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經選拔結束之後,眨眼到了夏天。宰相房玄齡去世了,他的長子房遺直繼承了父親的爵位。
房遺愛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吵吵著要分家,讓房遺直把屬於他的那份家產分出來送到公主府。兄弟兩個素來不和,哥哥不僅沒把家產分出來,還把弟弟罵了一頓。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還動了拳腳,這事很快飄到唐太宗的耳朵裏,駙馬做了此等丟人現眼的事,我這個公主妻子顯然沒有管教好。於是,一道聖旨將我宣入了宮中。
去皇宮的馬車停在府門前,我在上車之前把房遺愛訓了個狗血淋頭,他耷拉著腦袋跟我說道:“高陽,我錯了,你在父皇麵前多替我美言幾句。”
我看他虛心認錯的模樣,心軟了一下,“那在我回來之前,你不準再去房府找房遺直的麻煩了。”
“好吧……”他回答的不情不願。
“希望你說到做到,不要再給我惹麻煩。”我剜他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到達皇宮的時候,遙遠的天邊夕陽血紅色的灰燼紛紛散落,已是暮色沉沉。
宮女將我帶入一個宮殿中,告訴我稍等片刻,便離開了。我環視四周,心狂跳起來,這裏就是唐朝時期的皇宮了?處處散發著一股奢靡的氣息,大唐盛世果然不是一般的小朝代可以比擬的。
正感歎間,門外突然走來一個人,還不待我辨認清楚,一個深沉低厚的聲音在我的前方緩緩傳來,“高陽,你來了。”
隨著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我看清了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立即回答:“兒臣參見父皇。”
“你有孕在身,就不必行禮了。”他緊走兩步上前來扶住我的胳膊,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聲音倒帶著幾分溫和,“幾個月了?”
我早就想見見這位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君王了,聽他說話這樣溫和,我連忙抬起頭來,隻見麵前的男子約莫四十來歲,器宇軒昂,容顏俊朗,渾身上下散發著高貴的王者氣度,軒容朗朗之下是滲透著霸氣的威嚴。
想不到唐太宗,居然也是個帥大叔呢。
“八、八個月了。”我回過神來,趕緊開口道。
皇帝看著我,微微一笑:“別站著了,坐吧。”
我依言坐下。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久未見麵的父女兩人便攀談了起來,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皇帝在問我在答。又一個話題結束之後,皇帝爹爹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口茶,話鋒一轉,問道:“聽說駙馬跟他的哥哥因為爭房產的事吵鬧不休,竟然當眾動起了手?”
我愣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幹笑著說:“駙馬年青氣盛,被房大人激將兩句,沒忍住就動了手……”
“年青氣盛?”皇帝重重哼了一聲,將茶杯摔在桌上,“當街與人打鬥,被老百姓戳著脊梁骨笑話,他房遺愛可考慮過皇家的臉麵?”
我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怎麽這麽快,稱呼就從駙馬變成房遺愛了?我悄悄抬眸望去,看見皇帝黑著張臉眸色沉沉。
對了,曆史上不是記載高陽反參一本,將房遺直給告了麽?我定了定神,微歎了口氣,假裝一臉委屈的樣子,“父皇,駙馬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來,實在是事出有因。”
“哦?什麽因,你倒是說來聽聽。”皇帝爹爹沉聲問道。
於是,我就按照曆史上記載的,說房遺直經常對皇帝口出怨言、心懷不軌,駙馬憤慨已久,好不容易尋了個借口將他教訓一頓,適才鬧出這樣的事來。
皇帝聽完我的話,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我,似在思量這些話的可信度,我見他半信半疑,又下一劑猛藥:“父皇,我公主府雖然不敢說富可敵國,但也算家大業大,駙馬萬不會為了房府一點家產便做出那樣的事。”
說完這句話,我望了皇帝一眼,見他已收起了懷疑之色,轉而換上一臉沉思,“這事口說無憑,朕會差人調查,不管駙馬因何動手,丟了皇家的臉麵便是不對,罰總是要罰的。”
“是是是,父皇說了算,您想怎麽罰就怎麽罰。”
對於我的態度,皇帝十分滿意,點了點頭說道:“那就罰他三月俸祿,小懲大誡。”
用三個月的工資換一條小命,怎麽看怎麽劃算,我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總算蒙混過關。
回公主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馬車在官道上緩慢的行駛著,我閉著眼睛假寐,努力不去設想皇帝調查清楚以後,對高陽是怎樣的失望。從分家這件事開始,高陽漸漸失去了唐太宗的寵愛,緊跟而來的,便是她與辯機的私情暴露。
災難,早就如預想的一般,隨著那個奢華的枕頭,被帶進了弘福寺裏。
胡思亂想中,噠噠的馬蹄有節奏的敲打地麵,譜出一首催眠曲,我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夕陽的光淡淡照在宮院中薄薄的積雪之上,鍍成一片柔和的紅粉,遠處的晚霞從金紅到深紫,呈現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你看如何?”背對我站在欄杆邊的一個女子伸出青蔥般的手指,緩緩指向前。
我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座高台拔地而起,鬥拱飛簷,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此時正值晚霞滿天,整個高台的亭榭在雲霧之間時隱時現,宛如海市蜃樓,又似蓬萊仙境。我怔怔看了一會兒,答:“好美……”
女子輕笑,轉回身來,我抬頭望去。
驚為天人——肌膚白皙如透明的雪,烏發如雲,一雙美目清淺剔透如同琉璃,顧盼生姿。這般美人,我確認自己從未見過,卻覺得她格外熟悉。
我張了張嘴,想問問她是誰,還不待我把話說出來,突然被一陣熟悉的呼喊給叫醒了。我睜開眼睛,便看到房遺愛的臉近在咫尺。
“高陽,高陽,你終於醒了。”他長舒一口氣,又將頭轉到一邊的綠衣身上,惡聲惡氣道,“你怎麽伺候的,怎麽能讓公主在馬車中深睡!”
綠衣被他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無奈的拉住他的衣袖,“回來的路上不小心就睡過去了,這丫頭也是些看我近日來總睡不安穩,不忍心打攪我。你別怪她。”
房遺愛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瞪了綠衣一眼,探身進來,將我抱下馬車。
一路將我抱回房間,房遺愛累的滿頭薄汗,卻並不急著詢問麻煩解決的如何了,隻是端起桌上的一碗安胎藥,吹涼了,一勺一勺喂我服下。
這個孩子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他卻還如此盡心盡力,我心中慚愧,伸手去拿他手裏的藥碗,“給我,我自己來吧。”
“高陽,這種小事,男人來做比較好。”他微微一笑,側身避開我的手。
無法,我隻得就著他的手,慢慢把一碗安胎藥喝完。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我主動說道:“你同房遺直爭家產的事情已被父皇知曉,他很生氣。”
房遺愛拿著藥碗的手抖了一下,臉色蒼白的看過來,“那……皇上決定如何處置我?”
“丟了皇家的臉,怎麽說也得拉到午門斬首示眾吧。”我佯裝憂鬱的歎了口氣,“想不到我高陽,竟然還是個克夫的命。”
房遺愛手中的藥碗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我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我嚇唬你啦,你娘子我舌燦蓮花,已經把父皇他老人家哄好了。”
“好呀,你竟敢捉弄我!”房遺愛恨恨的把腳下的瓷碗踢到一邊,走上前來,作勢要抓我,我趕緊求饒,“不過你也不要太得意呀,父皇說,你總歸還是丟了皇家的臉,懲罰是必須要有的,就扣了你三月俸祿。”
“高陽……”房遺愛輕輕握住我的手,眼中閃動著琉璃般的光澤,“我這是……頭一回聽見你承認自己是我的娘子……”他慢慢俯下身來。
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趕緊一把將他推開。
“駙、駙馬,我很累,想休息了。”我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房遺愛的眼眸一暗,緩緩鬆開我,“那你睡吧。”
他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在他轉身的刹那,我看見他微微顫抖的睫毛下受傷的目光,不由心中一酸。
很快,房門哢噠一聲合上。我閉上眼睛,悲哀的想:很多事情,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和高陽相遇是錯,成婚是錯,身不由己愛上了也是錯。
這段孽緣,最終釀出的苦果,終究還是要他們自己去嚐。
我無意識的撫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想到那隻奢華的玉枕,想到三人最後的結局,長長的歎了口氣。
門外,站著的一道身影聽見我的歎氣聲,抬起手的怔怔放下,最終,轉身消失在沉沉夜色裏。
我睡了一個好覺,關於那個被打斷的夢一直沒有後續,我想,這可能是胎夢,暗示高陽以後會生個貌美如花的女兒,於是沒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