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彌留的時候,那株美麗的樹對他微微笑著;而他那顆抱著一腔熱愛的心,也灌注在那株樹上去了。他想到,就在這一刹那,世界上有無數的生靈在相愛。

——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

1.

初夏夜晚,清涼的風在校園上空徘徊不去。

繁星點亮天空,銀色弦月高掛,夜色安靜又迷人。

此刻,明和學院的小禮堂裏人聲鼎沸。

觀眾席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就連過道和禮堂最後一排的空隙都被人占滿了。

所有人熱情地舉高雙手,跟著舞台上的人拍著手掌,一起唱著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

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舞台上,一支三人樂隊正在進行熱情的演出。

耀眼的燈光在觀眾席上不停地遊走,舞台背景LED牆上播放著絢麗的星空畫麵。

舞台中央,一個有著蓬鬆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年,斜挎著一把吉他正在演奏。他有著宛如混血兒一般的五官,戴著藍色美瞳的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

他垂下眼簾,湊近話筒,眉頭微皺,與他的美貌完全不符合的、爆發力極強的沙啞嗓音從他的喉嚨裏發出。

他的右側靠後的位置,一個刺蝟頭的高大男生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正狂野十足地彈著貝斯;而跟他同一排的左邊,一個長相相對而言較為平凡,但是微笑的樣子非常具有親和力的棕發男生,雙手靈巧地在鍵盤上跳動,隨著主唱的歌聲,不時湊到話筒前和音。

台上的人光芒四射,**投入演唱,而台下觀眾的反應也無比熱烈。

“啟明星!啟明星!啟明星……”

演唱進入尾聲,台下的人興奮地齊聲喊起樂隊的名字來。雖然隻是一個四五百人規模的小型演唱會,但是觀眾們奉獻的熱情並不比其他巨星歌手的演唱會少。

一曲終了,主唱、貝斯手和鍵盤手三人一起走到台前,朝台下的觀眾鞠躬。

掌聲、尖叫聲、喝彩聲久久不息,熱烈的安可聲似乎要掀破禮堂的屋頂飛入雲霄。

這是明和學院非常有名的校園樂隊——啟明星樂隊第60次校園演出,舞台頂端懸掛的淡綠色花球中央,由紅色的玫瑰組成了“60”這個數字。

隊長黎墨是明和學院四年級音樂係的學生,主唱兼吉他手路子堯同樣是四年級生,但他並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外語係的,貝斯手方拓比他們低一年級,是體育特招生,比他們晚一年加入啟明星。

三人因為對音樂的共同愛好而走到了一起,因為共同的夢想而努力奮鬥,三年的時間,他們的努力讓啟明星樂隊從一支無名的小樂隊,成為擁有全國知名度和大批粉絲、舉行過幾十次全國校園巡演的人氣樂隊。

他們就好像真正的啟明星一樣,是明和學院那批追夢的年輕人的夢想象征。

然而這一晚,“啟明星”之光似乎要暗淡下來了。

主唱路子堯在唱完安可曲後,並沒有跟其他兩人一起再次朝觀眾鞠躬,而是拿著話筒,宣布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我,路子堯,宣布從今天起退出啟明星樂隊,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轟轟——”

就好像火藥桶爆炸了一樣,嗡嗡的議論聲從小塊區域蔓延至全場,最後形成了一片巨大的聲波。

“不是開玩笑吧?”

“子堯是主唱,他退出了,啟明星樂隊豈不是要解散……”

“不要啊,啟明星樂隊不要解散……”

……

樂隊的其他兩人都沒有料到路子堯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皆愣在了原地。直到路子堯說完,將話筒往黎墨手裏一塞,也不管他掀起的軒然大波,直接走向了後台。

“子堯吃錯藥了吧,突然宣布這個消息,當我們兩個成員是死人嗎?”脾氣暴躁的方拓忍不住將手裏的貝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不行,我要找那家夥問清楚!”

他紅著眼追著路子堯往後台走去。

此刻,空****的舞台上隻剩下黎墨一個人。

頭頂上方的聚光燈明亮而又炙熱,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台下一片嘩然。那黑壓壓的觀眾在他看來,似乎融入了黑暗中,他再也看不清他們的臉了。

台下的嘩然聲更大了。

黎墨知道,身為樂隊隊長的自己應該處理好這件事,他應該拿起話筒,展露他最擅長的安撫人心的微笑,告訴大家剛剛隻是子堯跟大家開的玩笑,啟明星樂隊不會解散;或者說這是啟明星樂隊即將參與舞台劇的預熱,大家是不是被子堯出色的演技騙到了……

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圓過去的,可以安撫台下躁動的觀眾,等到後麵他再去找子堯談話,問清楚原因並說服他改變主意,按照他的安排做……

他還可以……

但是,他都沒有那樣做。

從子堯宣布退出到現在,不過十幾秒鍾,卻好像經曆了十幾年的時光那樣漫長。

黎墨拿起話筒,放到了嘴邊。

台下的觀眾知道他要說話,一下子安靜下來。那股巨大的聲波消失了,禮堂內安靜得可怕。

大家等待著啟明星樂隊的隊長說話。

“對不起……”

嘴唇動了動,黎墨聽到了仿佛不是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

對不起……

因為他沒有辦法再找理由騙大家了,啟明星樂隊是真的要解散了。

“轟——”

巨大而嘈雜的聲音再一次在禮堂裏響起。

淺藍色的夜溢進窗來,夏斟得太滿,

螢火蟲的小宮燈做著夢,

夢見唐宮,夢見追逐的輕羅小扇,

夢見另一個夏夜,一顆星的葬禮,

夢見一閃光的伸延與消滅……

(注:選自餘光中《星之葬》)

周一的早晨,晴天文學社的活動室內傳來一個朗讀詩歌的女聲。

這個聲音就好像早晨嫩草葉上的露珠一樣,而更加神奇的是,隨著她柔緩的語調,她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塊懸在空中的屏幕,剛剛她所念的詩歌裏的意象和情境在屏幕上浮現出來。

夜空……螢火蟲……星星……

畫麵交替著,隨著女生誦讀的速度,畫麵的轉換速度也越來越快,到了最後,一幀幀的靜態畫麵就好像全部動起來了。

女生的額頭上隱隱滲出了汗珠,明明是涼爽的早晨,她卻好像經曆了一場馬拉鬆比賽一樣,額頭上不斷冒出汗珠來。隨著誦讀的速度加快,她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我,我撐不下去了……”女生忍不住停頓了一下,朝窗邊的某個人求助般地望去。

因為她的分神,半空中浮現的畫麵就好像電視信號斷了一樣,瞬間扭曲成一條條曲線。

“還沒到時間!千晴殿下,你得更努力一點兒……”

出聲的那個人有著宛如黑夜一般的黑發,深黑色的眼眸,精致絕倫的五官,但是無論這個人如何美麗,都掩飾不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冷漠的惡魔氣息。

就好像此刻,雖然話裏帶著安慰,但他絲毫沒有要對夏千晴放鬆要求的意思。

唉,都怪自己。

夏千晴忍不住在心裏埋怨:當時就應該拒絕這個惡魔提出的什麽晨練計劃。

她哪裏知道會那麽痛苦,一邊念詩歌,一邊要全神貫注用精神力構建出詩歌的意象。

根據惡魔的介紹,這就是文學幻境能力的初級鍛煉。如果夏千晴想要掌握這種能力,有朝一日單憑自己去開啟文學幻境,那麽這種小小的鍛煉是不能少的。

“……夢見另一個夏夜,一顆星的葬禮,夢見一閃光的伸延與消滅……”

夏千晴隻好繼續努力,一邊誦讀詩歌,一邊用精神力在那塊屏幕上製造和詩歌意象相關的畫麵。

過度使用精神力讓她的大腦抽痛,就好像腦袋裏有10個伐木工人在用鋸子鋸著她敏感的神經一樣。

汗水不停地從她的額頭滾落。

終於,惡魔規定的時間到了,而夏千晴最後用精神力構建出來的靜態畫麵突然活動起來,從平麵的形態變成了立體的形態——

螢火蟲環繞著星星飛舞,光芒一閃一閃,夜空的背景盛大而美麗,畫麵的下方,一個執著宮扇的唐裝宮女蓮步輕移,頷首微笑。

“成功了!”

夏千晴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經,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因為布滿了汗水,白皙的臉龐反射著光澤,顯得格外晶瑩。

而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裏的藍洛斐,嘴角的弧度加大,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表示這場令夏千晴痛苦萬分的晨練可以結束了。

“做得不錯。”

惡魔難得的誇獎讓夏千晴差點兒熱淚盈眶。

嗚嗚嗚,自己受的苦沒白受!

“但下次練習也要加油哦……”

在夏千晴完全放鬆下來的那一刻,藍洛斐特意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在她耳邊叮囑了一句。

原本因為藍洛斐的靠近而臉紅的夏千晴,在聽清那句話後,心情如坐過山車般從最高處跌到了穀底。

“不……我會死的……”

她不顧形象地發出了慘叫,藍洛斐的笑容卻越發燦爛了。

淒慘的叫聲傳出房間,就連隔壁圍棋社的社員們聽了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隔壁是體育社嗎?鍛煉得真刻苦啊!”一個手執黑棋的男生問其他人。

“不是,好像是文學社……”

和他對局的人搖了搖頭。

“這個社團有點兒可怕呢!”男生忍不住心有餘悸:本來還打算睦鄰友好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

回家換了一身衣服的夏千晴趕回學院上下午的課程。

當她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班上的氣氛有點兒奇怪。

跟她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女生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上次看到這種情況,好像是她們都喜歡的某天王已婚新聞發布的時候。

“怎麽了?是不是又有什麽明星傳出婚訊了?”夏千晴走過去問道。

“比那個更慘……”

“對啊,我的心都碎了!”

“我不隻心碎,我的夢也碎了。”

三個女生哀怨的聲音響成一片。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夏千晴一頭霧水的時候,後麵一排座位上的一個男生也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是我們學院的啟明星樂隊要解散了,昨晚的校園演唱會上,主唱當場宣布了要退出的消息。”

“嗚嗚嗚……路學長走了,啟明星樂隊就隻有黎學長和方學長,沒有了主唱,樂隊還怎麽表演啊……”

“他們是我們唯一能近距離接觸到的偶像啊,是我們明和學院的驕傲……”

……

從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話裏,夏千晴總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原來是那個啟明星樂隊傳出解散的消息了。

作為一個不太關注娛樂方麵動態的人,啟明星樂隊的事她還是知道一點兒的,畢竟這兩年這個樂隊混得風生水起。作為一支學生樂隊,能做出這樣的成績,就連學院方麵也比較重視,沒少在廣播裏播放他們的消息和音樂。

但是,這支樂隊正在發展勢頭上,怎麽突然解散了?

雖然有點兒好奇,但畢竟這種事離夏千晴還是有點兒遙遠,她也沒有再多想,而是安慰似的拍了拍那幾個女生的肩膀,找了個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讓她們轉換一下心情。

“我們這門課的考核會提前,你們知道嗎?”

“啊?這麽快嗎?完了——”

“千晴,借你的筆記給我複印,你的下午茶點心我包了……”

“多複印一份,我也要!”

“還有我啊!千晴同學可是我們的筆記天後……”後排的男生也忍不住加入了這個話題。

2.

同一時間,啟明星樂隊的專屬練習室內,硝煙彌漫,氣氛十分緊張。

路子堯雙手抱胸,沉默地占據了沙發的主位,但是他臉頰上的青腫證明了沉默不過是暫時的偃旗息鼓罷了。

左邊的單人沙發上,同樣臉頰青腫的方拓正用憤怒的眼神看著路子堯。如果不是他身旁有個人按住他的肩膀,他似乎隨時都會衝過去再揍路子堯一頓。

按住方拓的那個人正是啟明星樂隊的創始人兼隊長——黎墨,他的臉上並無明顯的傷痕,但是臉色顯得十分疲憊。

房間裏的沉默氣氛持續了很久。

終於,路子堯放下了蹺起的腿,抬頭看向了黎墨,在看到對方疲憊的麵容時,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內疚,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見。

他擺出慣常的冷酷表情,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我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更改。你們如果想繼續維持啟明星樂隊,那麽就再找一個主唱。”

“黎墨哥,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揍這個家夥一頓……”

聽了他的話,氣得眉毛都挑起來的方拓惡狠狠地說著,想要起身,但是黎墨重重地按住了他,說道:“冷靜一點兒,阿拓,就算路子要走,他也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有這樣的朋友嗎?黎墨哥,你掏心掏肺地對他,結果他接到人家拋出的高枝就立馬丟下樂隊走人,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方拓有些悲憤地轉過頭,對著黎墨吼起來。

那天在後台,得知路子堯退出啟明星樂隊是因為他接到了國內一流唱片公司的邀約,希望他單飛並簽約他們公司,對方會花重金捧他出道,給他製作專輯的時候,方拓就忍不住對路子堯動手了。

在直爽的方拓看來,路子堯的這種行為就是背叛,背叛了這個朝夕相處了三年的樂隊,背叛了和他一起創建這個樂隊的黎墨,背叛了他們剛開始在破舊地下室一起努力練習的那段日子……

“路子堯,你以為你去了那家公司就鐵定會紅嗎?別做夢了……”方拓沒辦法發泄怒氣,忍不住轉過頭來對路子堯冷嘲熱諷。

一直冷著臉的路子堯瞥了他一眼,他知道方拓這個笨蛋永遠腦子一根筋,說話也是這麽毫不客氣,換了是別人這麽說,他絕對狠狠地報複回去,但是這個笨蛋……

哼,他懶得搭理,跟方拓說一萬遍也說不清楚。所以,路子堯直接忽視了在那邊張牙舞爪的方拓,直直地看向了黎墨。

“我也不想做出這樣的選擇。我提議過整支樂隊跟他們簽約,但是抱歉,阿墨,他們隻想簽我。”

唱片公司的人非常現實,他們希望組一個既有偶像外表又有演唱實力的新人樂隊,具備這個資格的路子堯被他們看中,但是啟明星樂隊的另外兩位,雖然有實力,但是外形上比較吃虧。

比如說隊長黎墨,他頗具親和力的長相以及狹長的丹鳳眼有著獨特的魅力,但如果進入演藝圈,會立馬淪為路人甲一流;而方拓,他的身材太健壯,更像是體育運動員,而不像明星,就算不唱歌去演戲,也隻能演保鏢或者打手那種角色。

“黎墨哥,你看他這語氣,多牛多傲啊!別人看不上我們,隻看中了他,所以他就拋下我們跟人家跑了。”

氣到極點的方拓忍不出發出了嘲笑。

黎墨皺了皺眉頭,他按在方拓肩膀上的手緩緩收起,閉了閉眼睛,迎向路子堯的目光,平靜地說道:“我尊重你的決定。”

“黎墨哥——”方拓反對的聲音變得更大了。

路子堯冷靜的麵部表情也出現了一絲裂縫,他原本以為黎墨會責備他,會說很多大道理,會勸他留下。

他就是怕黎墨這麽做,所以先斬後奏,沒跟他們商量就在校園演唱會上宣布了自己退出的消息。

沒想到黎墨這麽容易就答應他退出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停頓了好久,黎墨才接著說道。

路子堯一愣,心想:果然,黎墨不會那麽容易就答應他退出。現在就是到了討價還價的時候吧?他想起之前那家唱片公司的人跟他說的,如果這邊搞不定,那他們可以派出法律專家幫忙,對付還沒出社會的學生完全沒問題。

路子堯顧念以往的情分,還不想做到那個地步。

這個時候,黎墨終於開口說出了他的要求。

“一個月後,我們啟明星樂隊正式舉辦一場告別演出,你必須出席。”

“告別演出?黎墨哥,連你也瘋了嗎?難道我們啟明星樂隊真的要解散了嗎?就算沒有這家夥,我們也可以找其他人啊!”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方拓。

“方拓說得沒錯……就算我退出了,啟明星樂隊並不一定要解散……”微微愣住的路子堯在方拓朝他指過來的時候回過神,連忙答道。

黎墨走到方拓和路子堯的中間,看看方拓,又看看路子堯,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啟明星樂隊是黎墨、路子堯、方拓在一起才能稱為啟明星的樂隊,無論失去哪一個成員,啟明星都不再是之前的啟明星了,而在我心裏……”黎墨定定地看著路子堯,“你們都是不可替代的。”

路子堯愣愣地看著他,心情有點兒複雜,帶著感動,也帶著猜疑。

這不會是黎墨的苦肉計吧?如果他退出,啟明星樂隊就解散?黎墨是用樂隊解散這件事來牽絆他嗎?

似乎明白了路子堯的想法,黎墨搖搖頭,走過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這不是苦肉計。”見路子堯露出尷尬的表情,黎墨衝他笑了笑,說道,“就算你沒說要退出,我也打算解散樂隊。”

“什麽?”

“你開玩笑吧!”

另外兩人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但看到黎墨一副認真的樣子,他們知道這並不是開玩笑。

啟明星樂隊真的要散了。

就像蒲公英一樣,花開成熟了,原本匯集在一起的種子就會隨風飄遠,各自散落天涯。

在宣布了那個驚人的消息後,方拓負氣離開,而路子堯也起身告別出門。

偌大的練習室內隻剩下了黎墨一個人。

黎墨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歎了一口氣,走到一旁的儲物櫃前,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

他盤腿坐在原地,翻開了相冊。

第一張是剛入學軍訓的時候,分在同一組的自己和路子堯代表他們的隊伍表演節目,自己彈吉他,路子堯唱歌。就是因為那一次默契的合作,兩人有了一起組建樂隊、追逐音樂夢想的想法。

“我叫路子堯,你可以叫我路子。怎麽樣,咱們一起組樂隊吧?”

“我是音樂係的黎墨。想組樂隊沒問題,但是我得先考考你……老鷹樂隊發行的第二張專輯叫什麽?”

“Desperado(亡命之徒)。拜托,入門級的問題就別問了,你這是小看我啊……”

“誰叫你的長相太不讓人放心了。”

“這年頭長得帥也是一種錯嗎?”

……

第二頁是他們拉著剛入隊的方拓一起聚會喝啤酒的照片,那上麵的方拓表情還十分青澀靦腆,一些記憶閃過腦海……

“咱們樂隊叫‘啟明星’吧!”路子堯坐在椅子上,一邊調吉他弦一邊向他提議。

“為什麽?”

“你姓‘黎明’的‘黎’啊,啟明星就是在黎明時分會亮的星星……你是隊長,還是咱們樂隊的靈魂作曲人,就用你的姓來命名……”

“我覺得叫‘墨魚樂隊’也挺好,反正黎墨哥名字裏有‘墨’!”咬著漢堡包的方拓狼吞虎咽地吃完後,插嘴道,結果被另外兩人憤怒地瞪回去——

“閉嘴!”

“笨蛋!”

“你們不懂得欣賞我取名的藝術!”

……

翻開第三頁,是他們以“啟明星”樂隊的名義進行第一次演出的紀念照,因為不會化妝,但是舞台負責人規定必須上妝才能上台,所以三人不得不借其他人的化妝品自己上妝。拙劣的化妝技術令每人臉上都多了兩團“高原紅”,三張紅臉湊到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滑稽。但意外的是,他們初次演出反響不錯。

“恥辱啊!我以後絕對不要化妝,今天簡直是我一生的噩夢!”

“咱們要是有錢請專門的化妝師就好了。啊,路子,你的臉好像猴子屁股!”

“胡說!就算再拙劣的化妝技術,也掩蓋不了我英俊的容貌!小拓子,你這是嫉妒!”

“呃,子堯,真的!你剛剛好像塗太厚了,粉都不勻……”

“啊?不會吧?給我鏡子!”

第四頁是……

黎墨安靜地坐在房間裏翻著那些照片。一開始,他是帶著微笑的,但是看到後麵,他的動作越來越慢,目光停留在照片上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一股落寞悲傷的氣息在他的周身環繞。

作為一支有潛力的樂隊,作為奮鬥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出了成績的新興樂隊,他真的不想就這樣結束。

但是,今年是他在明和學院的最後一年了,同樣也是路子堯的最後一年。

出了學校,他們三人以後還要繼續下去嗎?

挖路子堯的那個唱片公司的經紀人在找路子堯之前其實找過他,跟他客觀分析了他們樂隊的前景。樂隊的另外兩人並不適合競爭日益殘酷的社會,不具備他們需要的商業價值,所以他們隻想挖走路子堯;而路子堯如果還留在他們樂隊,沒有資源,沒有廣闊的人脈,明明有著一飛衝天資質的路子堯可能會淪落到跟他們一起去小地方走穴商演或者酒吧駐唱。

而方拓……

方拓的父母瞞著方拓來找過他,希望他讓方拓離隊。方拓家裏條件很好,本來早就安排好讓他在三年級時就申請出國留學的,但是因為被黎墨看中拉入樂隊,方拓拒絕了家裏人的安排。

“你們這個樂隊又不能唱一輩子,始終不是正經事業,你就不要耽誤我兒子的前途了。”

方拓的父親這樣對他說。

“路子堯到我們公司會有更好的發展,留在你這個小樂隊根本沒有未來。黎同學,你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吧……”

唱片公司的人這樣對他說。

而當初——

“我們做不了最紅的樂隊,就做最長壽、永不解散的樂隊!所以你們要跟我一起好好鍛煉身體,活得久,我們就贏了!”肌肉男方拓的雄心壯誌是這樣的。

“誰說我們紅不了?有我這麽帥又有實力的主唱,啟明星絕對會成為樂壇的一顆恒星!小拓子,你別拖後腿……”

“告訴你們,我的夢想是20年後我們還能一起登台演出!”

當初他們是那樣意氣風發,對前途、對現實毫無畏懼,然而夢想總會遭遇現實帶來的種種挫折。

三人來自天南地北,各自的家庭背景和顧慮不同,方拓的家人希望他出國發展,路子堯的家人投資生意失敗,他急需努力賺錢減輕負擔。

而黎墨自己,他其實沒有很偉大的想法,他喜歡音樂,喜歡跟夥伴在一起演出,他希望他們的友誼、他們對音樂的愛和夢想會讓這個團體一直持續下去……

但是已經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