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痛上加痛

“蝶舞陽,你真如此狠心麽?那可是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看著她的舉動,殤聿的眸色漸漸變得幽冷,先前的緊張已經被一種複雜的情感取代。

“孩子?我從來都不曾想要。”毫不留情,極力回視他的眸光:“即便是死,也不會回去。”

那一刻,好仿佛看到他眸間的怒火,熊熊燃起,隻是開始的一點點,慢慢的演變成燎原之勢:“你走,給我走,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冷冷的一揮手,他調轉馬頭“哈”的一聲,策馬揚鞭,帶著熊熊怒火,狂奔而去。

曾經,他說過,若是轉身,一次之後,她便不可以再堅持了,而她,即便是再堅持的事情,都不會在他再次轉身的時候太過堅持,此番,他一次次的轉身,而她卻隻有一個結果。

或許,在開始決定生死相許的時候,兩人之間便已經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如今,無非是他的報應,兩個逆天而行,始終風雨兼程不算,終究還是落得怨氣相向。

整個來勢洶洶的馬兒,跟隨在殤聿身後,奔騰而去。

看著漸行漸遠的塵埃,蝶舞陽緩緩低下頭來,淚水一顆一顆的落下。

一切,終究是完了,完了……

滴落在冷眉的手背,滾燙滾燙。

看到腹上插著的白玉簪,蝶舞陽猛地拭去淚水,緊張的開口:“冷眉,趕緊帶我去看大夫,趕緊。”

“是!”馬兒再次狂奔,冷眉盡量不讓舞陽的身子接觸馬背,而是抱在自己懷裏,以免過分的顛簸讓她吃不消。

經過一個小鎮,冷眉便讓大夫看了看舞陽的傷勢,幸好未曾傷及孩子,一切都還好。拿著手間的白玉簪,蝶舞陽輕輕的撫摸著。

冷眉在看到蝶舞陽因為聽到孩子安然時,眸間閃過的一絲欣喜,沉重的心緩緩的落下。

看到她似有若無的笑,蝶舞陽有些不自然:“冷眉,趕路。”

“不行,你的……”

“無礙,此處離逐月皇駐軍不遠。”

“好!”抱起蝶舞陽,冷眉便掠上馬背,從而狂奔而去。

一路上,蝶舞陽未曾再想其他,而是一心想著中箭的娘親。

終於到得軍營,沒有任何阻礙,蝶舞陽便被還到甯妃病榻前。

臉色慘白的甯妃,似乎早就料以舞陽會前來,一張無神的臉上,滿是笑意:“孩子,你來了。”她今生唯一的一次賭注,還是輸了,放任舞陽跟在殤聿的身旁,讓他們離去,可是,殤聿學是沒能照顧好舞陽,沒有照顧好她那顆脆弱易碎的心。

一進營帳,蝶舞陽嚇了一跳,沒想到娘親已是如此瘦骨嶙峋,如今將近九個月的身孕,除了腹部,似乎沒有任何地方是豐滿的,想到這裏,鼻間了陣酸澀,差點沒東下淚來:“娘親,是舞陽害了您。”輕輕的抓住甯妃伸同來的手,舞陽心疼的喊著。

“傻閨女……”

輕輕拭去娘親落在枕邊的淚水:“娘親,明知道此番危險,為何要前來呢?”

“因為我怕此番不前來,就見不到我的小舞陽。”如此對決的時刻,舞陽怎能平靜的麵對,屆時殤聿若是傷害了舞陽,她的舞陽一人又該如何麵對?“幸好,娘親來得及安慰……安慰我的小舞陽。”

“娘,您好好休息,舞陽不走了,就伴在娘親身邊。”

“乖孩子,隻怕娘親沒那個機會了……”長長的一聲歎息,甯妃漸漸的進入夢鄉。

舞陽靜靜的坐在榻前,娘親如此的消瘦,受傷近二十天,卻還是這般,如今還是一臉的蒼白,整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心裏驚懼的擔心,害怕娘親適才的話應驗。

因為甯妃的傷勢,已經瘦了一圈的逐月皇,不忍的將她抱在懷裏:“孩子,你受委屈了。”早就料到今日決絕,隻是她當初還是選擇了讓自己傷心。

“父皇……”原來,他並非不疼自己,隻是他的疼惜,比之娘親和自己都要理智。

那一刻,逐月皇的眸間竟然都是淚水:“終於肯叫朕一聲父皇了。”拉著舞陽的手,逐月皇緩步走出軍營,父女倆在黃昏中行走著。

夕陽,餘暉金黃。

日落西山,雲彩成海浪波濤。

逐月皇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舞陽,你不該回來的。”她回來了,或許他們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沒有說話,舞陽隻是站於逐月皇的身側,看著漸漸沉下的暮靄。

“你娘親,但憑著一口氣支撐著,望著見你最後一麵,如今你回來,她怕也是大限將至啊!”頭仰起,淚仍然滑落,逐月皇不是一個剛強的人,更何況是麵對自己的心愛的女人即將離去時,那樣的痛,隻是想著,便已痛徹心扉:“雖知道這日遲早會來,可我仍然自私的希望你不要來得這麽快,不要這樣快。”

“父皇,都是女兒不孝,才會讓娘親……”

一手攬過舞陽的身子,他將頭抵在舞陽的肩頭:“父皇一生,求的東西不多,有你娘親後,隻盼她能安安穩穩的過完一生,當年她身子柔弱,我們用盡所有心血,命人煉製了……命人保住了她的性命;你回來了以後,父皇隻求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好好的生活。”淚,滴滴滾落在舞陽的肩頭,落於衣衫,氤氳出一片濕潤:“可是,生在帝王家,我這些希望,不過是一個夢,一個夢啊!”

心愛之人的纏綿病榻,已經讓這個男人變得脆弱不堪,如今唯一的女兒回來也便成了心靈唯一的寄托了。

那不是軟弱,而是對家人的一種信任。

因為他的一番話,舞陽的心深深的震撼著,更無盡的疼痛著。難道,那個似仙子一般的娘親,就要這樣離去了麽?難道,當她回頭的時候,娘親已經不給她機會了麽?堅強的,因為父皇落淚,她強迫著自己堅強,雙手隻是輕拍著父皇的背,像撫慰一個孩子一般。

每日,蝶舞陽與逐月皇都靜靜的守候在甯妃的榻前,噓寒問暖;每日,甯妃都會睜開眼的第一時間,看到女兒和丈夫對自己的守候。

一家人,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是最圓滿 ,卻也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心,都沉到了一個絕望的深淵。

終於,甯幻的箭傷還是發作了,發作之前,是腹部的陣痛,可憐的孩子,選擇了自己的生命的起點,卻是在這樣一個時候。

陣痛,持續了整整一夜,已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甯妃,始終堅持著不要昏迷過去,母愛,讓她支撐到了最後,在孩子響亮的一聲哭泣時,甯妃緩緩的笑。

伴隨著從營帳口泄進來的一縷晨曦,她的笑容燦爛得光芒萬丈。

那是母愛,是一種堅強。

在聽到軍醫緊張的開口:“血崩,天。”時候,甯妃並未擔心,箭傷處因為生子的流血,此刻生子後的血崩,已經讓她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

“不,你們趕緊治好她,趕緊的,不然朕要了你們的命。”

“皇上,如今沒用,寒蟬……”

“放肆,還不趕緊的。”說這一切的時候,逐月皇的淚水終是沒能忍住。

看到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淚流滿麵之時,甯妃伸手覆上他的臉頰:“於瞋,不哭。”體內的血,似乎沒有盡頭,一直這樣流著。

“浣溪,是我不好,不能保護你,浣溪。”

笑笑,這樣的一個男人,多好:“傻男人,怎麽會,遇到你,就是浣溪今生最,最幸福的事。”熱淚,滾滾而落,這個男人,傾盡所有的愛她,可她還是沒有伴他終生。

“浣溪,你若走了,於瞋該怎麽辦?你讓我一個人怎麽活下去”緊張的抓著她的手,逐月皇泣不成聲:“你太殘忍了,浣溪,你說過今生……”

“於瞋,讓浣溪看看孩子,看……看……”

一旁拭淚的蝶舞陽,連忙抱來那小小的孩子:“娘,您看,很乖的男孩,很像娘親的孩子呢!”說完,別開臉去,卻看到那不曾停下的鮮血,淚水反倒更是紛飛。

甯妃看著舞陽,再看了看她懷裏的孩子:“舞陽,好好照顧弟弟,好,好的活下去,隨著心活,不要……要太累……”血,無論怎麽隱忍,還是漸漸的從她的喉間湧出,絕望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於瞋,浣溪好不舍,不舍啊……”

雙眸,緩緩的閉上,滑落的淚,仿佛到了盡頭,幹涸的沒有再流。

緊握著的手,輕輕的滑落,打在逐月皇的臉側,僵硬而沒有溫度。

甯妃,這個總是靜靜幸福著的女人,總是溫婉細語的女人,三十八年的生命,正值最幸福的時候,就此畫上了句號,因為蝶舞陽的男人,而永遠的離去。

“娘娘……”滿帳之人,跪於一地,哭聲、哀嚎聲滿營。

“娘親……”身子,緩緩的倒下。

“浣溪……”逐月皇一聲大喊,那一聲,聽了讓人痛徹心扉,聞之讓人辛酸淚下。

絕望之際喉間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吐出。

人,亦不再清醒,就這樣昏死了過去。

“皇上,趕緊來人啊,快。”

頓時間,又是一片混亂。

蝶舞陽隻是怔怔的看著這一切變故,整個人都傻了,如今,她該怎麽麵對這一切,因為殤聿的理想,娘親就這樣離一了。父皇如今昏迷不醒,她該怎麽辦?

這個世界,賦予她的東西太多太多,但屬於幸福的記憶,卻是那般的單薄。

堅強的告訴著自己,不能昏迷,不能逃避,娘親托付的弟弟還在自己懷裏,脆弱的父皇還在,還在。

第一日,逐月皇醒來,不到片刻,似乎想起什麽,再次昏迷。

第二日,逐月皇再次醒來,接受事實,卻是默默的看著帳頂。

第三日,逐月皇稍稍清醒,因為有人商議著甯妃的葬禮。

“不行,不許葬!”一句話,幸得冬日降至,北境溫度很低,才能得以保存。

這句話落下以後,而逐月皇竟然奇跡般好了,不再傷心,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召集所有將士,緊急的商議,力戰所有人的不滿,隻求殤國安危,那不僅僅是一封信函,還是正式的簽約書,蓋了玉璽。不經雙方見麵而簽訂的協議,可見逐月皇的心急。

另又修書鄴鄣國王子,期盼能夠速速前來。很簡單的內容,卻別有用心。

而每晚,逐月皇會回到甯妃的身旁,不蓋任何被褥,害怕過多的溫度而讓她消失。那樣的夜裏,在一旁候著的蝶舞陽,總能聽見父皇低聲的吟唱,能聽到父皇唱著唱著後的泣不成聲。

而她,卻隻能背過身子,悄悄的抹去淚水。

不到兩日,殤聿那邊的消息,很快傳來,蓋了殤聿大印的協議,已經昭然至於逐月皇的麵前。

聽聞這一切,蝶舞陽似乎已經麻木,於他而言,這一切,似乎太過容易,畢竟普天之下,無人能有他這般無情。在此時候,他並未退兵,而是虎視眈眈相望,父皇能做的,隻有如此,因為他在意的,是娘親的葬禮,是能給自己心愛的女子一片安靜的天空。

都是帝王將相,卻有著如此的天壤之別,是對蝶舞陽的諷刺,更是對娘親的憐惜。

褚文珺快馬加鞭趕來的時候,是傍晚時分,一臉的風塵仆仆,滿眼血紅,可見趕路的瘋狂。

看到憔悴的蝶舞陽,隻是心疼的欲言又止。直到有人宣他前去見逐月皇,他這才拍了拍舞陽的肩,匆匆的與逐月皇密談。

營帳之內,燭光搖曳生輝,裏麵斷斷續續的傳來兩人的交談,卻聽不真切。

沒有人能知道他們談了什麽,更沒有人能知道褚文珺前來的目的。

隻是褚文珺出來的時候,是滿臉的和煦。所有將士,亦放下心來,雖皇上主張割去四城,讓他們大為不解,但如今與鄴鄣國相談甚歡,是很好的兆頭。

褚文珺看了看守在外麵的舞陽,柔聲開口:“逐月皇喚你進去。”聲音,不是一種喜悅,是一如既往的和煦,不會讓人聯想到幸災樂禍。

舞陽進去的時候,逐月皇正抱著娘親在懷,輕撫著她仿佛沉睡的容顏,他緩緩的笑了。

每每看到這一幕,蝶舞陽的心頭仿佛尖刀在刺:“父皇,找女兒前來何事?”愛一個人,就應該這樣不是麽?前幾十年,因為父皇能處理好娘和江山之間的事,所以安危度過。在看不見硝煙的後宮,為娘親清除一片清淨之地。

抬首看她,這孩子,消瘦了許多呢。逐月皇心疼的開口:“舞陽,這些日子苦了你陪著你娘親了。”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笑容。

沒有開口,蝶舞陽靜靜的站著,不知父皇想要說什麽。

“此番我讓褚文珺前來,你可知何事?”

“女兒不知。”

“年初你和褚文珺的大婚,未曾完成,我很是遺憾。”心底深深的歎息,他的女兒,命運似乎就是這般坎坷,放她飛翔了將近一年,卻還是逃不過這個悲劇:“因此,父皇希望你能進行到底。”

“女兒遵命!”並不驚訝,從褚文珺出現的那一刻,她便能料到。

“還有,我要你發誓,將用自己的生命,愛惜你的皇弟塵夜。”

“女兒以自己的性命起誓。”

“最後,父皇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幸福,如你娘親所言。”

“女兒遵命!”

“舞陽乖,出去吧。”

“是。”

緩緩的退出,回眸的時候,看到的是父皇的唇,輕輕的覆上娘親的那一片冰涼,義無反顧,很是瘋狂的吻。

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今生,為了爹娘,這是最後一次流淚,最後一次啊!

緩緩的,一步步的離開禦營,蝶舞陽心力交瘁,好累好累。因為她的感動,隨了殤聿而去,造成如今的悲劇,那一切的一切,雖不是她所為,卻是她間接害死。總是在怨怪著殤聿,可是自己,又何嚐不自私,殤聿的自私,是看重自己的理想,而她的自私,卻是隻看重殤聿。

因果輪回,似乎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切都已經太晚太晚。

身後,傳來一人的聲音:“皇上駕崩!”

滿軍將士,慟哭失聲。

千萬士兵,悲憤交加。

漫天繁星,一顆流星劃過天際,隕落的,不僅僅是父皇和娘親的性命,埋葬的更有那遙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