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窗上的油漆全剝落了,房子裏的東西全都沒有了。隻剩下正房裏孤伶伶一把太師椅。這件家具雖然孤單,但是寓意深遠。這是因為別的家具都可以搬走,安放在其它地方,隻有它不能安放在其它地方。當時的人相信,一家之主的坐位,放到別的地方就會鬧鬼。
晚上王仙客在家裏,點起了所有的燈。現在他住進了正房,坐在正對著門口的太師椅上。太師椅並不舒服,坐在裏麵就像坐進了硬木盒子;就像這間房子不舒服一樣。這間房子是他舅舅過去住的真是奇怪,直到今天才想起自己有個舅舅來。除了舅舅,他還有個頭發稀疏、虛胖慘白的舅媽,過去常在這房子裏進進出出,嘴裏說些不酸不涼的話,都是諷刺他的。比方說:這麽個大男人,跑到長安來,不圖個功名進取,算個什麽東西再比如:成天和我女兒泡,癩蛤蟆也想吃逃陟肉嗎我女兒也不能嫁給武大郎。這些話聽了半明白不明白,依稀想到了大男人、癩蛤蟆是說他,但是武大郎這個名字卻從來沒聽說過。王仙客怎麽也想不到再過幾百年有個宋朝,宋朝有個宋江,宋江手下有個武二郎,武二郎的哥哥叫武大郎,他被自己的老婆毒死了。因為聽不懂這句話,所以這話對他也起不到嚇阻作用。王仙客的舅媽是個女奸黨,她以為王仙客是白丁一個,把女兒嫁給他要吃大虧,這也是奸黨的見識。無雙卻不是奸黨,她知道王仙客智能無匹,乃是當世的千裏駒,所以一心要嫁給他。唯一讓她猶豫的是他的家夥太大,恐怕吃不消。一想到這件事,她就要咬指頭。一咬指頭就會把好容易留起的指甲咬壞。所以就在她手指上抹了些黃連水。這是大家閨秀家教的一部分:既可以防止咬手指,又可以防止吃飯時嘬手指。除此之外,還不能吃飽飯,要勒細腰,說話不準露牙齒,每次要參加上流社會的party。無雙說,這些party完全是受罪,既不能打嗬欠,也不能伸懶腰,連放屁都不可以。從party上回來,無雙就脫掉緊身衣,隻穿一件兜肚,跑到王仙客屋裏說:表哥,我實在受不了啦。你快把我娶走罷
王仙客坐在太師椅上,想起了好多事和好多人。他甚至想起了無雙家裏的老司閽。那個老頭子長得酷似王安老爹,也是一隻眼睛,瘦幹幹的模樣。這個老頭子很會省,或者說,一錢如命。據說他有了錢就去買印花布,用藍布包好了掛在房梁上,掛得門房裏連天花板都不見了,卻舍不得錢去逛窯子,躲在門房裏打手銃,被人撞見了好幾回。無雙的母親要把他攆走,但是老攆不成。他好像有點背景。還有無雙的奶媽,長得像座大山。經常到廚房要來兩個用過的麵口袋,坐在前院裏給自己縫乳罩,一個盛五十斤麵的口袋隻夠一邊。她老想勾搭後麵的大師傅。那個大師傅紅白案皆能,戴一個鐵腳近視鏡,頭頂禿光光。還有一個老是醉熏熏的車夫,還有個姨娘,是老爺的小老婆,每天傍晚時都要在院子裏高叫一聲:彩萍到廚房給我打點熱水來,我要洗屁股
王仙客坐到這個椅子上時,感到很累。因為他花了兩年的工夫,才找到了這個空院子,而要找的人卻越來越多了。原先隻有一個無雙,後來多了一個魚玄機,現在卻是整整的一大家人。再找下去還不知要冒出來多少。想找到一個人已經很不容易,何況是一大群。但是他別無選擇,隻有找下去。這是因為王仙客是個哲學家,知道這句名言:運動就是一切,目的是沒有的。所以尋找就是一切,而找的是誰卻無關緊要。
王仙客坐在這個椅子上,什麽都想起來了。因為這個椅子是這所房子的中心,那些人都為它而存在。其實到宣陽坊以前,王仙客記得其中的每個人,但是宣陽坊裏的人說,他們不存在,所以就淡忘了。但是坐在這個椅子上,就會對此堅信不移,因為椅子在這裏。
王仙客坐上了這個椅子就浮想聯翩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這椅子也是他的座位。以下是一些背景材料,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在唐朝,人們認為舅甥關係的重要性,不下於親子關係。所以假如一個人沒有兒子的話,外甥就是他的繼承人。王仙客的舅舅就沒有兒子。同時在唐朝,一個男人要是有表妹的話,就一定要娶她當老婆。隻有沒有表妹才能娶別人。就是因為王仙客既有表妹,又有舅舅,所以他已經在山東老家被掃地出門。假如他找不到無雙,他就沒地方可去了。在這座宅子裏,王仙客和他舅舅都是一家之主。但是他就是想不起他舅舅來。彩萍告訴他說,那是個黑胖子,麵孔很粗糙,成天寡言少語的。她還說了很多細節,但是王仙客一點也不記得了。這就是說,所有的人是為了椅子上的人而存在,但是椅子上的人反而不存在。這就叫辯證法罷。
為了來找無雙,彩萍把頭發染綠,但是當時的染發技術不過關,上午染的發,到了下午就有返黑的傾向;晚上睡一覺,枕頭染得像灑上了苦膽一樣。而且那種染料會被吸收到體內,以致她的血都變綠了,整個兒像一隻吃飽綠葉的槐蠶。王仙客和她做過了愛,連**都會變得像臨發芽的綠皮土豆。而且她還會出綠色的汗,這時候雪白的皮膚就會呈現出一片屍斑似的顏色。而且她眼睛裏的世界正在變藍,這是因為她的眼睛已經變成綠色的了。如果拿來一條雪白的手絹朝上嗬一口氣,手絹也會變成淡綠。這個綠熒熒的彩萍按照王仙客的囑托,從家裏出去,到侯老板的店裏買一支眉筆。挑來挑去,眉筆都是黑的。彩萍就挑起眉毛來說:大叔,這顏色不對呀。有綠色的嗎侯老板說,小娘子真會開玩笑。哪有人用綠眉筆。彩萍瞪起眼來說,這怎麽叫開玩笑都是黑眉筆,綠眉毛的人怎麽辦侯老板說,這就是搬杠了,哪有人長綠眉毛。彩萍就喝道:呲牙鬼,你睜開眼睛看看,老娘長著什麽顏色的眉毛侯老板聽了這話,好像挨了兜心一拳。想要把這個來曆不明的綠毛妖精臭罵一頓,又好像被什麽人掐住了喉嚨。直等到彩萍走出了店堂,他才追到門口去,大叫道:臭婊子,你不要美我知道你是誰早晚要你的好看
彩萍對王仙客說過,侯老板脾氣雖然壞,但卻是個好人。好人都是心直口快。侯老板罵過,我知道你是誰,早晚要你的好看,就回到櫃台後坐下了。這時他對自己罵過的話將信將疑起來:到底他知不知道這綠毛婊子是誰,早晚會怎樣要她的好看等等,都成了問題。順嘴說出來的話,似乎不是全無憑據,但是他實在想不起憑據在哪裏。彩萍在侯老板店裏搗亂的事就是這樣的。
從侯老板家出來,彩萍又進了羅老板的店。羅老板的店裏除了綢緞,還賣婦女衛生用品。彩萍一進去就高聲喊道:老羅,要兩打最好的江西藤紙紙巾,可不能是臭男人摸過的。羅老板說,小姐,紙巾我們有,保證是幹淨的。彩萍說,幹淨幹淨你娘個腿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姐夫是國子監的采辦,經常到你店裏買紙張,拿回去發給那些臭書生當草稿紙。然後你再到他們手裏半價買回來,來來回回的賺錢。現在你又想把它賣給我墊那個地方。你知道是哪兒嗎不知道告訴你,你想舔都不能讓你舔。羅老板聽了頭上見汗,連忙說,小姐,積點口德罷。我有剛從江西辦回來的紙,保證幹淨的。價錢貴一點。彩萍說,少廢話,賣給別人什麽價,賣給我也什麽價,不然我就給你搗亂。羅老板也不敢再說別的了。她夾著這兩捆紙揚長而去,把羅老板氣得目瞪口呆,順嘴就溜出一句來:官宦人家的小姐,怎麽就少了這兩個錢
這兩句話出了口,羅老板忽然心裏一亂:我怎麽就認定了她是官宦人家小姐呢要知道,現在人心不古,世道澆漓,什麽人都有。想到這裏,他又覺得剛才那句話是個絕大的錯誤。但是自己為什麽會犯這樣的錯誤,卻還是個謎。而他說出這句話時,彩萍還沒走出店門。她應聲把裙子的後擺一撩,把屁股往後麵一撅。我的媽,露出的不光是雪白的大腿和屁股。這娘們根本就沒穿內褲彩萍對王仙客說過,整個宣陽坊裏,就數羅老板心理陰暗,看見了女人的屁股就像兜心挨了一拳。假如漂亮的女孩子都不穿衣服,羅老板這樣的人就會全部死光了。
從羅老板那裏出來,彩萍又遇上了王安老爹。她對王安說,老爹,我扶你一把行嗎我要提提鞋。說著就按住了老爹的肩頭,彎下腰去了。她對老爹說,這種高跟鞋真難穿,一隻腳站不住。可是老爹沒聽見。他正順著彩萍的領口往裏看,看到了一隻**的全部和另一隻的大部。但是按老爹的話說,不叫**,叫作**。老爹告訴別人說,那娘們的**真大。老爹還說,這娘們不要臉,裏麵連個奶兜兜都沒戴。提完了鞋彩萍直起腰來說,老爹呀,你兄弟上哪兒去了老爹摸不著頭腦說:小娘子,認錯人了罷咱們是初會呀。彩萍就格格地笑,說道:老爹,你老糊塗了。自己雙胞胎兄弟都忘了。王定原來給我們看大門
老爹聽了這些話,二二忽忽的覺得自己是有個兄弟,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在空院子裏看過大門。好像是叫王定。老爹眯起眼來,右手打個涼棚後仰著身子打量彩萍,遲疑著說:請問姑娘您是彩萍大笑道:王仙客沒跟你說我是無雙呀王定老爹給我家看十幾年大門了,也算老東老夥的啦。見到他讓他來罷,別老躲著啦。聽了這些話,老爹發起傻來。彩萍趁勢又說了一些鬼話:您老的兄弟可有點不爭氣,一點不像你。在我家門房裏打手銃,居然呲到了紋帳上。老爹聽了大怒道:閉嘴你是誰,我們會查出來的告訴你,詐騙可是犯罪犯到了衙門裏,老粗的大棍子打你屁股但是彩萍已經揚長去了。
彩萍告訴王仙客說,宣陽坊裏,王安最傻,但是他又最自以為是。他的記性就像個篩子,對自己不利的事情都會漏過去。
後來彩萍又到孫老板店裏去,要王仙客放在那裏的望遠鏡。孫老板好像得了甲亢甲狀腺功能亢進,兩個眼珠子全凸出來了;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是因為他一有了空,就上樓去看那個望遠鏡,但是那個鏡子在光學上有點毛病,所以引著眼珠子往外長。據我所知,波斯人的幾何光學不行。這門學問隻有西方人想得出來,東方人都不行。比方說,咱們中國人裏的朱子老前輩。他老人家格物致知,趴到井口往下看,看到了黑糊糊的一團。黑糊糊的一團裏又有白森森的一小團。他就說,陰中有陽,此太極之象也。其實白森森的一團是井口的影子。隻要再把脖子伸長一點,就能看見白森森的一團裏,又有黑糊糊的一小團。那可不是陽中又有陰了,而是您自家的頭。頭是六陽會首,說成陰是不對的。就這麽稀裏糊塗,怎能畫出光路圖。孫老板也覺得鏡子有問題,幾次拆了修理,越弄越模糊。就像童謠裏唱得那樣,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粘糊。他就沒王仙客聰明,王仙客看完鏡子,就用手掌把眼珠子往回按,所以眼睛不往外凸。彩萍對孫老板說,她要把王仙客落在這裏的望遠鏡拿回去。孫老板大驚道:這東西王相公送給我了呀彩萍就說,放屁。你又不是他舅子,這麽好的東西他為什麽要給你告訴你,呆會兒老老實實把鏡子送到我們家,別讓老娘再跑腿。要不然老娘就告你開黑店說完了她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孫老板就把望遠鏡送回王仙客家去了。這是因為他真的害怕彩萍去告他開黑店。按照大唐的律法,開黑店是最重的罪,要用絞車吊起來放進油鍋裏炸。但是大唐朝開黑店的最多了,誰也不怕被劫的告他們,這是因為開黑店的雖然要炸死,但是油錢要由苦主出,公家沒這筆開支。除了油錢,還有柴火錢、絞車錢、鐵鍋錢等等,但是最多的開銷還是油錢。要是沒有一千斤上好的小磨香油,衙門根本就不接案子。其實到了炸時,鍋裏一滴油都沒有,油全被衙門裏的人和劊子手分了;隻有一口燒得通紅的鍋,把人放到鍋裏幹爆,爆得像餅鐺上的蛐蛐,跳跳蹦蹦的。所以一般人不肯告人開黑店,一半是出不起錢,一半是覺得出了錢不值。假如被人劫在黑店裏,死了就算了,沒死下回注意也就是了。開黑店的也很注意,不劫太有錢的人,以免他們生了氣,出上萬把塊錢來幹爆你。孫老板雖然並未開黑店,但是也怕彩萍告他開黑店。因為你隻要肯出一萬塊,不管告誰開黑店,都是一告一準。衙門裏的老爺問這種案子,就一句話:你不開黑店,人家會出一萬塊來炸你嗎這件事說到頭就是一句話,王仙客太有錢了,叫人害怕。
孫老板到了王仙客家門前,對看門的小夥子說,勞駕給管家通告一聲,我來送王相公落在我們那裏的望遠鏡。那小子直翻白眼,說:你放在這兒就得了。怎麽,看不起我孫老板連忙說:不不,我哪敢。隻是這是件貴重東西,要勞管家寫個收據。那小子就說,我給你看看去。誰知人家肯不肯見你。但是他進去了不一會,王仙客居然跑出來了,嘴裏叫道:孫老板,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有日子沒見了。快進來。他還喝斥看門的,說道:這麽重的東西,你就讓客人抱著一點規矩也不懂
孫老板把望遠鏡給了看門的,就和王仙客到院子裏去了。據他後來說,王仙客人非常好,走到每個門前,必定停下來,伸手道:孫兄請。孫老板也一伸手道:相公請。王仙客就說,好,那我前麵帶路了。這是我們國家待客的風俗,非常之好。因為假如讓客人自己走,沒準他會走進了女廁所;要是裏麵正好有人,就更不好了。王仙客把孫老板讓進了客廳,叫仆人泡茶,然後說道:我落了那麽一件小物件,您替我想著,今天又跑這麽老遠送了來,真不好意思呀。孫老板說道:應該的,應該的。誰知就在這當兒,裏間屋響起了一個極刺耳的聲音,道:他沒那麽好心是我管他要的隨著這聲動靜,那個自稱無雙的綠毛妖精、大騙子、臭婊子、千人騎萬人壓的東西就出來了。
後來孫老板和宣陽坊裏諸君子在一起時,就這樣稱呼彩萍。我們在文化革命裏也用這種口吻稱呼人,比方說大叛徒、大工賊、大黑手、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某某;或是文化革命的旗手、偉大某某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某某同誌;說起來一點也不繞口,比單說某某還快。但是他們說彩萍時,不知她是彩萍,就沒了名字,用“東西”代之。孫老板後來說到的和王仙客談話情形是這樣子的:他剛和王仙客說了兩句話,那臭婊子就跑了出來,那模樣真叫難看。這回她不穿皮裙子了,也沒染綠頭發,穿上了黃緞子的短褲短褂,腳下穿塌拉板兒,這個樣子很像一個人但是像誰就想不起來了。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說,老王,你這麽抬舉他幹嘛王仙客就說:不可對貴客無禮你幹你的事去罷。但是彩萍卻說:我不走,聽聽你們說什麽。後來宣陽坊裏諸君子談到此事,就說: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她要是沒作壞事,幹嘛連別人說什麽都這麽關心
王仙客和孫老板的談話裏,有很重大的內容。他說到自己有個舅舅,姓劉叫作劉天德。還有個表妹叫無雙。舅舅沒有兒子,他就是繼承人。無雙沒有別的表哥,當然是要嫁給他了。所以好幾年前,舅舅把自己萬貫家財的一半交給了他,讓他到外地發展當然,這不是對長安和朝廷沒有信心,而是多了個心眼。前者是不愛國,後者是機智,這兩點無論如何要分清。這些年他在山東發了財,回來向舅舅報帳,並且迎娶無雙,誰知不知為了什麽,也許是於路招惹了鬼魅,也許是發了高燒,等等;竟得了失心瘋,糊裏糊塗的,把舅舅住哪裏都忘了。所以就在宣陽坊裏鬧了很多笑話。宣陽坊諸君子聽了這些話,雙挑大指道:王相公真信人也發了大財不忘舊事,難得難得連老爹都說他是我們的人,不是奸黨了。
老爹還說,王相公剛來時,見他油頭粉麵,來路不明,說了他一些話,你們可別告訴他呀。現在知道了他有這麽多美德,知道他是自己人,這種話就再不能說了。像這種見到別人了得,就把他拉到自己一邊的事,我們現在也幹。比方說那個成吉思汗,我們說他是中國人,其實鬼才知道他是哪國人,反正不是中國人,因為他專殺中國人。他再努把力,就會把你我的祖宗也殺了。倘若如此,少了那些代代相傳的**和卵子,我們就會一齊化為烏有;除非咱們想出了辦法,可以從土坑裏拱出來。
孫老板還說,王仙客講這些話時,那個女人就在一邊插嘴道:表哥咱們家的事情,告訴這家夥幹嘛王仙客就解釋道:無雙,你不曉得。為了找你,我和坊裏人鬧了多少誤會。現在不說說清楚行嗎當時那個女人就坐在椅背上,搔首弄姿,要王仙客親親她。親嘴時當然就不能講話了。那個女人又說,表哥,咱們補課罷。王仙客就紅起臉來說:胡說,補什麽課她又說:怎麽,才說的話就忘了要不是兵亂,咱倆五年前就該結婚了。就算每天幹一回罷,誤了一千多回。所以你得加班加點。補不回來死了多虧呀。王仙客說,豈有此理,當著貴客說這種話。孫老板聽了不是話頭,就告辭了。
孫老板還說,後來王仙客送他出來,告訴他說:這位無雙,是他從酉陽坊裏找來的。原來亂兵入城那一年,舅舅一家就全失散了。表妹淪落風塵,吃了不少苦頭,現在變得言語粗俗,言語冒犯就要請孫老板多多擔待了。不管怎麽說,他這身富貴全是從舅舅那兒來。所以不管無雙多賴皮,他也隻能好好愛她。這兩天正為搬家的事鬧矛盾,所以無雙正在找茬打架。鬧過一這陣就好了。孫老板說,這是怎麽回事呢王仙客說,是這樣的:我知道宣陽坊裏這座宅子空著,打聽了價錢不貴,這兒鄰居都是好人;所以要搬來。她卻說,這兒人她都不認識,寧願住酉陽坊。孫兄,您替我想想,那是什麽地方
孫老板講到這裏,王安老爹一拍大腿說,別講了這裏一個老大的破綻。這女人說,不認識這兒的人。可她怎麽說認識我們哪沒說的,她是個騙子。老爹的獨眼裏放出光芒,手指頭直打哆嗦,像中了風一樣,嘴唇失去了控製,口水都流出來了。
當年老爹在衙門裏當差,每到要打人屁股時,就是這個模樣。挨打的人見他這個樣子,頓時就嚇得翻起白眼來。孫老板恭維他一句說,您老人家到底是老公安,一聽就明白了。這個事該怎麽辦,還要請老爹拿主意。王安拿了個主意,大家一聽就皺眉頭。他說的是到衙門裏告她詐騙,把她捉去一頓板子,打不出屎來算她眼兒緊。孫老板心說,沒這麽容易罷羅老板心說,動不動就打人屁股,層次太低了罷但是這兩位都不說話,隻有侯老板說出來了:這不成。你憑什麽說她詐騙就憑她認識你要是這麽告,也不知會把誰捉去打板子,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