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低下頭來,輕聲叫他表哥。無雙走動時,此腳跟再不會超過彼腳尖,坐下時也不會向後倚著椅背,翹起二郎腿來;而是挺直了脊梁,並緊了雙腿,她再也不抬頭看男人的眼睛。並且以後總是這樣。以後她再出門去,再不是如一陣風似的跑出大門,像跳山羊一樣跳上馬背;而是頭戴麵紗,和王仙客一道出去,走到大門外,就揚起右臂,讓王仙客把她抱上馬背,放上側鞍,用皮帶把雙腿扣好,然後才輕聲說道:謝謝表哥。王仙客也騎上自己的馬,兩個人就並騎出坊去了。表麵上看,她和王仙客規規矩矩的,其實不是這樣的。因為王仙客把她抱上馬去時,有一瞬間她的領口哆開了。就在這時,王仙客聽見她貼著耳朵說道:往裏看。於是他就看見了潔白滑膩的胸膛、乳溝和內衣的花邊。過了這一瞬間,無雙就一本正經地坐在馬上,像所有的大家閨秀一樣,把雙腿並得緊緊的,像一條美人魚。晚上那個叫彩萍的姑娘就會送來一張紙條,上麵是無雙狗爬體的字,寫著:看見了嗎無雙的情形就是這樣。
像這樣的事也可以成為尋找無雙的線索。王仙客可以找到坊裏一位君子,告訴他說:先生,無雙是存在的,我記得有這麽一件事;他還可以說到,在抱無雙上馬時,他聞見了她身上撩人的麝香氣。那種香氣的作用就是讓男人聞了陰囊為之一緊。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表妹乳溝裏星星點點,剛剛滲出的香汗。這就是說,對於各位君子,不但可以喻之以理,還可以動之以情我有這樣這樣一個表妹,你能說她不存在嗎但是王仙客雖然急於找到無雙,卻沒失去理智。他還能夠想像得到,那位君子聽了這樣的話,雙手掩耳,滿麵赤紅,大叫道:先生,你說的那些下流話,我可一句也沒聽到
晚上王仙客睡著以後,總希望能夢見無雙,因為無雙是他的未婚妻。但是他一回也沒有夢見過她,反而總是夢見灰眼睛、高個子、寬肩膀、細腰豐臀的魚玄機。那個女人對他喋喋不休,因此他覺得自己對她遭遇的一切全都能夠身曆其境。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就覺得迷迷糊糊。久而久之,他簡直就不知自己到長安是找誰,是無雙還是魚玄機。難道不是扶無雙上馬時,她的**從他肩上沉甸甸地滑過嗎難道不是無雙和他在小胡同裏偷吻,他把舌頭伸進了無雙兩片厚厚的嘴唇中間但是他怎麽老會夢見魚玄機呢。後來他總算把這個謎底給參透了。更確切地說,他什麽也沒參透,而是別人議論他時,被他撞見了。那些人說,他根本就不叫王仙客。他也不是來找什麽無雙。他的年齡也不是自己說的二十五歲,而是四十多歲。其實他就是過去和魚玄機鬼混的狗男女之一。
假如用現在的話來說,宣陽坊裏的各位君子一湊到一起,就要給王仙客編故事。像這樣的故事多得很,宣陽坊裏各位君子碰頭的次數有多少,這樣的故事就有多少。假如王仙客聽到了全部這些故事,他就會一個也不相信,因為他沒有分身術,不可能變成好幾個人。但是他隻聽到了一個,就禁不住想要把它信以為真。湊這個故事的人就是客棧的孫老板,羅老板,侯老板;一共三人。那時候天色向晚,無論絨線鋪,還是綢緞鋪,都已經上了板。這三位君子在客棧的櫃台上聊天,就說起王仙客來了。當時他們看到王仙客的房間裏亮著燈,就覺得他還在房間裏沒出來,很安全,說什麽他都不會聽見。但是他們根本就不懂什麽叫公子哥兒,公子哥兒還管點多少燈油嗎就算是自己買燈油,他也記不住熄燈。他們放心地編起故事來:這個王仙客,本是魚玄機的入室之賓,魚玄機死時,他不在長安城。過了二十年,他又找來了。這個頭兒是孫老板起的,羅老板開始添油加醋。大家都是讀書人,人家說起他來,也不是幹巴巴的,還帶有感**彩:唉,這家夥也夠癡情的了,咱們給他講了這麽多遍魚玄機已經死了,他就是不信,現在還變著法地找哪。馬上就有人順杆爬了上來侯老板:這家夥真可憐。他假如知道魚玄機已經死了,要是不瘋才怪哪。所以他一露麵,我就騙他說,這所空院子不是道觀,是個尼庵。但是這小子雖然半瘋了,卻也不傻,硬是不上當。正說到這裏,王仙客就一頭撞出來了。他說:聽你們這麽一說,我真是頓開茅塞。你們說我不是王仙客,那我是誰我們都知道,編故事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說曹操曹操就到,大煞風景。大家都鬧了個大紅臉,隻有侯老板老著臉皮說,你是誰,你自己不知道嗎王仙客說:原來我是知道的,聽你們說了以後,我卻不知道了。聽了這樣的話,誰的臉上也掛不住了。三位君子一起拱手道:少陪。拔起腿都走了。
我們知道,王仙客第一次到宣陽坊來找無雙是一無所獲。他說無雙是怎樣怎樣一個人,人家卻說沒見到。他又說,無雙住在一個院子裏,人家卻說,那院子裏住的是魚玄機。王仙客對這些現象一直是這麽解釋的:宣陽坊裏的人記性很壞,需要幫助。但是他們那些亂糟糟的記憶也不是毫無價值,所以他也相信魚玄機和無雙之間一定存在某種未知的關係。後來他忽然聽到了另一種解釋:記性很壞的原來是他,他需要幫助。他隻是一個人,對方卻是一大群。所以王仙客就開始不敢相信自己了。
我們現在知道,王仙客在宣陽坊裏找無雙時,那裏有各種各樣的傳聞,對王仙客和那個不存在的無雙給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其中不但包括王仙客是魚玄機的老相好,還有人說他是見了鬼,被狐狸精迷住了,等等。有的傳聞一點浪漫情調也沒有,根本就是一種科學假設:王仙客是個瘋子,得了妄想狂。要是這些故事被王仙客聽去了也好,可他偏聽到了最怪誕的一種。第二天這三位君子見了麵,對昨天晚上的故事也感到太過份了,所以又編出了一種新的說法:沒準真有個無雙,但是不住在咱們坊,王相公是一時記錯了。他們故意把嗓門放得很大,想讓王仙客聽到。但是王仙客那時躺在自己房裏,頭上蓋了一條棉被,一陣陣犯著暈迷,所以沒有聽到。
後來王仙客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像荒島上的魯濱遜一樣,給自己列了一個問題表:
1:2:
正題:我是王仙客,來找無雙。正題:我不是王仙客,也不是來找無雙。
反題:沒人認識我,也沒人認識無雙。反題:那我是誰
正題:其實他們認識無雙,但是不想告訴我。正題:你是魚玄機的入室之賓。
反題:難道我們是騙子嗎我們蒙你幹什麽反題:我自己怎麽不記得
正題:很可能你們都是騙子。正題:這種事當著人你能承認嗎
反題:小子,你說話可要注意點哪。反題:把話說明白點,我王仙客是這種人嗎
王仙客把這個問題看了好幾遍,搞不清哪邊更有道理。更精確的分析指出,假如第一種理論成立,那就是別人要騙他。假如第二種理論成立,那就是他自己騙自己。而且不管哪一種理論成立,一正一反都會形成一個合題,每個合題都是"你是個瘋子",如果都列出來,就太重複,所以他把它們從表裏省略了。王仙客一直以為別人想騙他,沒想到自己也會騙自己,所以聽了那幾位的話,就有當頭棒喝之感。漸漸地他開始淡忘了無雙,把自己和魚玄機聯係起來了。
像這種被人當頭棒喝的經曆,我也有過。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現在我是一個至誠君子,當年卻是個尖刻、惡毒的中學生,陰毒有如婦人,不肯放棄任何一個叫人難過的機會。我表哥沒考上大學,他就成了我施虐的對象。有一天我對他說:你真給咱四中丟人我們都是這所中學畢業的,算是校友,他忽然受不了啦,對我怒吼一聲道:閉嘴,甭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兒就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就把我蒙住了。因為我當時正單戀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每夜自我遂情,都以她為意淫的對象。其實這事表哥根本不可能知道,但是我做了這樣的虧心事,當然害怕這種沒頭沒腦的話。相比之下,王仙客一點也不比我無辜,他經常淫夢纏身,夢見自己去到了長安大牢,強奸了三木束身的魚玄機。醒來以後覺得自己簡直不是個東西。可怕的是,這樣的事不僅僅是夢,好像以前真的幹過。
王仙客在夜裏夢見過魚玄機在牢裏三木纏身,被牢頭拿驢**棍趕到刑房裏服勞役。她跪在地上,要把地板、刑床和牆上的汙跡清洗幹淨。這間房子現在有一股馬圈的味,這是因為有些犯人挨打時大小便失禁了。但是他們屙的糞卻不像人糞,氣味和形狀都不像,因為他們吃的是狗熊的夥食。魚玄機在地上跪著,雙手按著刷子,一伸一屈,就像尺蠼一樣。那個牢頭還說,讓你服勞役,並不是我們少了人手,主要是給你個機會改造思想。想想看,披枷帶鎖在地上刷大糞,還需要什麽思想。這種話聽起來實在肉麻。那個牢子還說,再有四天,你就要伏法了。你有什麽話要說嗎魚玄機在心裏對王仙客說,你替我想想,我有什麽話,幹嘛要告訴他但是不和他說話,他就要拿驢**棒打我屁股了。於是魚玄機對牢頭說:報告大叔,沒什麽話講。牢頭就說,豈有此理,怎麽沒有話講。魚玄機隻好說:報告大叔,是我罪有應得。但是她在背地裏對王仙客說,這個牢頭身上很臭,像一泡屎一樣。
後來事情就起了令人不敢相信的變化。忽然之間,王仙客就變成了那個牢頭也就是說,身上像屎一樣臭的原來是他,繞到魚玄機的背後去,把她強奸了。與此同時,魚玄機狀似渾然無所知,還在擦地板。幹完了這件事,王仙客一麵係褲子,一麵說道:幹完了活,自己回牢去罷。而魚玄機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那樣答道:知道了,大叔。王仙客調查魚玄機的事情時,聽到了一種傳聞:魚玄機犯事住監時,她認識的一大幫公子哥兒,不但不想法救她,反而花錢托人,讓衙門裏快點判她死刑,立即執行。不但如此,還有人花了大錢,讓牢子歇班,自己頂班到牢裏去。人家都說,大概是怕魚玄機說出點什麽來。從這個夢來看,王仙客也是那些公子之一。不但是其中之一,而且還在其中壞得冒了尖。王仙客為此十分內疚,恨不得把自己閹掉。但是他又不肯閹,因為他還想著自己是王仙客,不是那些公子哥。
在夢裏魚玄機告訴了王仙客很多事,包括了她和死去的彩萍的關係等等。這些事和王仙客無關,醒來他就忘掉了。他隻記得幹魚玄機的時候,她還在一伸一屈地擦地板,這個動作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快樂。魚玄機向前挪動時,他也跟著她,於是他們就像是一隻六條腿的昆蟲啦。後來她說:大叔,我要去倒髒水了。您完了嗎而王仙客就惱怒起來:老實點。你要找揍嗎於是她就不動了,把屁股撅得更高,把臉更貼近地麵,研究起地上的一隻蜘蛛來。在很多的夢裏,都有這隻蜘蛛。
除了淫夢纏身,王仙客在白天也犯起了毛病,忽然就會掉下眼淚來。他覺得自己對魚玄機的死負有責任。總而言之,魚玄機本身就是個淒婉的夢,充滿了色情和暴力。王仙客受到了吸引,就逐漸迷失在其中。但是這種心境我不大能體會,也就不能夠把它表述出來。這是因為過去我雖然不缺少下流的想像力,但是不夠多愁善感,不能長久地迷戀一個夢。而且正因為我有很強的想像力,不會被已經存在的夢吸引,總是要做新夢。好在像這樣迷失在陳年老夢裏的人並不少見,我們醫院裏就有一個,外號爛酸梨,你可以去問他這種感覺是什麽。酸梨兄看紅樓夢入了迷,硬逼著傻大黑粗的酸梨嫂改名叫林黛玉,派出所的戶籍警都被他逗得差點笑死了。梨兄又寫了本紅樓後夢,是後夢係列裏最可怕的一種。我看了以後渾身起雞皮疙瘩,冷得受不了。跑到傳染科一驗血,驗出了瘧原蟲,打了好多奎寧針才好。以後我就再也不敢看他寫的書了。
王仙客到長安來時,帶來了一馱銀子,到了那年的秋天,那一馱銀子已經花完了,連馱銀子的騾子也賣了。在沒聽人說到他是魚玄機的老相好之前,他已經開始盤算錢花完了怎麽辦,是否要捎信回去,叫老家派人帶點錢來,或者抽空上鳳翔州去一趟,那裏有個當官的同學。可是聽說自己是魚玄機的老相好之後,他又覺得這事不著急。首先想明白了自己是誰,再幹這些事不晚。他整天在房子裏圍著被子冥思苦想,不知不覺錢都花光了,馬也賣了。等到沒了錢,孫老板就叫來了王安老爹,把他攆了出去,這時候他明白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是什麽:既不是無雙,也不是魚玄機,而是買一碗陽春麵充饑的錢。
我們北京人有句老話說,有什麽都別有病,沒什麽都別沒錢。這的確是至理明言。但是王仙客從來沒有體會到這兩種處境,這是因為他年輕力壯,身體非常好;還因為他是公子哥兒,隻愁有錢沒處花,從來不愁沒有錢。但是後來這兩種處境他全體會到了。先是被人說成魚玄機的老相好,搞得精神崩潰;後來又發現一文不名,簡直要餓死了。幸虧這兩種悲慘處境是不兼容的:精神崩潰的人總是有一點錢,一點錢沒有的人不會精神崩潰。有錢的時候,王仙客躺在床上,轉著一些奇怪的念頭:我怎麽可能跑到牢裏強奸了魚玄機又把這事忘了呢這不合邏輯。但是我要是幹了這種壞事,又不把它忘了,也不合邏輯。為了解決心中的困惑,王仙客開始求助於先天妙數,陰陽五行,想把它算出來。但是越算越亂。然後他又懷疑自己的演算能力,打算開一個平方根來證明一下。但是他偏巧選擇了2來開平方,結果發現開起來無窮無盡,不但把手頭的紙全做了算草,還把地板、牆壁、天花板完全寫滿了。假如選了4來開平方,結果就不會這麽慘。直到他被攆出客棧,他還在算,迷迷糊糊連望遠鏡都忘了拿,否則那東西還可以到波斯人那裏換點錢來花,不至於馬上就一文不名了。
王仙客被攆出宣陽坊之前,正手持一根竹竿,竹竿頭上拴了一隻毛筆,在天花板上寫算式哪。據我所知,他是用麥克勞林級數開平方,已經算到了第五千項。這一點在現在看起來沒有什麽,用一台pc機就能做到;但是在當時可是一項了不得的科學成就。但是開客棧的孫老板不懂這些,隻是破口大罵,說王仙客這瘋子,把他的房子寫髒了。其實王仙客並沒有全瘋,思想還有邏輯:他想開盡了這個平方,驗證了自己有運算能力;然後再演算先天妙數,算出自己是誰。這兩件事都做好之後,再決定是去找無雙,還是去找別的人,或者誰也不找了。
等到王仙客被攆走以後,望遠鏡就歸孫老板所有了。他把放著望遠鏡的房子收拾一下,然後把房錢提了三倍。但是這房子就再沒有空過。每天晚上都有些有窺陰癖的老頭子來租這間房子,目的當然是要用望遠鏡看女人洗澡了。這東西果然不凡,全坊每個在洗澡的女人都能看見。美中不足的是影像頭朝下,好像在拿大頂。還有很大的像差,中間粗兩頭小。不管那女人三圍多麽標準,看上去都是棗核形,而且肚臍眼都像小號鐵鍋那麽大。
有關這一點,我還有一點補充:在文明社會裏,人人都知道女人是一種寶貴的資源,和她們睡覺會有極大的快感,如果不能睡,看看也相當解饞。正因為如此,女人既不能隨便和人睡,也不能隨便看讓人看,要不然就太虧了。
王仙客這家夥滾蛋以後,女人們也不必再戴鐵褲襠了,她們感到十分幸福。因為想屙屎撒尿時,再也不用著急管當家的要鑰匙啦。內急的時候,當家的不在家裏,打發孩子去找,也不知找得到找不到,那個滋味真是難受哇。但是要不戴鐵褲襠,卻是任何有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肯幹的,因為有自尊心的女人都以為自己隨時都會被強奸。賣鐵褲襠的人就是這麽發了財。
據我所知,人在執筆演算時,可能有兩種不同的目的。其一是想要解決某個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有結果,就是沒算出來,害處也不大,因為可以下回再算;另一種是要證明自己很聰明,這樣演算永無結果,故而害處非常之大。在這種情況下你不如找人來拍你馬屁,說你很聰明,是個天才。人執筆寫作也有兩種目的,一種是告訴別人一些事,另一種讓別人以為你非常甜蜜,非常乖。我個人寫作總是前一種情形。假如遇到後一種情形,我絕不會浪費紙筆,而是找到那些需要馬屁的人,當麵去拍;這樣效率比較高。王仙客就是因為犯了演算不當的錯誤,故而總算不出個頭續。因為本書在談智慧的遭遇,所以提到這些不算題外之語。
小時候我常做這樣的夢,先是夢到了洪水猛獸,嚇得要命。猛然想起自己是睡著了的,就從夢裏驚醒。後來又遇到了洪水猛獸,又嚇得要了命。仔細一想,自己還是沒有真醒,或者是又睡了,就又醒一回。有時一連醒個五六回,才能回到現實世界裏來。這都是因為我睡覺太死。人家說,我睡著了半睜著眼,兩眼翻白,雙手放到胸前,呼吸悠長,從任何角度去看,都像是死屍。當然,這種景象我自己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很相信。因為我常見死屍,覺得它們很親切,所以像死屍也不壞。王仙客睡著了是什麽樣子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他大概也像個死屍。因為他和我一樣,容易迷迷忽忽就進入夢境而不自知。甚至在夢裏看到了別人長著紅頭發、綠眼睛,鼻子長在嘴下邊,也不會引起警惕。最後遇到了青麵獠牙的妖怪,實在打不過了,才開始苦苦地反省:我什麽時候又睡了與此同時,妖怪早把他按倒在地,從腳下啃起,連屁股都吃掉了。
據我所知,王仙客和我是一樣的人,老是不知道眼前的世界是不是夢境,因此就不知該不該拿它當真。別人要想驗證自己是否在作夢,就咬自己一口。但是這對我完全不起作用。這是因為我睡著了像死屍,死人根本就不知道疼。有時候一覺醒來,發現幾乎把自己的下巴吃掉了,那時才覺出疼來。我想要從夢裏醒來,就要想出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方能跳出夢境,這是唯一的途徑。
但是這方法對王仙客這家夥有時候也沒用。他一睡著了就昏天黑地,根本想不起曾經入睡。對他唯一保證有效的法子,就是考查自己的頭腦是否清醒,能不能算出七加五是幾。這一回他選擇的辦法是開2的平方,但是這方法無比之笨。假如我現在是醒著的話當然,也有可能我是在夢裏寫這篇小說,這個有待核查,我知道2的平方根是個無理數,既不會開盡,又不會遇上障礙開不出數來;而是永遠有正確的新數湧現,無窮無盡。王仙客就掉到這個套裏了。就在他努力鑒定眼前的世界時,孫老板帶著老爹出現了,要他付客房的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