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這是我的第一篇長篇小說,寫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變形記奧維德的最後幾行:

吾詩已成。

無論大神的震怒,

還是山崩地裂,

都不能把它化為無形

這片粗陋的小說,當然不能和這位傑出詩人的詩篇相比。同時我想到的,還有邏輯學最基本的定理:a等於a,a不等於非a。這些話不是我的小說而說,而是為智慧而說。在我看來,一種推理,一種關於實施的陳述,假如不是因為它本身的錯誤,或者是相反的證據,就是對的。無論人的震怒,還是山崩地裂,無論善良還是邪惡,都不能使他有所改變。惟其如此,才能得到思維的快樂。而思維的快樂則是人生樂趣中最重要的一種。本書就是一本關於智慧,更確切地說,關於智慧的遭遇的書。

作者

一九九三年七月十四日

關於這本書:

王二,一九九三年夏天四十五歲。他十餘所醫院的電氣工程師,是個臉色蒼白的大個子,年輕時在山西插過隊。現在他和一個姓孫的婦科大夫結了婚,在此之前他患過**引起的精神病,得了個外號“小神經”。他認識一位姓李的語言學家他叫他李先生,還認識一個叫“大嫂”的女人。他又一個表哥。他的實際可以在別的小說裏見到。

建元年間,王仙客到長安城裏找無雙,據他自己說,無雙是這副模樣:矮矮的個子,圓圓的臉,穿著半截袖子的小褂子和半截褲管的半短褲,手腳都被太陽曬得黝黑,眉毛稀稀拉拉的。頭上梳了兩把小刷子,腳下蹬了一雙塌拉板,走到哪裏都是嘩啦啦的響。就這個樣子而言,可以說是莫辨男女。所以別人也不知道他來找誰。王仙客隻好羞羞答答地補充說,那個無雙雖然是個假小子樣,但是小屁股撅得很高,一望就知是個女孩子。除此知外,她的嘴很大,叫起來的聲音很響,尤其是她隻要見到一個心不在焉的人,就會從背後偷偷摸上去,在人家耳畔大叫一聲,在這樣近的距離內,她的聲音足可以把人家的耳膜吼破。她還有一匹小馬,經常騎在馬上出來,在馬背上發射彈弓。她的彈丸是用銅做的,打到人頭上,足可以把皮肉都打破。假如不是那時的人都留了很厚的頭發,連腦子都能打出來。就是因為她的彈弓,附近的鄰居常常頂著鐵鍋走路。而且她總是大岔著腿騎在馬上,這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大大的要不得。像這樣女霸王一類的人物,一定是遠近聞名。但是王仙客在宣陽坊裏打聽無雙時,人人都說沒見過。

王仙客到宣陽坊找無雙,宣陽坊是個大院子,周圍圍著三丈高的土坯牆。本來它有四個大門,但是其中三個早已封死了。所以你隻能從北門進去,這樣大家都覺得安全。坊牆裏麵長著一圍大柳樹,但是柳樹早就死掉了,連樹皮都被人剝光了,樹底下都是蟲子屎。坊中間是一橫一豎兩條大街,大街兩邊都是店鋪。店鋪裏住著各位老板。大家互相都認識。大家生意都不好。在宣陽坊裏,沒人關心你的事,除非你得罪了人。假如你得罪了人,被得罪的人就盼你早點死。或者走路不小心,踩到了釘板上,腳心紮上一個窟窿,然後就得了破傷風;或者被瘋狗咬上一口,死於狂犬病。你要能不勞他一指之力就死了,他就會很高興。你要是一直不肯死,他就會把你忘了。

王仙客說,以前他在宣陽坊裏住過。雖然離開了三四年,宣陽坊裏景物已變,他還能認出個大概。他甚至還能影影綽綽認出一些人來。比方說,他還能認出開絨線鋪的侯老板,還有老坊吏王安。但是這兩位先生對著王仙客看了老半天,最後說:以前沒見過王仙客。不但如此,他們兩位對王仙客說認識他們還感到很是不快。這是因為他們倆都有很顯著的特征:老王安隻有一隻右眼,而侯老板的下巴很短,以至下嘴唇夠不著上牙。其實說侯老板有所謂下巴,實在是很勉強,他不過是在脖子上方長了一個肉瘤罷了。因為沒有下巴,所以侯老板的上牙全露在外麵,被冷風吹著,經常著涼疼起來,不能吃硬東西。有人說,侯老板的牙是陳列品。因為王安老爹和侯老板都不能算是美男子,所以他們聽見王仙客說“您二位的尊範非比尋常,所以事隔多年,我還能記得”時,心裏全都恨得要死。和王仙客分手回到家裏,侯老板還對老婆說:那個小白臉當眾羞辱我媽媽的,我是不認識他。要是認識,也說不認識。

這是晚上的事,王仙客初到宣陽坊,和坊裏諸位君子見麵卻是早上的事。早上侯老板看見王仙客牽著一匹白馬,在坊中間一所空院子前麵亂轉,就上前盤問。一問之下他就說出來,他是山東來的王仙客,到這裏來找表妹。侯老板又問,你表妹是誰,王仙客就說:她是無雙。侯老板就說,我們這裏沒有無雙,你走罷。王仙客生起氣來,說道:你連我的話都沒聽完,怎麽知道沒有呢。差一點就要和侯老板當街吵起來。幸虧這會兒王安老爹走過來,打個圓場道:侯老板,你讓他把話說完也沒關係,看他還能編出什麽來。與此同時,還有好多人圍了上來,全都板著臉,好像要向王仙客要帳的樣子。王仙客心裏發虛,說道:你們是不是要開我的批鬥會老爹翻了翻白眼,說道:你這樣理解也沒關係。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假如你不是想來偷東西,自然就不怕開批鬥會。王仙客說,你們到底有什麽東西,怕人來偷老爹就說,這個不能告訴你。說你那個無雙罷。說話之間,王安老爹掏出個小本子來,還有一支自來水的毛筆,擺出一個衙門裏錄口供的架式。王仙客接著講他的無雙,禁不住有點結巴了。就在這時,他想和侯老板、王安老爹套近乎,但是侯老板和老爹都說不認識他,叫他討了個大沒趣。

王仙客長了一個大個子,穿一身柞蠶絲的白袍子,粉白的麵孔,飄飄然有神仙之姿。宣陽坊裏的各位君子一見到他,就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卻想不起他的名字。這王仙客也確實可疑,他說來找無雙,但是卻找不到無雙的家門口。他說坊中間的空院子就是無雙原來的家,但是那個院子人人都知道,是個廢了的尼姑庵。別人說“客人,你記錯了”時,他就開始胡攪蠻纏:我沒記錯,就在這裏。看來無雙家是搬走了。你們隻要告訴我搬哪去了就得。坊東頭開客棧的孫老板說,請教先生,你的表妹可是個尼姑王仙客就發起火來,說道:你表妹才是尼姑呢你們說這院子原是個尼庵,我就不信。看見了沒有,門前兩大塊上馬石。哪有這樣的尼姑庵

王仙客這樣說了之後,大家也就覺得這件事是有一點怪。這個院子的門前,是有兩大塊上馬石,這兩塊上馬石是漢白玉雕成,一米見方,呈椅子形,四麵都雕有花紋,每塊大概有一噸重。不要說石料、雕工,就是從城外運來也夠麻煩的了。要不是官宦人家擺場麵,要這東西幹嘛。而且誰也不記得曾經看見過一個老尼姑手撚著佛珠,從院裏走出來,從這兩塊石頭之一上麵跳上馬背。這種場麵雖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陌生。而且這種景象也甚是古怪:佛門中人說,馬是他們的弟兄,所以決不肯騎馬。王仙客提出了這個問題,大家頓時為之語塞。但是大家還是明明記得,這裏是個尼姑庵。有關這座尼庵的故事是這樣的:過去這庵裏供奉著觀音菩薩,香火極盛。長安城裏多少達官貴人的夫人太太,都來這裏上香。後來庵裏的尼姑不守清規,爭風吃醋,鬧出人命來,官府就把這庵封掉了。聽了這些話,王仙客倒也半信半疑。大家又告訴他說,可能你記錯了地方。也許令表妹不住在宣陽坊,而是在別的坊。您要知道,長安城裏七十二坊,有好幾個外表一模一樣。聽了這些話,王仙客自己也說,很可能記錯了,騎上馬到別的坊裏去找了。王仙客初次在宣陽坊找無雙,情形就是這樣。宣陽坊裏的各位君子後來提起這件事,是這麽說的:三句話就把那小子打發走了;感覺很是痛快。隻有王安老爹有心未甘,覺得那個王仙客形跡可疑,不該就這樣放他走了。就算真是來找表妹,找錯了地方,從他說的情況來看,那個無雙也不是好東西。女孩子岔著腿騎在馬上,長大了一定是個淫婦。這兩個狗男女想往一塊湊,能幹出什麽好事真該把他扣住,好好地盤問一番。

王仙客到宣陽坊裏找無雙,來過許多次。第二次來是在初次來那一天的下午。這一回他氣急敗壞,打著馬衝到坊裏來,站到廢尼庵門口大叫大嚷,口出不遜之辭。據他自己說,已經在別的坊裏打聽過了,人家都說,這座院子不是尼姑庵。不但如此,人們還說,宣陽坊裏根本就沒有尼庵。假如別人這樣說倒也罷了,王仙客還去問了幾位老尼姑。那幾位師太聽了宣陽坊裏尼姑不守清規的事,全都大搖其頭,說道:那些施主這樣信口胡編,死了要下拔舌地獄的。宣陽坊裏的各位君子聽了老尼姑的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同時也影影綽綽地想到,宣陽坊這座空院子,很可能真的不是座廢尼庵。沒準是座廢道觀,甚至是個喇嘛廟。但是不管它是什麽,反正裏麵沒住過當官的人,更不是無雙的家。總而言之一句話,它和王仙客沒有關係。

後來大夥是這麽解釋為什麽說那空院子是尼庵的:這不能怪大夥不說實話,隻怪王仙客問話時態度太凶惡,簡直像個急色鬼。假如不把他馬上打發走,怕他會幹出什麽惡事來。所以就騙他說,那是個空尼庵,讓他早點絕了這個想頭。那院子空了這麽多年了,鬼才知道過去住了誰。但是大家異口同辭地說是尼庵,可見英雄所見略同。要不是那些尼姑出來做梗,尼庵之說就可定論。以後再有人來問都說是尼庵,省了多少麻煩。

王仙客第二次到宣陽坊裏來,又正好碰上了侯老板從廢尼庵經過,他就把侯老板揪住了吵鬧。過了一會兒,就聚了一群人,吵得整條街都能聽見。這個王仙客很厲害,吵起架來嗓門大,雖然沒有和他動手,但是吵急了他就捋胳臂挽袖子。這時候大家都看見了,他的胳臂很粗,手背上全是繭子,中指上還戴了個鐵戒指。前麵已經說到,該王仙客個頭很大,而且他又生了氣,所以和他打架不是個好主意。假如不和他打架,他又完全不可理喻,揪住了侯老板的領子不撒手。幸虧有人去報告了王安老爹,他拿了鐵尺趕來了。

王安老爹生過天花,留下了一張坑坑窪窪的臉。如前所述,他隻有一隻右眼,但是這隻右眼分外的大,這樣就彌補了數量上的不足。這位老人家當時已經七十多歲了,但是精神極旺。雖然身材不高而且消瘦,但是一身精肉。王仙客正在撒野,老爹跑來拿鐵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登時就老實了。不但馬上放了侯老板,還幫侯老板整整衣服。這都是鐵尺的威力。那東西看上去沒什麽了不起,兩尺多長,像個十字架的樣子,但是隻有公家人手裏有這種器械,所以代表了政權,不由得王仙客不肅然起敬。然後老爹和王仙客開始了一段嚴肅的對話,叫宣陽坊裏的人看了,覺得十分解氣。

王安老爹:幹什麽的

王仙客:尋親的。

老:叫什麽

仙:王仙客。

老:從哪兒來

仙:山東博山。

老:博山那個地方是沒王法的嗎

仙:老爹,您可別這麽說。都是大唐朝的地方,哪能沒有王法。

老:我看不一定。也許別人守王法,但是你不守。有證明文件嗎拿來我看看王仙客就老老實實拿出博山府開的路引,鞠著躬雙手呈上。據說當年日本皇軍檢查中國人的良民證時,中國人就是這樣。

後來老爹說,光有證明文件,並不能證明王仙客是良民。他就把王仙客的文件收走了,要王仙客在宣陽坊裏找兩個保人才能把文件還他。而明擺著宣陽坊裏的人都決不肯給王仙客做保。老爹後來說,他不過是想和王仙客開個玩笑,讓他著一會兒急。老爹還說,他完全知道王仙客沒有文件晚上住不了店,在街上有被尋夜的軍士逮走的危險。假如被那些兵逮住時,身上沒有證明文件,又沒人給他做保,這個王仙客就得蹲黑牢,吃餿飯,每天由大兵押著到城外去篩砂子,不知哪一天才能出來。也許跟本就出不來,就死在裏麵。這些老爹全都知道,他準備在天黑以前就把文件全還給王仙客。在此之前,要急得他像小孩子見了爸爸拿著糖一樣,跟在老爹背後哭爹叫娘。但是王仙客這小子不懂得玩笑,老爹沒收了他的文件,他馬上就跑到長安縣去告了一狀。他是個讀書人,又在長安城裏住過,懂得門道,所以衙門就把老爹叫去臭罵了一頓。那個縣官既不看老爹那一把年紀,也不看他作坊吏多年的工作成績,就管他叫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不過是個小吏,怎麽就敢沒收官府發的文件像你這種下九流的人物,都敢和讀書的相公為難,還有王法嗎那狗官還作張作勢,要打老爹的屁股,逼得老爹跪下磕頭如搗蒜。後來老爹說,這基層工作真沒法做。風裏雨裏幾十年,落了一個王八蛋

後來王仙客就在宣陽坊裏住下來,尋訪無雙的下落。他又向所有的人打聽無雙,並且說,那位無雙不但是他的表妹,而且他們還有婚姻之約。這次他從山東來,帶來了金一提,銀一馱,作為聘禮,要把無雙接回山東去。現在兵荒馬亂,路上不太平。所以連下聘帶迎親,幹脆一下都辦了。他這樣說,當然也沒人說他不對。但是這位小姐別人都沒見過,所以也就沒法告訴他到哪裏去找。其實大夥都不想理睬王仙客,知道他不是自己人;但是見他打贏了官司,也都有點害怕,除此之外,大家也覺得老爹那種作法也太絕了:咱們誰也背不住有到外地找人的時候,對不對遇到他來打聽,也隻好應付一下。不但如此,見到了他,還要打聽一句:王相公,找到無雙了沒有見到他找不到無雙急得那模樣,也都會安慰他幾句。

後來人家是這樣安慰王仙客的:不要急,慢慢地找。照你說的這個樣子,無雙小姐年齡很小,你就是把她迎了回去,頂多就是做個童養媳,離圓房還早著哪。但是王仙客說,他剛開始見到無雙時,她是很小,但是後來就不小了。王仙客還記得好幾年前,他還在無雙家裏借住時,有一天看到她從外麵跑回來,大叫著:不得了不得了,我流血了一頭闖到自己臥室裏,倒在床上翻了白眼,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其實是月經初潮。從那一天開始,她就長大了,皮膚變白了,個子也長高了,躲在家裏很少出去。過了不很久,她就變成了一個很漂亮的大姑娘。如果不是這樣,王仙客也不會那樣急於娶她做老婆。從那時到現在,又過了很多年,現在無雙簡直就要變成個老姑娘假如她還是姑娘的話。王仙客以為,再不娶她當老婆,恐怕就要來不及了。這些話也沒有人說他講的不對,但是人們說,不管是小姑娘、大姑娘還是老姑娘,反正叫無雙的女人,宣陽坊裏從未有過。而那座空院子,的確不是無雙住的。雖然不是個廢尼庵,卻是個廢道觀。

王仙客住在宣陽坊的客棧裏,這個客棧就在那所空院子對麵。不管別人怎麽說,他都不相信那是個空道觀。因為那所院子既不像尼庵,也不像道觀,就像個官宦人家住的院子。除此之外,他還千真萬確的記得,無雙家就住在這裏,不在別的地方。那家客棧沒有浴室,王仙客隻好到公共浴池來洗澡。在這裏大家都看到了他那杆大槍。那東西又粗又壯,簡直不似人類所有。他就露出這個東西走到池子裏去,絲毫不以為恥。不但如此,他還和別人說:你們的家夥都長得很秀氣呀。就算他講的都是實話,長安城裏真有個漂亮大姑娘叫無雙,他到這裏也沒安什麽好心。他是要把我們長安城裏的好姑娘弄回家去,用他那山東蠻子的大家夥向她進攻。以後王仙客再在坊裏走動時,所有的女人都躲了起來,不管是老太太,還是小姑娘。

我說過,宣陽坊裏的坊吏王安老爹隻有一隻眼,但是他這一隻眼連睡覺都睜著半邊。這是因為他怕把眼睛完全閉上了就會有人來找麻煩。現在他就知道有個人來找麻煩了,那就是王仙客這小子。本來坊裏平安無事,這小子忽然冒了出來要找無雙,他出現才一天,就和別人吵了一架,還打了一場官司。這還不算,差點累得他吃了衙門裏的板子。其實說是板子還有點不確,應該說是棍子。那種棍子是白臘杆製成,一丈多長,很有彈性。打到屁股上相當的疼。老爹當坊吏之前當過衙役,那時候他就專門打別人的屁股,前前後後打過幾百個人。假如輪到他挨一頓板子,那些人一定跳著腳的高興,說是現世報。因為這些原因,那天在衙門裏挨了一頓罵之後,老爹就很不開心。幸虧衙門裏的頭兒懂得道理,第二天就把他找了去,請他吃擔擔麵,並且對他大加鼓勵。到了這個時候,老爹當然要發些牢騷,說是坊裏的工作沒法搞了。本來是衙門裏布置下來的,坊裏聚眾吵架的事要管,尋釁鬥毆的事要管,最重要的是不能叫老百姓去打官司。這裏麵的道理很簡單:長安這麽大,卻沒有幾個官。假如大家有事沒事都去打官司,那就要把官老爺累死。老爹所做的一切都是按上麵布置的辦,結果卻險些挨了一頓打,簡直沒了天理。那個頭兒說,這件事老爹辦得一點也不錯。隻是現在這位官老爺剛上任,狗屁也不懂,所以讓老爹受了委屈。但是老爹受了委屈也不能撂挑子不幹,一定要盯住這個王仙客,不能讓他為所欲為。聽了這些話之後,老爹回了宣陽坊,每逃詡到王仙客住的客棧裏去打聽,問他有何動靜。

老爹回到了宣陽坊,告訴大家說,雖然上回沒收王仙客的證明文件的事情辦得不對,但是王仙客畢竟不是個好東西,必須要把他攆出宣陽坊。他還暗示說,這是上級的布置。宣陽坊裏的各位君子聽了也都點頭稱是。但是說到怎麽攆時,大家卻不肯出主意,而且都說,這是老爹的事,他們不便插嘴。

從王安老爹那一隻眼裏往外看,宣陽坊是這樣一個地方:它是一裏見方的一個大院子,裏麵有很多房子,住了很多人;每間房子每個人他都很熟悉。從坊東頭往西頭走,住著張老板,李老板,孫老板,羅老板,張老板的傻丫頭,李老板的瘸腿兒子等等。從西頭往東走,住著麻老板,賣擔擔麵的老孫頭,麻老板的老婆有狐臭,老孫頭的兒子有偷雞摸狗的毛病;等等。宣陽坊裏人很多,但是老爹全認得。不但認得,而且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想什麽。比方說,李老板的傻兒子老盯著張老板的傻丫頭的屁股看,一麵看,一麵**就撅了起來。他想些什麽完全一目了然。其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