溫垚撩袍坐下,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我。

這話該怎麽接?我捏著衣角站在原地,內心頗為糾結。

氣氛陷入詭異的靜謐中,我醞釀了一下情緒,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可憐巴巴的道:“多日未見夫君,我以為夫君要將我拋在這陌生的朝代不聞不問了。”

溫垚瞧見我的眼淚,麵色稍霽,解釋道:“我有些要事處理,耽擱了幾天。”

“哦。”我繼續低頭,做憂傷狀。

“七月,”溫垚歎了口氣,來到我身邊,“暫時不要和李晛走得太近。”

“為什麽?”我疑惑的抬頭,“不是要通過他拿到第二滴眼淚嗎?”

溫垚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想說,卻又作罷。他背轉過身去,似乎有些懊惱,“那你便隨意好了。”

我感覺莫名其妙,這男鬼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

靜默兩秒,我問:“李晛是西夏末帝嗎?”

“沒錯。”溫垚轉過身來,看著我的眼神複雜莫辨。

我想起西夏亡於成吉思汗。西夏末年山窮水盡,末帝帶著文官武將獻城出降,最終死在“來朝晉謁”的路上。

想到這裏,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箋似乎變得千斤重……

溫垚還說了什麽我已記不清了,這一夜,注定無眠。

白天李晛來過後便下令給我的宮殿多撥了些火炭,此時,我裹著一張厚厚的毯子,抱膝坐在炭盆旁,手裏是那張寫著情詩的信箋。

窗外,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下起來。

這樣的夜晚,遙遠的禦書房依舊燈火通明。據說,金朝使者來夏國吊祭,把以前戰爭中擄掠的夏國人口遣還夏國。李晛為了這件事,正徹夜不眠草擬聖旨。

命中注定的亡國,這個年輕的帝王仍不自知,依舊兢兢業業孜孜不倦,我的眼眶微酸,心中一遍遍的疑問:為什麽是我呢,為什麽偏偏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