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山代有俊傑出(上)

振翅聲響起,緩緩升空的白鴿在陽光映照下,揮動的翅膀猶如披著彩霞般閃耀。

我目送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小黑點,才低下頭。

“滿意了?”秋霽言在我身後輕輕問。

我回頭向他微笑:“目前還算滿意,不過真沒想到,原來那兩支亂軍中的一支控製在你的人手裏,好有遠見卓識。”

他聳肩,語氣頗為無奈:“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當初楚王為消滅秋家,不惜放棄對亂軍的圍剿,我又不能有所表示。可如果放著他們不管,實在太危險。於是,我幹脆派人組成亂軍,並不斷壯大,吸收那些零散的暴民,讓他們在我的監視下□□,起碼不會做太出格的事。等到要消滅他們時,想必會輕鬆些。可即使如此,還是有另一支亂軍形成了規模,他們才是真正的隱患。”

“楚國有很多人啊!”我突然的感歎讓他怔了怔,一時竟沒弄明白我的意思。邊享受他難得的遲鈍,我邊笑著解釋:“那支成氣候的亂軍首領,還有你派去做亂軍首領的人,以前都是無名之輩吧?能讓暴民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實在厲害。不光是楚國,秦國也是,突然攻破淮安,又神不知鬼不覺的調來三十萬大軍,把久經沙場的司徒戰打得落花流水的人。這些人到底什麽樣子,厲害到什麽程度,好想親眼見見。”

秋霽言聽後,慢慢拉起我的手,握緊,同時嘴角勾起抹邪魅的笑紋:“就算再如何厲害,也逃不出咱們的手心。”

任他握著手,感受從他手心傳來的熱,為什麽冷血至此的人的手竟然如此溫暖?我微笑:“你說的對,不過這麽做也許會遭天譴呢!”

“怕嗎?”

“為什麽要怕?”

他笑著放開我的手,說“那就好,因為從今往後,會有更多要遭天譴的事等著咱們去幹。”

“那麽,就從白夜的這一仗開始吧!”我淡淡的道。為了江山、為了權力,百姓永遠是最先被犧牲的一部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寧願生在帝王家。因為那樣我便先有了犧牲別人的資格,而不是被任意犧牲。

楚惠王九年九月,白夜再度敗退。亂軍首領紀長風以投降之名,開城迎接兵臨城下的西秦軍。秦軍剛被替換上任的統帥秦三皇子秦寧因急需糧草補充,又驕傲自大,不把楚國亂軍看在眼裏,率軍入城。

那一夜在史書上的記載,僅有寥寥數語:半夜火起,哭喊之聲不絕。城外秦軍急救,隻皇子秦寧率人逃脫。城中浮屍遍地、鮮血數月洗之不淨。

聯合上演這場大勝的白夜和紀長風沒給敵人任何喘息之機,猛烈追擊敗退的秦軍,殺敵無數,所收俘虜,全部就地處死。鮮血像一條紅毯,在他們身後鋪展開。

此後,白夜凶將之名被不斷傳揚,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在那場戰爭中太過血腥、殘忍,但我和秋霽言對那些人的評價隻有四個字:婦人之仁。

三十萬的秦軍實在太龐大,如果不在這場戰爭中盡可能多的消滅,等他們被組織起來的時候,倒黴的隻有楚國。

何況這場勝利來得如此遲,即使耐心如我,也開始感到無法承擔為這場勝利付出的代價。

白夜在臨走前曾問我,要江山還是要百姓。我笑著問他,沒有江山,百姓在哪裏?

於是,他走了。而我的下半句話卻留在肚中,一句此時沒必要說出的話:沒有百姓,要江山還有什麽用?

白夜一路敗退,他離開的地方凡是可以食用的,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不能帶走的全部投毒,幾乎沒有給百姓留下任何吃的東西。而目的隻有一個:讓秦軍的補給線越拉越長的同時,也斷掉他們就地補給的妄想。

秦軍前任統帥五皇子秦夙也曾要求不再深入楚境,可惜被勝利衝昏頭的西秦沒人能聽進去,全一心想打到楚京,消滅楚國,連戰連勝已經讓他們把戰爭最開始的初衷——教訓一下楚國,拋到了腦後。這時的老天,是站在楚國一方的,所以秦夙被調回國,接替他的是向來目中無人的三皇子秦寧。於是,便有了之後一連串的事情。

“臣認為,此戰能勝,全靠上天庇佑、白將軍神勇、我大楚軍隊將士誓死效命,請太後給予嘉獎。”大殿上,一個文臣慷慨激昂的訴說著。我在簾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光聽那聲音也能想象他此時的激動——讓人忍不住冷笑的激動。

那些因此餓死的百姓想必入不了這位大人的眼睛,他能看到的勝利原因正如殿上所有高官們看到的一樣。

我側頭看了眼身邊主位上的太後,她的眼半睜半閉,感覺漫不經心,就好像所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懶散,但那眯起的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又總讓人無法忽視。

“太後,臣以為,此次能夠勝利還要感謝一位勇士,如果沒有紀長風的深明大義,共抗外敵,白大人也很難獲得如此大勝,臣請太後免去紀長風極其下屬叛亂之罪,並給予嘉獎。”

“準了,都準了。”太後揮手說:“這事交給兵部去辦,隻要紀長風真心悔改,哀家和陛下定不會虧待他。”

陛下?我望向簾外那張空空的寶座,自秋家之亂後,太後便以慕容昊生病為由,倉促的結束了曾經萬眾期待的楚王親政。

這時,殿外忽然走進一人,跪下恭敬的道:“稟太後,白大人急報,前日於落燕坡再度大敗秦軍,並俘獲其統帥秦三皇子。”

太後一直微眯的眼睜開了,底下的大臣們議論紛紛,我無聲的微笑。真沒想到這個秦三皇子如此草包,聽說他乃秦王寵妃之子,如今被俘,不知秦王是否願意為他退兵賠償呢?

秦三皇子的事還沒處理好,紀長風同意招安的消息已傳入楚京,不過他同時也提出了招安的條件:請求朝廷誅除欺壓平民、霸占土地的豪門,並還地於民。

我坐在桌前,雙手托腮,靜靜的看著秋霽言用筆把最後一個司徒家人勾入斬立絕的範圍,原來他遲遲不對司徒家下手是為了等著給紀長風台階下。

欺壓平民、霸占良田、縱奴行凶、不敬楚王、犯上做亂……司徒家的罪名多達三十四項,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

看來大局已定,不會有什麽有趣的事了,我無聊的打個哈欠,引來正聚精會神批閱奏折的秋霽言的關注:“累了嗎?要不要先去休息?”

“不要,那樣更無聊。”我邊說邊從他桌上抽出本奏折,翻閱起來。

對於我翻看奏折的舉動,秋霽言無所謂的笑笑,隨手把給司徒家定罪的折子一扔,開始繼續看其他奏折,看完就放到一邊,不一會兒,那關係司徒家上下幾百口命運的折子被淹沒的連個邊角也看不到了。

我輕輕瞟了眼那堆折子,便轉移注意力到手中的奏折上,蹙眉道“今年的年景不好啊,楚國很多地方都有旱情。”這已經是我看的第四份上報旱情的奏折,全一口同聲的要求朝廷賑濟,可國庫空虛,上哪去籌這麽大一筆銀子。

“天災人禍,今年的楚國會死很多人。幸虧白夜的這場大勝來得及時,讓百姓看到了希望。”秋霽言淡然道:“現在,我們所能做到的,隻有用盡可能少的人命去換取最大的利益,讓楚國延續下去。”

我不語,此時的我們正走在一個危險的獨木橋上,下麵是萬丈深淵,隻要稍微把握不好,就會跌得粉身碎骨,甚至遺臭萬年。

“怕了嗎?不要怕,有我。”一隻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秋霽言的笑容在眼前不斷放大,湊得那麽近,近到我連他的呼吸都能感知。他的臉龐因最近的勞累,顯得有些蒼白、瘦削,可卻完全不減這個笑容的誘惑,甚至增添了幾分詭異的魔魅氣息。

“為什麽要怕?”我不為所動的推開他,拿起筆在剛才看過的折子上書寫減賦的字句。

“真是的,偶爾你也軟弱一下,依賴我一下又不會怎麽樣?”他語氣幽怨得像個深閨怨婦。

絕對會萬劫不複,事實證明,所有被他捕獲的獵物,沒一個有好下場。我微笑著轉移話題:“哥,看我學你的字像不像?”

他剛張嘴,還沒發表意見,一個太監忽然在外麵高聲喊道:“太後駕到。”

話聲剛落,太後就帶著兩個女子走了進來,我和秋霽言急忙迎接。

給太後請安後,我才看清跟在她身後的女人竟是曹家兩姐妹——最近剛被封為昭儀的曹岫煙和秋霽言的正室曹茗月。

我甜笑著向兩人點頭示意,曹岫煙笑著回應,曹茗月也跟著點了點頭,但目光卻有些複雜,不會聽到了什麽謠言吧,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雲兒,你怎麽在這裏?”太後故做驚訝的語氣裏隱含一絲責問。

“回姑姑,兒臣看大哥一直操勞國事,擔心他身體吃不消,所以送些吃的來給哥哥。”我目光投向桌上放著的半碗燕窩,開始睜眼說瞎話。眼尾瞥見秋霽言似笑非笑的表情,隻當什麽都沒看見。

那碗燕窩的確是有人擔心某人熬夜身體受不了,讓禦膳房送來的,可惜要把我嘴中的兩人名字調換才行。

太後聽後沒再追問,轉頭對秋霽言語重心長的道:“言兒,你媳婦知道哀家最近身體不好,特意進宮請安,又送來補品。我聽她說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年輕人操勞國事是好的,可也不要忘了家事,更要多注意身體才好。”

“姑姑教訓的是,最近政務繁忙,家裏又有茗月主持,讓人放心,所以言兒疏忽了,該死該死。”秋霽言垂著頭,語氣懊惱,不過隻有天知道他此時是什麽表情。

自從楚王被架空後,各種政務就分擔到秋霽言和叔叔秋懷仁肩上,他們處理好的事情,再由太後禦覽批準。而父親秋懷遠依舊和這幾年一樣低調,在府中深居簡出,對朝政不聞不問。這種狀況似乎從他殺死慕容昊的母親開始,一直如此。

見他如此受教,太後欣慰的點頭,目光掠過我身後的桌子,素來懶洋洋的表情忽然僵在麵上,眼中的光像箭般鋒利的射到桌上,仿佛要把桌麵射穿。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擺滿奏章的桌上有兩片還算幹淨的地方,各自放著兩份奏折,兩支沾滿墨的筆安靜的放在折子旁邊。

不過依舊比較慢。

另外,關於瑤華一書的事,當初看封麵時,夢回大清那幾個字感覺真的很別扭。可編輯說要出一個係列,就是除了我這本外,還有同樣是清穿的書也要出,都算作夢回大清係列裏。我本來是這麽以為的,可今天發現連書名都改了,哎~~~

2006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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