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曹姨之陳年舊事
我的身世懶得多說了,每一個人活到我這個歲數都會有一些故事,無非悲歡離合,情情愛愛。女人年輕的時候都容易犯傻,把所謂的感情看得多重,最後才發現所有的一切在窮麵前都不堪一擊。
最初來何家做事,我沒想到會做這麽久。
當時想的就是找一個容身的地方,掙一些心安理得的錢。
何家對我算是仁義的,除了做飯打掃衛生事兒不多,孩子年歲不算小也不算大,但是何家的女主人從來不讓我多管孩子的事,我也樂得輕閑。
每天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三層別墅打掃幹淨,做早晚兩頓飯,周末的時候做三頓飯。一共加上我才四個人,飯好做得很。
我在婆家過日子時,每天要做七八個人的飯,廚房可比這裏差太遠了。
何先生和何太太話都不多,人很好,工錢每次都準時給,逢年節還給我包個紅包,甚至每月四天假期他們都會提醒我去休假,提醒我回家等等。
於我來說,何家給我一種難得的歸屬感,因為這家裏的氣氛很溫馨,是我的父母家和公婆家都沒有的。
我真不知道人還可以把日子過成這樣子,每天下班夫妻一起回家,先生都記得給太太買花買禮物,時不時有一著讓女人羨慕的小驚喜。
跟所有把孩子當成家裏中心的家不一樣,他們夫妻眼裏似乎隻能看到彼此,孩子反而沒那麽重要了。難得的這個叫連成的孩子也聽話,性格隻有在何先生麵前跳脫一些,平常規矩得很。我們村子裏十一二的孩子也沒連成這孩子規矩大,又有規矩又懂禮物,嘴巴又甜,讓人不得不疼他。
我做飯的時候,他都能邁著小胖腿到廚房,拿著媽媽新買的水果給我一個,奶聲奶氣地說:“姨姨,吃。”
這種毫無目的的關心讓我覺得心裏暖暖的。
我沒什麽文化,也不懂太多的道理,但是有一點,真心換真心,虛情換假意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何況這也是天理,我對這一家子更加上心了。
每個月他們家給的家用總是用不完,我拿著餘下來的錢給何太太時,她笑笑說:“我們吃得挺好的,說明你會采買,節餘下來的你拿著就行了。”
我沒想到,在我眼裏幸福得沒一點漏洞的家裏,也會出現那種情況。
何先生在外麵有了人!
這個是驚天的消息,我記得那天我剛做好飯不及吃完,何太太回來了,對在客廳裏陪著兒子玩的何先生說:“這個東西你看一下。”
我不認得多少字,勉強認出來那張紙上有著銀行的標記。
何先生拿過那張紙臉一下就白了,看了一眼正在玩玩具的兒子,急忙說:“曹姨,你幫忙看一下連成。”
然後他拿著那張紙,追隨著何太太的高跟鞋上了二樓。
我在樓下看著一桌子的飯菜,抱起了連成。
沒過多久,樓上傳來了哭聲,那是何太太在哭。
我不甚刻意地聽到,他們的話裏出現了第三個人,是個女人。
何先生定期給那個女人打錢,何太太調查了以後知道,那個女人為何先生另生了一個兒子。
我想任何一個女人知道這樣的事都會崩潰的,自己的丈夫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然與別的女人育有一子。我不知道何先生讓何太太如何自處,也不知道他讓他看著長起來的兒子如何自處。
自那天開始,何家再也沒有了歡笑,連成雖小似乎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麽,性格一下安靜了許多。
我做為一個來做家務的阿姨,是沒資格多說什麽的,隻能看著他們一家子的變化,然後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又過了一段時間,事情解決了,表麵看來一切恢複了正常。
我沒什麽文化卻有著女人天生的敏感,覺察到家裏氣氛的不同。
但,不管怎麽樣,我終究是個旁觀者。
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我看到了何太太的離世,看到了何連成的早熟,看到了何先生在沒過幾年以後又娶了一個新的妻子……最終不得不感歎,男人的感情保質期實在太短了。
不管是在城裏,還是在農村,女人喪偶一般都會帶著孩子過很久,而男人喪偶很少有單身超過三年的。
這歸根到底,都是因為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
在這個重新組合的家裏,我看著何連成一點一點長大。在他的繼母來到家裏以後,他待我更親了,甚至很多個下雨打雷的晚上,他會赤腳跑進一樓我的房間。
孩子沒有幾個是不怕黑不怕打雷閃電的,看著他眼睛裏的驚恐,我隻覺得心裏酸酸的……不知不覺間,我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看。
這是屬於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除了我們兩個以後,沒有人知道。
我以為他的性格會那樣沉悶下去,沒想到自從上了高中以後,他就像換了一個人,性子一下跳脫起來。甚至在周末會帶同學來家裏聚會,把整個房子鬧得亂成一團才走。
等他們走後,連成總是幫我收拾房間,然後很認真地說:“曹姨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早晚都是一樣的收拾。”我笑了笑對他說,不想看到他眼裏的愧疚。
在何家時間長了,我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連成以後會怎麽樣,會娶一個什麽樣的妻子,會生幾個孩子等等……
其實,我也知道我操心太多了。
像連成這樣的家庭,再怎麽樣也輪不到我一個保姆來操心的吧!
再後來,連成遇到了林樂怡,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兩人在一起很晚了。我不知道林樂怡是誰,我隻知道自從認識了這個女孩,連成的笑是發自內心的了,他不再是原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整個人自內到外散發著影響人的愉悅情緒。
我直覺連成遇到了真愛。
接下來的事越來越曲折,先是何先生不同意,而後是何蕭從中做梗,本來結婚很簡單的一件事,因為這些外部的條件,變得異常複雜。
我不知道富人是怎麽樣的,兩個孩子在一起兩情相悅就夠了,又不是需要為錢發愁的人,能找到一個投緣的多不容易。
可是,事情一件一件發生,我做為旁觀者有些心疼了。
真的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是怎麽堅持下來的,看到他們的婚禮我也是高興的,但是最大的變故就在婚禮上。
我知道的事不多,但我知道何蕭在中間沒少做手腳。
所以最後,當何則林先生要幫何蕭時,我不由把那些關於何蕭的事透露給了樂怡——這個命運曲折的孩子。
看著他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都想好好勸勸這兩個孩子,別再想著和何家有什麽瓜葛了,離開這個圈子找一個小城市,哪怕是做點小生意呢,兩人在一起能輕鬆很多。
可是,這勸人的話終於沒說出口,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連成終究不是我的孩子。
直到他以程新的麵目出現,然後又和何蕭鬥了幾年終於拿到了何家所有的財產時,我才鬆了一口氣。
何則林先生因為這些事氣得經常犯病,最後一次犯病沒能出院。
房子裏少了一個人,一下就空了起來,我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到了。
我這一輩子,除了前三十三年以外,剩下的時間都和何家糾纏在一起,然後圍觀了一個富人家庭的所有變遷,終於在他的第二代成長起來以後,我覺得累了。
何家待我不薄,把我養老問題都安排好了,可是我不想在這一家繼續待下去,也不想去他們安排好的養老院。我想剩下來不多的時間,去過自己的日子。
何況,這幾十年我也算看清楚了,有錢人的日子也沒那麽好過。人這一輩子,窮也罷,富也好,隻要身邊有個知冷暖的人就足夠了。活到這個歲數,我才知道內心的安定是最難得的。
何連成和林樂怡的事未必能一帆風順下去,他們三個孩子,兩個爸爸,縱然元元和童童和楚毅的資產在那裏,也未必能讓三個孩子和平共處。人長大了,心也就大了,小時的關係好,長了以後就未必了。
我似乎能看到在十幾年以後,又有相似的故事上演。
何況,人生這麽長,連成和樂怡真的能這樣一輩子嗎?我不敢說。
當年何先生和何太太的關係,比他們兩人還要好很多。可不還是出了那樣的事?
人心就像一個無底洞,有了一就想二,有二想三,總沒個盡頭。
我躲在鄉下修得幹淨整潔的老屋子裏,每周進小城采購一次東西,在院子裏種種花養養貓,享受著一個的安靜晚年。
每天早上我都去山腳下的利民健身場裏去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
鎮子裏一些老人還記得我,在慢慢熟悉起來以後,他們會八卦的問,你在城裏這麽多年,一定見識了不少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笑笑說:“那有什麽有趣的,和咱們老家的活法兒也差不多,無非是孩子丈夫,爭爭家產,打打官司,吵吵鬧鬧著過日子罷了。”
她們聽了也都笑著嘖嘖笑說:“可不是嘛,哪一家不都一樣。就是想不清楚,咱們鄉下窮地方和自家男人吵個嘴,是為了錢,他們那麽有錢,還能為什麽!”
“也是為了錢啊。”我低聲說,大概沒人聽懂這話是什麽意思。
“曹姨,有人從城裏來看你了。”住我隔壁的曹大媳婦大聲喊道,我應我了聲起來往家的方向走過去。
在家門口看到了何連成的車子,車門開著,寬寬和兩個哥哥正在看我家院子門口的雞冠花。
孩子們大概沒見過,都覺得這花挺新奇的。
我笑著問:“這麽大老遠的,怎麽來了?”
寬寬不等爸爸媽媽回答,撲過來抱住我的腿說:“寬寬想曹奶奶了。”
寬寬嘴巴和他爸爸小時候一樣甜。
等回到院子,連成才笑道:“擔心你一個人住不慣,我們周末有時間就會過來看看你,反正也不是特別遠。”
“我能有什麽事,別來回折騰,大周末的不在家裏休息。”我說。
我們敘了一會兒閑話,招待了他們一頓鄉村野菜,我把他們送走了。
一個人住在這裏我一點也不覺得孤單,畢竟有那麽多的事能讓我回憶。何況,現在的我有錢有房有自由,大概是很多年輕人羨慕的對象吧。
隻不過,餘生我也隻能靠著那些陳年舊事過活了,忙了一輩子腿腳都不如年輕時利落了。
人年輕的時候想走多遠就能走多遠,卻被錢綁在原地。老了以後有錢有閑了,身體反而不行了。
可見世上的事,沒十全十美的,老天總是喜歡在美滿當中製造一些缺憾,這樣才能讓人更有勇氣去找更好的生活吧。
我的一生就到此為止了,餘下的不過是回憶。
但是,最後說一句,這樣的生活真的挺輕鬆愜意的。
還有一個白露的番外,除此以外,還有誰的是大家想看的?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