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地上或者田裏。天就要黑了,走夜路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必須走。李衛公歎了一口氣,朝前走了。走了一會,他伸出手來,拉住紅拂的手。他們把洛陽扔到身後了。他們走了以後,洛陽城裏還在繼續捉拿李靖,又殺掉好多公差。最後洛陽城裏剩下的公差走投無路,起來造反作亂,占領了整個洛陽城,而大隋朝的軍隊又把洛陽城包圍起來,經過好幾年的圍攻才衝進城裏去,把所有的人全殺掉了。雖然大隋還有別的城市,但是洛陽一毀,它的氣運就完了。

李衛公離開了洛陽城,在黑地裏走路時,感到自己非常的孤單。要不是身邊有一個幾乎是陌生的女人,他就要倒在草地上大哭一場。假設有一個貝類離開了自己生長的殼,在海水裏遊了起來,感覺就會是這樣子的。他心裏放不下洛陽城,放不下那些泥濘的街道,泥和屎築成的城牆,更放不下他那間散發著陳尿騷味的老房子,雖然這些東西乍看起來簡直是一文不值。這就像一個破破爛爛的家,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家具,充滿了油膩的氣味,長滿了蟑螂一類的昆蟲,但是你已經住慣了,閉著眼睛走進去也不會撞到腿。從小到大我有過幾個家,每一個都是低矮的平房,茅坑式的廁所,好嘮叨而且凶惡的鄰居,但是每個家都在我的心上。住在老家裏,人就不會孤單,也不會老,隻是會與草木同腐,和老房子一起倒塌。這樣的事不能像數學一樣去學習、理解、推導,隻能去感受。隻要你見到了我,稍一感受,就能發現我生在北京城,在幾條小胡同裏住過。

紅拂離開了洛陽城,走在黑地裏,聞到了草地上的牛屎味,草上的露珠味,精神為之一振。菜地裏的土地廟她已經住膩了,正想到別的地方去。那座土坯築成、牆皮剝落的小廟正在她心裏變成楊府的後花園,那地方我們已經說過,是石頭築成的,反射著陽光,慘白一片,在她看來是死氣沉沉的。她時刻準備從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逃出去,就如植物的種子隨風飄走,換個地方開始生長。我也想變成頭頂禿光光的猶太教授,忍受一下法國人的傲慢;或者到香港什麽大學裏去當個長了啤酒肚的教授,不尷不尬地講幾句帶粵語味的英文。我甚至很想變成紅拂,穿著被露水打濕了的百褶裙在草地上走路,透過自己的發香聞到李衛公身上濃烈的汗臭味。不管是什麽人,都會感到時光在身上流動,受到這種啟迪之後,自己也想像風中的蘆花、水裏的浮萍一樣流動。但是我把這種流動深藏在心底,不讓它表現出來。在表麵上,我像虯髯公一樣木訥、可以信任。我也不想當什麽頭兒。做為一個普通數學教師,這樣就足夠了吧。

本章內作者提到了他年輕時當司務長的事。正如“司務長”這個名稱所提示的那樣,那時候他常常拉著一匹老馬,在鄉間的小路上行走,給大家采辦夥食。假如不是滿臉苦相,骨瘦如柴,那個時候他有點像好兵帥克的模樣。他和帥克還有一點重要的區別,就是假如沒有了啤酒,帥克會幹渴而死。而隻要河溝裏還有水,王二就不會渴死。

本書的這個部分是關於我自己的,可以拿它和李靖、紅拂的事作個比較。我住在一座高層建築裏。這座樓是綠色的,樓前麵有一小片枯黃的草坪,草坪邊上還有些怪頭怪腦的器具。假如你樂意相信的話,那是給小孩子玩耍的滑梯和木馬,但是小孩子切不可坐上去,否則就會弄上一屁股土,假如他的屁股還完整的話我這麽說,是因為滑梯上有好多翹著的竹片,那些竹片都很鋒利。這座樓還有黑暗的樓道和亮著熒光燈的電梯,這個電梯常常把我提升到第十七層;然後我就在破自行車和包裝紙箱裏奪路而行。這種經曆常常使我自以為是畢加索或者是別的什麽畫家,在畫廊裏展出我畫麵雜遝的畫。在樓道裏我經常聞到炸辣椒或者是燒黃花魚的味道,但是和我住的那套房子沒有什麽關係。我們的廚房裏灶台上積了厚厚的土,因為已經是夏天,用不著燒開水。我喝自來水,和我同住的小孫也喝這種水,雖然聽說北京的水很硬,喝生水要得結石症。有時候她裹在一件睡袍裏,兩眼發直地坐在過廳裏,有時候則穿著西服裙子和白襯衣,腳上穿著高跟鞋。這取決於她是不是要出門。我就住在這麽個地方,晚上點一盞八瓦的日光燈,想著怎麽證明費爾馬定理,不知不覺就活到了四十歲。這個地方和泥水滿街的洛陽城,和黃土碾成的長安城沒什麽兩樣,都是合情合理的一個地方。

我說過,我在與小孫合居。合居仿佛是一種暗示,指出我們倆之間要發生性關係。憑良心說,我對這種卑鄙的暗示不能安之若素。它使我想入非非,夜不能寐。虯髯公和紅拂合居時就比我強,雖然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分,但是畢竟是強。小孫是個高個女人,有時候梳馬尾辮,有時候梳披肩發,這些都無關緊要,反正是那些頭發。假如她要出門去,就穿上白襯衫,西服裙子,這樣腰就顯得比較細。雖然她個子已經很高了,但還穿著高跟鞋,這樣姿式比較好看一點。現在她留了劉海,這樣臉顯得短一點。對於這些事我知之甚詳,因為我就是她的穿衣鏡,她經常打扮完了跑到我房裏叫我看怎麽樣,但是從來不聽我的意見。照我看她怎麽打扮還能看出是原來那個人,就建議她把頭發染紅,眉毛染藍。這樣保證她親媽也認不出來。但是頭頭們不會同意她這個樣子來上班,他們會叫她把頭發和眉毛全刮掉,活像一顆大雞蛋。總而言之,她要出門時總是一種合情合理的打扮。假如什麽都不穿,也不知是什麽樣。我最近和小孫搞到一起了。這個女人除了眼角有些魚尾紋之外,長得很漂亮。鎖骨上方長了一顆痣,是肉色的,和她的**是同一種質地。這件事沒有什麽出人意料的地方,在我看來甚至是順理成章。別人看這件事,可能覺得不夠合情合理,這是因為我不是個合情合理的人。在這個方麵,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夏天到來的時候,我經常隔著她半透明的襯衣研究她的乳罩,看到出了神,就會把昆德拉教的話喊出嘴來。頭一回聽見我喊這個,她又哭又鬧,還說要找我們頭頭;後來就不哭了,隻是罰我去刷廁所。其實我沒有什麽壞意思,隻是魂不守舍,什麽都能講出嘴來罷了。

我刷馬桶時用硫酸配上重鉻酸鉀,這是洗試管的配方,然後又用洗衣粉刷,每回都把它洗成全屋最光彩奪目的東西。別人到我們家裏來,看到了烏黑油亮的廚房以後再進了廁所,總是要大吃一驚。來了客人我總要引他們到衛生間去看看。最近她再聽見我這樣叫,就不再叫我刷廁所,也不說要找我們頭頭,隻是笑著說道:“下回罷。”我已經說過,昆德拉教的那句話是一個“脫”宇。她說下回罷,就是說,下回脫給我看。但下回還有下回,如此循環遞歸,永無止境。我也沒想讓她把這個字當真,因為我也不知道這話是從腦子的哪一部分裏冒出來的。不過自從她不讓我刷廁所,我們倆是越來越友好了。每回她那邊來了客人,都引到我這裏來看看,介紹道:王二,數學家。他在證費爾馬定理,還會寫小說。我這邊來了客人,她也來探頭探腦,尤其來了女客。有一回有個同學到家裏來找我,他嗓音高亢優美,屬於男童聲的範疇。小孫來窺探了幾次,還是不滿意。等客人走了跑到我房裏來往床底下看。我問她犯了什麽毛病,她說,聽著你房裏有個女人,怎麽沒看見你們把她藏在哪裏了

我平常不鎖門,小孫可以隨便進我房間。假如她的客人是抽煙的,就上這邊來拿煙和煙灰缸。我桌子上總放一盒煙和煙灰缸,雖然我自己不怎麽抽。除此之外,還放著兩份手稿,一份是費爾馬定理的證明,另一份就是你現在看到的紅拂夜奔。第一份諒她也看不懂,第二份她大概全都看了。經過了這件事,她就常常闖進我屋裏來,在這份手稿上亂寫亂畫。她用一種紫墨水,是用紅藍墨水各百分之五十兌出來的。假如你能夠看見這份稿子,就會發現它像脂硯齋版的紅樓夢,夾滿了眉批。舉例來說,有關她使人不尷不尬的那一節被她批了三十五個“狗屁”,本節的“四十一歲”前,又被她批了“你埋怨誰”。在後麵說她有兩個**那一段,被她批上了“難道長三個嗎”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假如長出了三個,我也不反對。質量雖然重要,數量也是很重要的。

我們搞在一起這件事是這麽發生的:有一天下午,她把我叫到她房裏,著三不著兩的說了好多話。你要知道我們在一起住的時間太久了,不管說什麽都引不起我的注意。我隻是注意到她衣帽整齊,還穿上了高跟鞋。除此之外,我還看到她臉上有薄施脂粉的痕跡。這似乎說明她就要出門。也許她要我替她澆花,或者叫我替她照顧些別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我常常是聽都不聽就答應下來之所以不聽,是因為我馬上就會忘掉,所以聽了也沒用我隻是透過半透明的襯衫看她的內衣,那是一件白底的乳罩,上麵還有一些花,就像某種搪瓷器皿一樣。當時是下午,她那間房子有點夕照,陽光晃我眼睛。而且她額頭上有些劉海,那些頭發略微有一點發黃。她的臉紅撲撲的,下巴和脖子上有些汗點。這也不足為怪,假如你找到一個溫度表看看,就會發現有三十五度,光這個溫度就能使一些人暈倒,其實沒這麽熱,要把陽光直射考慮在內。我就這麽直盯盯看著她,就信口把昆德拉教我的話嚷了出來講完了心裏當然很害怕。說實在的,我根本就不知她說了些什麽,這麽不知上下文的亂插話簡直是在找死。所以現在我就等她伸手一指,馬上就奔出去找硫酸。說實在的,馬桶也該刷了。但是這回她沒有指,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神態威嚴,好像一個雇傭兵隊長。後來那間房子就暗了下來,原來是她把窗簾拉上了。後來她就把衣服全脫掉她胸口長了兩個**,樣子還不壞,好像樹上結了兩個果子;小腹上有些**,烏黑油亮,仿佛染過似的。整個情形就是這樣的。這是我一生遇見的唯一一件不合情理的事。

有關我自己,還有好多可以補充的地方。我這個人生來十分老相,現在拿出十七歲時的照片來比較,除了頭發自了些,臉上變化不大。換言之,十七歲時我就一臉的褶子,又瘦又高。插隊的時候大家嫌夥食不好,頭頭就派我去做司務長,大概是覺得我老成罷。這個工作困難的地方是大夥都是北方人,一定要吃饅頭。拿大米換白麵不困難,找蒸籠和蒸鍋也不難,難就難在發麵。假如麵團沒發時是多大。發了以後還是多大,蒸出來一定是死麵疙瘩。有人把這種饅頭打回去切了做刀削麵來吃,切起來都有困難。我想像一等貴婦就是這個樣子,白天板著臉,晚上躺在床上像具棺材板。頭頭們一般也是這個模樣。麵要是發好了,按起來有彈性,蒸出來白白的很好吃。紅拂雖然戎馬半生,但是評了貴婦以後卻既活躍又守本分,李衛公對她也很滿意,二等貴婦大抵都是這樣。最糟的麵團發得脹出了麵缸口,表麵上炸開了好多氣泡,軟塌塌地一碰就沾手。這種麵團蒸出的饅頭又餿又臭,同學們見了就拿它當手榴彈,朝我猛扔。後來我有了經驗,每次把麵發大了就在開飯之前躲到樹林裏去,等他們吃完了飯再出來。三等貴婦和這種饅頭相像的地方在於她們都有非常怪的脾氣,來自於更年期綜合症、神經官能症和妄想症,就像餿饅頭味兒。她們的丈夫總是在外麵躲著不回家。作為女人,她們的終身事業都已失敗,就如我被從科研崗位精簡下來賣了鹹魚。這不意味著我喪失了科研能力,隻意味著我在頭頭們那裏喪失了好吃的味道。後來頭頭們發現我不可靠,就把我撤掉換了別人,但是別人幹得比我還糟糕。

我年輕時當司務長,夥房裏養了一匹馱馬,是雲南產的小個子馱馬。那馬和我的交情甚好,見了麵就舔我的手。拉交情的訣竅很簡單,就是人能吃到些什麽就給它吃什麽,不管是白菜還是黃瓜,它都很愛吃,隻是不肯吃茄子。我牽它去買菜時,總是騎在它身上,它也不反對。隻是見了路邊有溝就下去走。因為它的個子矮,下了溝我的腿就拖在溝沿上,我們倆合並使用六條腿奮力行進,看上去像一種奇異的昆蟲。走到有樹蔭的地方我就躺倒睡覺,讓它自己去吃草。這是一匹馬幫上淘汰的老馬,當然年齡比我還是要小一點。我把它當兄弟看待,並且常拿我們的命運做些比較。它的情形比較特別,有個人做哥們兒,所以沒有代表性。就以一般馬幫裏的馱馬和我們來做比較,結果對我們也不是太有利。那種馬早上吃草,其它時候喂料。對於它來說青草不是什麽難吃的東西,相當於新鮮蘆筍或者脆炒豆芽。至於料豆,相當於我們的饅頭和麵包。這種夥食本身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主要問題是能不能吃飽。我所見過的馬多數不是太肥胖,但也過得去。可是你見過年輕時我們什麽樣嗎假如你給十八歲的男子每月十七公斤大米,不給任何別的東西,再讓他們去幹農活,就休想見到一個胖子。馱馬總是在運東西,這相當於讓我們背上五十公斤的重物在北京和天津間奔走。這對於年輕時插過隊或者服過役的人來說,也不算什麽駭人聽聞的事。在生活的一個最重要的方麵,我們絕對不如它們,就是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們那裏的馬不論公母都不圈,全部放到野地裏去,它們在那裏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用不著送玫瑰花、也用不著到單位開證明,改戶口本。而我呢,在四十一歲前沒有過**。聖人雲,人有異於禽獸,這就是提醒我們,對生活不要提出過多的要求。我在年輕時見過不少自殺了的人,就從來沒見過一匹馬走著走著路一頭跳進山澗裏,這就是原因之所在罷。這些話的意思是說,我和我的馬在草地上休息,假如一覺醒來發現我匍匐在地變成了一匹馬,而它變成了司務長,我絕不會感到悲傷,而感到悲傷的恐怕會是它。

我想到這匹馬的事是覺得女人對我的態度沒有母馬對它的態度好。當然,我也不是期望她們像母馬那樣慷慨大方。因為我也沒有公馬那樣善良,誰要騎在我背上,我準把他扔下去。所以要看一眼就必須大費周章,這也算合情合理。何況人家小孫也不是讓我光看看,還有下文。我這個人一貫會漏掉上文,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你這家夥總是恍恍惚惚的,怎麽沒個拍花子的把你拍走”,但是我對自己很有信心,就像一輛舊自行車。放到哪裏都不會丟。簡而言之,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我對她大喝了一聲:“脫”說了那句話之後我很怕會挨一嘴巴。所幸她愣了一會,紅著臉說了這麽一句:現在天太早罷有了這種頭緒,我就能發揮我言語簡捷的魅力了不早口氣像是一種命令,看來她很喜歡聽。後來她去把窗簾拉上了。但是事後這些話從我的腦子裏馬上流掉,不留一點痕跡。像我這麽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光棍初次幹起這種事來,表現當然是乏善可陳,雖然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幹那件事時,我聽見一種“托托”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她在拿腳指頭打榧子。

我和小孫合居的結果就是這樣的,這件事說明了我們都經不起誘惑。事實上我沒有誘惑她,她也沒有誘惑我,我們倆都受了合居的誘惑。但是這也說明了我們倆都**高漲,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不知為什麽,頭頭們總以為讓大家處於這種狀態下比較好。當然,我也能替頭頭們想出些道理來:假如人餓得要死,渴得要死,“色”得要死,就會覺得餿窩頭好吃,馬尿好喝,老母豬看上去比較順眼。因為大家都這樣想,我們水平較低的現狀就能一片光明。文化革命裏有個笑話,說相聲大師侯寶林給華羅庚前輩出了一道題:如何用三根火柴擺出兩個三角形解法大概你已經知道了先擺出一個三角形,然後把你的右眼按得歪離眼眶去看這個三角形。假如頭頭們真是這樣考慮的,那就和侯大師想到一塊去了。

後來小孫對我解釋罰我刷廁所的事,是這樣說的:要看可以,不準鬼鬼祟祟,把人都看歪了。後來她隻要不穿衣服,就要用正麵對著我,好像我是一台照像的座機一樣。這使我想起了座機隻有一個鏡頭,所以左眼越睜越大,右眼越來越小,脖子也歪了起來。與此同時,正襟危坐,好像已經上了底片的樣子。我說怎麽有些現代畫家畫的女人體是歪歪斜斜的,原來他們已經染上了窺春癖的惡習。小孫對我寫的我們倆幹事的一段不滿意,她說,人家衛公還給紅拂畫了一本畫冊,你就這麽簡單幾筆,實在是不對頭。所以我重新來過。那天非常的熱,她那間房子又有點夕照。我坐到她房間裏時,陽光剛剛照到窗子上,玻璃外麵有好多金黃色的塵土,這叫我想到好久沒下雨了。她坐在床上,太陽穴上有一片涼席印子,眼睛還有點紅。這說明她剛睡醒。但是不能說她衣帽不整,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下麵穿了一件西服裙子,臉上還有施過脂粉的痕跡。以前她要和我說話時可不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影影綽綽覺得有件什麽事要發生,就恍恍惚惚的。雖然沒聽見她說些什麽話,但也想到自己要出大毛病了。後來才知道,這個毛病就是我從司務長變了一匹馬。這種變化假如是在我二十歲前發生,我一定極為歡欣鼓舞,但是我已到了四十多歲,在歡欣的程度上就有很大不同。

小孫告訴說,她找我談這事之前考慮了很久,覺得我們這樣住著、彼此卻不理睬,實屬矯情。她和我說的就是這些話,假如我聽見了一定會表示同意,但是我沒有聽見。要是別的女人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打我一個嘴巴就算了。但是她和我住了這麽久,已經了解我,明白想和數學家**就得有這種精神準備,所以就沒有打我,隻是帶著三分絕望,三分無奈,還有四分不理解看著我。但是事實證明隻要是對一個活人說話就不會白說,不管他是在睡覺還是在發呆。她說話時,我想到的事和她講的話就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把這些材料推薦給心理學家使用。總而言之,迷糊勁一過去,我就說:“脫”這話單聽是不大對頭,但是考慮到她說的話,也算合榫。然後我的左麵頰就開始抽搐,顯然是那一部分以為要挨打。不過它隻是虛驚了一場,我的建議她接受了。

晚上我和小孫享受非法的**之前,她躺在我的膝蓋上,而我平坐在床上。這是我們倆當時姿勢的要點,其它的情況還有:我背倚在牆上,她的頭和腿放在床上,整個身子向上形成一個弓形,我一低頭就正好看到她的肚臍眼。可以想像李衛公和紅拂逃到洛陽郊外,在沒人的地方也是以這種姿式開始非法的**。過不了很長時間在夢裏是一年,現實中二三十年,紅拂就要變成一個癟嘴老婆子,衛公就要變成一個駝背老頭子,那時我們現在做的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