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沉浮雨打萍
“所以你的眼睛,就是你能留下一條命的籌碼?”我問道。
“你太年輕了,人心險惡,你怎麽到現在還沒體悟到?”老瞎子說道,“弄瞎我隻是一個幌子,他們依舊想要我的命啊!”
“他們?誰?”我怒聲說道,“你隻要說得出名字,我不在乎把這次修者失蹤的事情安在他們身上,百裏接了吳由之的生意,我吉野放出點暗要殺誰,搶著出手的人有的是。”
“娃子,你怎得如此?”老瞎子驚訝地說道。
“我大概不是壞人,但是我也算不得什麽好人,”我說道,“我的好壞,隻取決於對麵有沒有傷害到我在乎的人。我可以寬容,可以原諒,就像現在我對納威和阿爾哈圖,但是我的原諒,也是依托於對麵值得原諒。”
“哎……我有時候也後悔,不知道該不該教你那麽多,”老瞎子說道,“不教你,你永遠看不到這世界的黑暗;可是我又怕,我不教你些東西,你會被這黑暗的世界吞沒。”
“你不必想這麽多,我隻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我說道。
“哎,不說了,不過你剛才讓我說具體的名字,我還真的是沒法給你,”老瞎子說道,“我自然聰明,這一輩就兩件事沒弄清楚,這就是其中一件,我之所以還努力活著……就是不想把這兩個疑問帶到棺材裏,不然我一定會閉不上眼升不了天。”
“是因為沒有懷疑的對象?”我想了想,問道。
“不,正好反了。”老瞎子說道,“值得懷疑的對象太多了,多到我不知道該相信誰。”
“你一個個說,有多少我查多少。”我說道。
“好,那就從嫌疑最大的來,”老瞎子說道,“二當家錢占坤,他是朝著整個幫派出國最凶的人,當時華人在美國已經有了一些勢力,尤其是華人黑幫,從唐人街輻射延伸,幾乎美國的每個街道,都有幾個華人小混混。他的資產大部分已經轉移出去,但是公有資產,他無法自行轉移。如果全都遷移到美國,他才能從中獲利。而我從龍虎山下山之後,就直接去了洪門堂口,很快就混到了所謂幕僚,更多的人認為,我才是真正的二當家。再往後,因為幫主信任,放權於我,洪門之內,我幾乎已經一言九鼎。所以,若是他要坑害我,合情合理。”
“至於第二個,沒有第一個嫌疑大,但是我覺得太蹊蹺。哎,你總是打岔,不讓我把我的事情說完,我繼續說。”老瞎子說道,“從頭說吧,我1914年出生,1920年被師父帶走,隨著師父在江湖遊曆了五年,1925年被師父帶上龍虎山;在山上修行十年,1935年,我21歲,被逐出山門,也是那一年,我加入洪門,隻用兩年時間,成了所謂‘洪門軍師’;1937年,抗戰爆發,幫主力排眾議,讓23歲的我帶領洪門兄弟和眾多海外兄弟的國內家屬留守國內,我在多個勢力之間遊走迂回,時不時打點悶棍,讓洪門免於戰火摧殘,直到1951年,我已經37歲,年近不惑;1953年,我40歲,我從一些修者那裏聽聞國家成立了‘組織’,我認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但是我怕我走了之後洪門無人能打理好,放棄了將軍的邀請,當時找到我的人,是郎賢禹的父親;那一年,正好也是國家執行第一個五年計劃,我認為洪門可以利用這股浪潮,那時正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其中很重要的內容就是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改造,不少大中城市出現了資本主義工商業全行業公私合營的趨勢,我感覺這正是洪門洗清資產走上正途的大好時機,可是更多的人卻是想逃走,然後就爆發了我被挖眼的事情……”
老瞎子緩緩地說道,我似乎聽到了歲月的蹉跎和時光的厚重,就仿佛一個寧靜的午後,你一個人在圖書館裏,眼前是一本無比古樸的書,但是你卻不想打開它,因為它太厚重,厚重到你不想去承受。
“因為給幫主算那一卦,算死了幫主,也算出我自己是叛徒,幫主被刺殺後,我被人打暈。那天我被蒙著眼睛,就聽到幫主長子失聲痛哭,他在錢占坤之前拿去了三角金元寶,當時成了洪門暫時的話事人。”老瞎子說道,“他當時情緒近乎崩潰,哭著說道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看洪門任意一人,下令人們下藥藥瞎我,但是不知道為啥子……來人竟然生生挖掉了我的眼睛!幫主長子,就是嫌疑第二大的人。”
“為什麽?我沒發現又什麽嫌疑啊?”我問道。
“因為幫主的遺言,我即使受到重刑,隻要我注意一些,定然能在洪門混跡完後半生,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哪怕讓我瘸了讓我啞了,我都能繼續調查!可是偏偏挖了我的眼睛!當我成了睜眼瞎,又怎麽去查?”老瞎子說道,“而且幫主次子是我的學生,深得我和幫主喜愛,我和幫主都認為幫主次子是最好的繼承者。所以若是幫主長子想要害我,也無可厚非。”
“你要這麽說,你是人家絆腳石,要幹你也有理由。”我說道。
“對,若不是他和錢占坤勢如水火,我甚至覺得是他們兩個人合夥的,”老瞎子說道,“即使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他們也絕不可能聯手。錢占坤的獨子私吞洪門財務,我原本知道,但是洪門家大業大,各家其實手腳都有點不幹淨,這是太正常的事情,所以隻要不出格,我從來不管。但是錢占坤獨子似乎和幫主長子曾經因為某個姑娘大打出手,幫主長子懷恨在心,以查賬為由,逼死了錢占坤獨子。那段時間,大家都覺得幫主和二當家錢占坤要決裂,但是幫主啥子都沒說,隻是打斷了他長子的腿,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了。”
“還有誰?”我問道。
“我在洪門最好的朋友……”老瞎子說道,“那算是一個師兄,但是歲數差得比較多,也是從龍虎山下來的。像是洪門、青幫這樣的人間幫派,往往都有一個類似我這樣的角色——修者。修者在人間幫派裏地位不同,小到做雜事的,比如門內兄弟婚喪,山門香堂的風水,大到行動前卜卦以至於繼承人的抉擇,都能看到修者的影子。而那位師兄,是龍虎山一位自己下山遊曆的師兄,我下山之前就聽說他在洪門,才去投靠他。正是有他,我才能被那麽快的引入,才能有後麵迅速上升的機會。到後來,他年事高了,已經基本是養老了,後來在賬房做一個閑職,偶爾幫幫主煉丹,跟我關係很好,經常指點我。”
“聽起來是個好人啊,”我說道,“到現在好像都沒什麽嫌疑。”
“我也不想懷疑他,但是他,卻是最證據確鑿的一個……”老瞎子說道,“我畢竟是修者,一般人怎麽能這麽容易把我打暈?更何況,就算我手腳被綁著,眼睛被蒙著,我一聲天罡吼,至少一半的人都要愣神許久,足夠我脫逃了。可是當我醒來,我不能使用任何道術。我靈台被封,我嘴角發苦,是被下了藥。封印我的手法,和我吃的丹藥,都是龍虎山的手法!”
“那可不一定就是你這個老師兄啊!”我說道,“你在龍虎山幫展紅玉偷東西,後來又幫她逃跑,這事過了半個世紀,李源朝追捕展紅玉的時候都找你麻煩,可見展紅玉偷的都是重要的東西。所以龍虎山要是有個把人心裏不痛快,想要下山找你麻煩,和其他想要害你的人一拍即合,也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一定會是我那師兄,”老瞎子搖頭說道,“我當時雖然嗅覺沒練到現在這個地步,但是我聞到了一股很重的丹藥味道。不是孫杏林身上那種淡淡的藥味,而是那種明顯剛剛從煉丹房裏出來的味道。洪門煉丹重地,隻有我和他能出入,不是他又是誰?”
“可是,作案,總要有動機啊!”我說道。
“我不清楚……”老瞎子說道,“我被挖了招子,扔回了我的臥房。當時我心思極為混亂,眼睛因為麻藥的作用,還沒感受到疼痛。可是沒幾分鍾,我的書童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說一群黑衣人朝著我所在的小院子衝了過來。他帶著我跑,我隻聽到身後無數呼喊聲,眼前一片黑暗,可悲的是我卻要向前衝,衝向無盡的黑暗。不久,我就聽到了我書童一聲慘叫聲,我在慌亂中也跌到山下河水中。我不知道漂流了多久,漂上了岸,眼睛上的麻藥已經沒了,我被生生疼醒,大概是被河水泡了太久,眼睛有些發炎,整個人又疼又瞎。耳旁是河水聲,那一刻,我覺得人生真的是沒有啥子意思,走向水中,想要把自己溺死。河水已經沒到我要胸口,這個時候出現一個人,強行把我拉了上來。”
“誰?展紅玉?還是你師父雲浮道人?”我好奇地問道。
“都不是,”老瞎子說道,“他的名號其實很響,江湖人稱‘照世孤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