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氣來。因此就有一條法律,從日出到日落,長安城裏嚴禁動煙火。而天黑以後或者天亮之前,人是呆在房子裏的,可以少受煙塵之害。長安城裏的人從來都是天不亮就吃早飯,吃完了再去睡覺,天黑以後再吃晚飯。至於中午飯隻好吃冷的了。久而久之,長安城裏得胃病的人特別多。但是李衛公可以不受這種罪,因為他發明了一種特殊的設備,用人力踏動一個飛輪帶動一條特製的毛巾去摩擦鍋底,所產生的熱量不但能把水燒開,而且可以炒菜。但是這種設備不是一般的人能用得起的,因為它龐大無比,而且要把一鍋水燒開起碼要把十條大漢累到精疲力盡。長安城還有一樁古怪的地方,就是隻長槐樹,別的樹十有**種不活。因此到了春夏之交,城裏到處是一片蟲齧樹葉的沙沙聲,白綠相間的槐蠶就如一場場傾盆大雨從空而降。長安城裏的雞鴨必須鎖起來,不能由它們亂跑,否則必被脹死無疑。但是衛公家裏的樹從來就不長蟲子,因為是蠟做的。偶而有蟲到他家裏的樹上吃幾口,覺得味道不對就離去了。長安城裏的水是鹹的,喝久了這種水,長安的女人的嗓子都變成了粗啞的男低音。但是這也影響不到衛公,因為他家裏喝城外運來的礦泉水,所以女人還是女人聲。盡管他在這裏住得很舒服,衛公還是討厭長安城。他覺得這座城市了無生氣,城裏的人也呆頭呆腦。
長安城裏的大道是黃土鋪成的。從早晨到夜晚,總有些穿著黃褂子的人站在路邊上,用鏟子往路麵上撤黃土,再用長把勺子灑上水,然後用碾子碾平。過了好多年,長安城被廢棄了以後,那些大道還在那裏,隻不過變得像用舊了的皮帶一樣處處龜裂,土塊也像瓦塊一樣堅硬。不但路麵,長安城的每一寸地麵都像鏡子一樣平,從這個城門到那個城門,每個角落都碾得平平整整,寸草不生。衛公每天早上騎馬去上班,一騎到馬背上他就睡著了,打著鼾。因為他在馬背上東歪西倒,那匹馬也東歪西倒,衛公往東歪馬也往東歪,衛公往西倒馬也往西倒,這樣他才不會從馬上掉下來。但是這也有一個壞處,就是他們並不總是往班上走。有些時候衛公從家裏出來走了兩三個鍾頭,不僅沒走到班上,而且離上班的地方更遠了。好在像他這樣的官員並不需要按點上班,而且像他這樣的官員有權力在街上橫著走路。到了班上以後他又接著睡覺,但是像他這樣的官員當然有權力在班上睡覺。久而久之,衛公就成了一個被人嘲笑的對象。人們提到他時,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昏睡的表情,並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挖眼角,仿佛那裏有眼屎。但是衛公對此視而不見,或者是真的沒看見,佯做不知,或者真的不知道。因為這種種緣故,雖然大唐皇帝對衛公恩寵有加,但是誰也不敬畏衛公。大家隻不過把他當作是一個睡不醒的老頭罷了。
李靖住在長安城裏時已經老了,而且已經交出了兵權,擔任了閑職,但這並不是說他可以沒事了。有時候皇帝會把打天下的老將全招進宮去,組織一個將軍合唱團,自任指揮,為全城的貴婦演唱,衛公擔任領唱。這一幫老弟兄全都老得牙關不住風,而且個個五音不全,所以演唱的效果就如一位刻薄命婦形容的:像一塘青蛙一樣後來又改為由小太監伴唱,大家站在那裏擺個樣子,效果又是令人毛骨悚然,因為一大夥白胡子老頭站在那裏發出清脆的男童聲,非常怪誕。除此之外,還組織過將軍舞蹈團,大家穿上高統馬靴,手舞馬刀跳騎兵舞。結果是程咬金當場發了心髒病,差一點死了。這不過是衛公老年要參加的各種社會活動中的兩種。他還要寫各種回憶錄,到現在已經完成了軍事回憶錄,政治回憶錄,科學回憶錄。但是這些還不夠,還要有他的自童年寫起的自傳。
這件事的起因是大唐皇帝要修淩霄閣,這是一座古代意義上的摩天樓,在樓裏陳列各位功臣的肖像和生平事跡。既然是生平事跡,當然要由本人提供。所以他每天上班以後就要寫自傳,因為他總是打磕睡,所以老也寫不完。皇上派人幫助他寫,進度依然很慢,這還是因為他隨時隨地都會睡著。後來皇帝又把最漂亮,最有獻身精神的女史派了去,進度依然很慢。這位女史還報告說,李衛公除了打磕睡,就是發牢騷“不讓人安生”,再不然就是問:“幾點了該下班了罷”李衛公老了以後,眼睛下麵長出了兩個泡,滿臉都是皺紋,因為總是在伏案打磕睡,所以眉毛平貼在了臉上,除此之外,別的地方沒有什麽大改變。尤其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那麽能打磕睡,卻一點沒發胖。
有關後一點,給他寫傳的女史認為有疑問,因為他睡得太死了,故而就不像真的睡著。為了刺激他的嗅覺神經,叫他保持醒著,她在身上灑了大量的麝香香水,以致在她走過的地方,公貓都要“瞄”地一聲怪叫,人立起來,然後就不按節氣地叫起春來,而和衛公呆在一個屋子裏,他竟聞不見,照樣伏案打磕睡。對於這件事,隻能有一個解釋,就是衛公在裝睡。為了製止衛公裝睡,她又穿了極短的室內服,但衛公又視而不見,隻是在瞌睡的間隙裏提醒她道:“裹著點鬥篷,別著了涼”。後來她又給衛公做headjob,要把他弄醒,但是衛公還是打著鼾,而且他那個地方苦得叫人無法下嘴。原來衛公在小命根上除了黃連水。衛公就是這樣的刀槍不入,這使那個女史很痛苦。她喪失了自信心,以為自己長得不好看,哭了好幾天。
二
李衛公在他過了六十歲生日後不久就死掉了。他的死因按現代的看法是心肌梗塞,和年老、營養過度有一定的關係;但是這種病在古代叫作馬上風,並且說它和**有直接的關係。
這是因為古人善於養生,除了在幹那件事時,簡直沒有什麽得心肌梗塞的機會。其實假如紅拂不講的話,誰也不會知道李靖是死於馬上風,但是紅拂越活嘴越大,十七歲時是一張櫻桃小口,活到四十歲,就長出一張性感的大嘴來,什麽事都往外講。
李衛公死後麵色不變,而且金槍不倒。這件事的可怕之處在於,那天晚上紅拂和衛公**,也不知是和活人幹還是和死人幹。紅拂一講起這件事瞳孔就要放大,手背上還要起雞皮疙瘩別的地方別人看不見,也不知起了沒有。說完了這件事,紅拂就說:衛公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別人以為她是說說而已,誰知她真的遞上了申請,要求殉夫自殺。別人就勸她說,衛公死了,我們早晚也要死,你又何必著急呢。但是她不聽。
我們說道:衛公死了,這就意味著從此可以不把他當作一個人,而把他當作一件事。一件事發生了以後,就再沒有變化的餘地。現在我們談到衛公騎在馬上東歪西倒,再不是談那個人,而是談那件事。換言之,李衛公這座時鍾就停在了這個地方,但是我們還可以把時鍾倒撥回來。傍晚時分,他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走過家門口那條大街。那條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滿滿當當的綠蔭。這就是說,當時已是盛夏,被槐蠶吃掉的葉子又長了起來;而住在那條街上的人遠遠聽到衛公的鼾聲就躲了起來。隻有那匹馬橫著身子,跨著踢踏舞的步伐走過來,走到衛公的家門口就猛地立住,衛公從馬上栽了下去,但是他家裏的人手裏拿著繩床在門口等著,一兜,把他接住,抬進家裏去。與此同時,新碾過的地麵非常之平,新抹過的牆麵非常之直,到處平整得像鏡麵一樣;衛公的鼾聲一直不斷。一切都像精心安排過一樣。一件事發生過以後就是這樣的,正如一個人死後所有柔軟的地方都會消失,隻剩下一具幹巴巴的骨頭架。
衛公活著的時候,說過他很討厭長安城,這是因為這座城市方方正正,缺少生氣。所有的房子都坐北朝南,房頂由陶土預製板鋪成,所以完全是些方盒子。正午時分,所有房屋的陽麵全都閃耀著陽光,所有房子的陰麵全都有些閃亮的白方塊,好像一些晾著的白床單這是對麵牆壁的反光。假如有人走過,還會把人影投到反光裏。所有的人都在陰影裏走路,因為不必要地走在陽光裏是被禁止的,但是像衛公這樣的人走在哪裏都可以。不論大街小巷都是那麽幹淨,除了槐樹看不到一點綠色,因為長安城裏沒有一棵草。最使衛公不舒服的是這種景象是他造成的,因為長安城是他建造的。李衛公不僅建造了長安城,而且建立了長安城裏的一切製度。這都是因為當年皇帝這樣要求:“李愛卿,你去為朕造一座都城”。自己去造一座城,然後自己住在裏麵,再沒有什麽比這更糟的了。自己屙一些屎,尿一些尿,然後自己在裏麵沐浴,隻有豬才會這樣幹;而且假如我有一點了解豬的話,還可以說,它們對此並不喜歡。
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長安城,我們要說它是個很安靜的城市,因為城裏禁止喧嘩。連小販都不準吆喝,所以他們總是舉著招牌去攔阻行人。草驢可以進城,叫驢不準進城,所以對於驢來說,長安是個同性戀的場所。城裏可以養公貓,但不準養母貓,這樣它們總是跑到城外去叫春。長安城裏女人多,男人少,這對於我很有誘惑力。無須乎說,李衛公這樣設計長安城,是為他自己著想。但是後來他又後悔了,因為女人一多,女權就高漲。長安城裏還有一種特別的景致,就像近代城市一樣,到處立了電線杆子,空中架有通訊線路,上麵有些小小的老鼠拉著小車,車裏是信件。要讓老鼠送信並不難,隻要在它前麵用竹竿挑上一小塊臘肉,它就會爬到該去的地方。在晚上那些小車上都點了一支香,所以長安的夜空中蠕動著一些火光。這又是衛公的發明。這種設施用起來很方便,但是他從來不用。而且他連看一眼都煩。
李衛公死後,他就保存在別人的記憶裏。這時候他變得支離破碎,好像一個打碎了的盤子。比方說,那個女史想起衛公,就是這個樣子:盛夏時節,滿屋綠蔭的時候,衛公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那張鬆弛的臉就像降下來的風帆,下巴上疊了四重肉皮。但是衛公並不胖。人在坐著睡覺時,不會有什麽好模樣。他那間辦公室用桐油泡過的磚鋪地,然後又磨光,就像經過拋光的黃銅一樣。有一線陽光透過了樹葉,透過了半扇開著的窗子照在地麵上,在那裏留下了一片光潔的地方,連多年前拋光時留下的劃痕都能看見。然後陽光又反射到天花板上,好像那裏點了一簇蠟燭。後來有一隻綠色的小蟬,我們管它叫“伏天”的,從窗口飛了進來,一路“伏天伏天”地叫著,落到了柱子上。長安城裏蟬非常稀少,而且隻有小蟬,沒有大蟬。那個女史本來正在給衛公做bloine。這件事被她寫進了李衛公二三事裏。事實上衛公對她來說,就隻是這二三事。他什麽都沒有告訴她。除此之外,她還知道李衛公要命的地方刺了一隻飛燕。她對這件事是這樣看的:衛公年輕時的sexsyol是趙飛燕,但這又是個錯誤的解釋。衛公年輕時是個流氓,流氓像小偷一樣,必須有一雙快腿,在那地方刺一隻燕子是希望能跑得快的意思。我們大家都知道,燕子是飛得最快的鳥,但那個女史不知道。她生在長安城裏,長安城裏除了雞鴨,沒有別的鳥。
三
我是做科技史研究的。我的同事首先證明了中國人在周朝就證出了畢達哥拉斯定理,證據是什麽算書裏有那麽一句:勾三股四弦五;所以這個定理就被稱作勾股定理,納人中國人名下。然後又有人證明了唐詩裏有牛頓力學,宋詞裏有相對論,發表在各種學報上。現在我要證明是李衛公首先證出了費爾馬定理,遇到的困難比他們大得多。首先是我必須先把費爾馬定理證出來,其次我還要把這個定理解釋到李衛公身上。當然,我也可以把它解釋到我自己身上,叫做王二定理,但是這樣一來就缺少了浪漫情調。最主要的困難是這個費爾馬定理我根本就證不出來最近三四百年來,所有的人都在證它,但是誰也沒證出來。還有不少的人在證明費爾馬定理不存在,也沒有證出來。既然如此難證,那麽李衛公把他證出來是為了什麽難道是吃飽了撐的嗎
要說明李衛公為什麽要證明費爾馬定理,就要說到當年在洛陽城的土耳其浴室的休息室裏,李靖和大家坐在地板上聊天的情形。當時在座的有一個日本人,頭剃得像卓別林的小胡子,身上穿著短短的藍印花布和服,跪在地板上,他管李靖叫李樣桑;還有一個巴爾幹半島來的人,長一張又寬又蠢的臉,鼻子上掛了一個金環,身上穿了一件浴袍,坐在一個軟墊上;還有一個黃胡子的希臘人,攔腰束一條浴巾。李衛公自己什麽都沒有穿,盤腿坐在地上。他的身材相當健美,所以黑地裏有好多貪婪的目光投到他身上這個浴室是同性戀活動的場所。但是李衛公本人不是同性戀者,他到這裏來,是因為浴室裏有免費招待的大麻煙。那種煙盛在他們中間的一根鑄鐵煙管裏,因為煙管十分沉重,所以下麵有一個可以轉動的支架,看上去就像一門火炮。人們轉動煙管,輪流抽煙,看上去好像是輪流地飲彈自殺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吸煙的間隙裏,那個希臘人用一支蠟筆,就著煙管上一支蠟燭的光,在地板上寫下了費爾馬定理,而且用打著嘟魯的漢語說,誰要是把它證了出來,誰就是世界上第一聰明的人。這些話就像一道流螢,飛進了李衛公黑暗的內心。證明了費爾馬定理,就證明了自己是最聰明的人,這件事值得一幹。後來他就證明了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還可以指出,當他被按在地下,第十一下板子打在他臀部的鐵板上,發出金屬響聲那一瞬間,他最聰明,等到第十二下板子落下,不僅他,而且全世界都沒有剛才聰明。但是對他沒有什麽好處。
作為一個中國人,不但必須有證明自己聰明的智慧,還得有證明自己傻的智慧,否則後患無窮。我把這件事寫了出來,很可能證明了自己在後一個方麵有所欠缺,給自己種下了禍根。要說明我們幹嘛要到唐詩裏去找牛頓力學,到宋詞裏去找相對論,就需提到我們在頭兒麵前有所交待,要麽證明我們有實用性,要麽證明有觀賞性,總之要有存在的價值。證明了相對論和牛頓力學都是中國人先發現的,弘揚了民族文化,就算有了觀賞性。證明了別的,頭頭們也不愛看。
我現在還沒有證出費爾瑪定理,但我已經把怎麽發表它的辦法想出來了,這個辦法就是把它叫作李靖定理。有好多人有做出證明、發明理論的聰明,卻沒有發表它們的聰明、這件事的困難程度沒有做過研究的人是難以想像的。假如一個定理有兩三個世紀沒有得證,你把它證出來時,三四十頁肯定打不住,準會寫成一本書。你還要找權威來肯定,然後才有發表的機會。但是權威起碼也是七八十歲,活著都困難,哪來的精神看你這艱澀無比的論文因此你隻好懷才不遇,鬱鬱而終。假如把它叫“李靖定理”,說是李衛公的證明,發表就一定不成問題。實際上到底是誰證的,根本無關緊要。因為我在這方麵表現得一點都不傻,所以我覺得沒必要妄自菲薄。對於我和衛公這樣的人,有一種最大的誤會。大家以為我們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終日想入非非,五迷三道所以我們是一群討厭鬼。這種看法是錯誤的。我們這樣,完全是天性使然。以我為例,假如我不想費爾馬定理,就會去想別的東西,沒準要去寫小說,沒準要去寫詩,寫出來的小說和詩準又是招人討厭的東西,這種事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控製。這也許是因為腦袋裏長了瘤子。假如世界上充滿了我們這樣的人,就會充滿一種叵測的氣氛。這件事沒有辦法,隻好就讓它這樣了。
李衛公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這一點在大唐人人都承認。大唐皇帝這樣說:朕聖明,李愛卿聰明。故而假如有一個大唐的子民膽敢以為自己比衛公還聰明,人們就不僅要說他是個自大狂、神經病,還要把他送官府嚴辦。皇上對李衛公優寵有加,常把紅拂招進宮去叮囑說:你要經常做魚給李卿吃魚補腦。吃魚吃得李衛公滿身的腥味,飯盾散步時常有大隊的貓跟在身後。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讓人頭疼的事。因為大家都知道誰是世上最聰明的人,就把一切動腦子的事都推給李衛公去幹。舉例來說吧,連長安城裏公共廁所都讓李靖去設計。李衛公把廁所設計成了多角亭的樣子,每個角裏是一個隔間,有八角和六角兩種,畫好了圖,交手下人督造。但是手下人沒有他聰明,就把八角的做成了男廁所,六角的做成了女廁所。我們知道,長安城裏的女多男少,因此女廁所馬上就不夠用了。李衛公隻好又設計了一種牌子,掛在每個隔間的門上,一麵寫著“乾”,一麵寫著“坤”,隻要翻過來,就能把男廁所變成女廁所。這就叫做顛倒乾呻。為了區區的廁所,就要他操兩次心,因此李衛公活得非常的累。為了逃避這些亂糟糟的事,他就開始裝睡,做出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假像。在家裏和班上,他就是走路時也不睜眼。隻是到了不熟悉的地方才睜開一隻右眼,以防撞到樹上。在這種情形下,他看上去好像一個準備開火的狙擊手。假如有人看見了,他就可以解釋說自己不但有老年癡呆症,而且患了早期的偏癱,連左眼都睜不開了。隻有在和紅拂**時,他才把兩隻眼睛全睜開。他隻相信紅拂,相信她不會跑到皇上麵前報告自己裝病不忠。李衛公就是這樣裝傻,裝了好幾年,也沒有被人揭穿。
這件事的離奇處就在於,李衛公年輕時玩了命地證明自己是聰明人,老了又要裝傻,前後矛盾。但這也是做一個中國人最有趣的地方。
四
李衛公裝傻裝病,最後終於穿了幫。出賣他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最後他死掉時,不但是直撅撅的,而且兩隻眼睛都睜著。他應該先軟掉再死,或者閉上眼睛再死,最好是又軟又閉眼地死掉,但是當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死得非常之快。皇帝到衛公府上瞻仰他的遺容,看了就皺眉頭,對身邊上的人說:衛公不是患病,左眼睜不開嗎這說明皇上說自己聖明,可不是瞎吹的。他常派小太監到坊間去買些高麗紙印的日本推理小說,隻看一頁,就能把全部案情推斷明白。就算沒人報告衛公是死於馬上風,他看到棺材裏衛公腰上鼓鼓囊囊,也能夠猜出他死於什麽病。死於這種病的人旁邊必然還有一個人。這就是說,李衛公不但出賣了自己,還出賣了紅拂紅拂明知李靖裝病也不奏報,也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