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默白!提前交卷了不起啊!你居然不告而別!不是說好一起吃韓式料理的嗎?不是說明天才回家嗎?”

接到周詩情電話時,林默白正在公車上。

彼時,公車上乘客不多,但周詩情暴躁的怒吼直接就將全車乘客的目光都聚在了林默白的身上。於是,林默白當即就窘紅了臉,隨之更偏頭靠向窗邊,一邊拿手半遮住嘴巴,一邊低聲解釋道:“抱歉呢,詩情,那個,我開學之後再陪你吃吧。”

其實林默白是意外聽到了周詩情與何晴空通電話,得知周詩情與自己約定好的飯局裏還有何晴空的存在,於是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

她還是沒辦法麵對何晴空的憐憫,她想要的愛情,是無關憐憫的。

“不行!”聽到她的解釋以及推遲飯局的要求,那端的周詩情立刻拒絕,“你馬上坐車回來!”

“呃……”聽到周詩情氣急敗壞的命令,林默白有些不知所措,而此時耳邊卻傳來了“嘟”一聲,她莫名拿下手機,便看見屏幕上的提醒,隨之,找到救命稻草的她立馬朝著電話裏頭的周詩情說,“詩情,我手機沒電了,那個,你回老家路途遙遠,路上要小心,一路順風哦!我們開學見吧……”

“再見”二字還未說出,手機已經自動關機。

林默白長出了一口氣,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隨後,想象著周詩情因撥不通電話而暴跳如雷的模樣,她禁不住便有了歉意,蹙眉輕歎。原本想著回家之後再給周詩情發信息解釋,但轉念,逃避的心思一起,她便想借著手機斷電而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尤其是何晴空。

想起那一日何晴空的告白,心仍是止不住泛起層層漣漪。

可是,那層層漣漪裏,驚喜隻是一霎,隨即便是無盡的惆悵。

……

然而,林默白卻沒有想到,無法聯係到她的何晴空竟然會到林家親自拜訪。

這天午後,她正在房間裏畫畫,忽然就聽見了敲門聲,隨即林媽媽便開了房門,探頭進來,說:“丫頭啊,晴空來了。”

林默白聞言,當即一怔,心怦怦直跳,但晃過神後卻故意別過臉,回一句:“不見。”

隻見她視線落在畫板上後,手指也開始緩緩移動著,這一臉刻意為之的淡漠,林媽媽一眼便看穿了。但,看穿卻沒有揭穿,隻見她輕歎了一口氣,便退身出去,合上門離開。

而門合上之後,林默白就忍不住將目光移了過去,落在淺啡色的房門上。

明明看不見門外的場景,可她的眼睛卻定定的,好似這一眼能夠穿過房門,直落在何晴空身上。

與此同時,房間裏靜謐得很,連她的呼吸都極為輕淺,小心翼翼得仿佛呼吸的頻率一快,就聽不見房外何晴空的聲音。

可事實上,即使她屏住呼吸,也隻能聽得到斷斷續續的字和詞。

組不成句子,猜不透他的心思,但隔著一扇門,她的心卻始終久久不能平靜。

也不僅僅隻是她,在房外的何晴空亦是如此,即便在與林媽媽他們聊著天,但心卻掛念著房內的林默白。

隻是,牽掛在心頭的思念,最終仍是被辜負,直至道別離開時,何晴空還是沒有見到林默白。

可是他並沒有就此放棄,雖然並不勉強她出來,也不衝動闖入她的閨房,但之後,接連著好幾天,他都會來林家拜訪。日複一日,何晴空不僅常常陪著林爺爺下棋,也幫著林媽媽做家務,有時候還會留在林家吃飯。雖然長達一個星期的拜訪之中,他都沒有見到林默白,但這樣同處於一個屋子裏,也算作另一種陪伴,他也篤定,隻要堅持下去,就能打動林默白。

隻是,何晴空沒有想到的是,他一心想要打動林默白,最終卻打動了林默白的家人。

於是,在何晴空的再一次拜訪之中,林媽媽主動談起了林默白的情況。

“智柚的離開,對默白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廚房裏,林媽媽放下了正在擦拭著的碗筷,歎了一口氣,說,“一直以來,她都沒辦法走出那段過去,一直都活在自責裏。她所承受的太多太重了,可是,我們卻什麽都幫不到她,隻能看著她假裝堅強,在我們麵前強顏歡笑……”

林媽媽說著,便想起意外發生的最初,林默白所經曆的痛苦。

雖然已經過去四年了,但作為母親,每一次想到林默白崩潰不已的號啕大哭,她便無比心疼,於是眼淚禁不住就迷蒙了視線。

尤其是,林默白一整夜不見蹤影之後,她在警局裏見到她的那一幕。

每一次想起,她都心如刀割般難受。

她記得,那一天她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抵達警局後,就在警察的帶領下看到了林默白,彼時的林默白臉色蒼白,神情恍惚,渾身顫抖著窩在角落裏。看見她此番模樣,林媽媽心疼不已,當即就撲上去抱住她,可是受驚之後的林默白像是連自己的媽媽都不認得,在她的懷裏掙紮著哭喊著。一聲聲驚慌恐懼的“不要”,成了林媽媽心中的最痛。

沉默之間,何晴空似乎是察覺到林媽媽語氣裏的哽咽,於是連忙輕輕拍著林媽媽的後背,安撫道:“阿姨,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幫助小白走出過去走出悲痛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的。”林媽媽吸了吸氣,將悲傷收拾妥當後,輕輕莞爾。

“其實,阿姨,你有沒有聽小白講過……”下意識地問起了那段曾經,但隨即,何晴空看向林媽媽,因顧及到她的傷感,話突然就中斷了。

隻有知道那段曾經,才能更好地幫助林默白,但他也知道,這不是個輕鬆的話題。

雖然早已經從外公口中得知整個事件,可外公畢竟是旁觀者,沒有聽過林默白的口供,更沒有親臨現場,對於當年發生的意外,也隻是略知一二而已。因此,對於當年意外的詳情,除了林默白,最清楚的應當就是林媽媽了。

“你想問那天意外的詳細情況吧?”察覺到何晴空的欲言又止,林媽媽深呼吸,然後坦白道,“其實,我們也很想知道那天意外的詳情。雖然意外發生那天,我家丫頭是和智柚在一起,更是現場的唯一目擊證人,但,但她在那天之後,就出現了短暫性的失憶。”

“短暫性失憶?”

“嗯,醫生說,因為對當天發生的事情過度害怕和悲傷,於是她的大腦下意識地選擇抹滅那段記憶。意外後,她在醫院休養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每天都會做噩夢,說是夢見智柚,但每次醒來後她都記不得夢境裏的一切。醫生說,這很可能是被她潛意識抹去的記憶片段,因為她潛意識裏想要忘記,但卻因打擊太大忘不了,所以記憶會變成夢境,又因為她潛意識裏不想記得,所以夢醒後也會不記得夢裏看到的一切。”

“小白當時一定很痛苦吧……”

“是啊,她每天哭哭鬧鬧,情緒反反複複,根本沒辦法安定下來。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那場意外發生之後,默白就患上了嚴重的黑暗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她沒辦法在黑暗的環境裏停留,就連晚上睡覺都必須亮著燈。”

“黑暗恐懼症……幽閉恐懼症……”

“嗯,她在醫院休養了兩個月,情況好轉了才回到家裏,回到學校。但,因為她短暫性失憶,記不得智柚被殺害的過程,也認不出凶手,隻知道自己當時沒有挺身而出去救智柚,所以……所以回來之後,沒有得到好友們的關心安慰,還被好友們責怪……”

聽了林媽媽的話,何晴空禁不住就握緊了拳頭。

所謂的好友,他立刻就想到陸宴祺與施絮君。他無法想象,那段時間裏林默白的痛不欲生,於是,內心裏因兩位好友的盲目指責而萌生的憤恨也更為強烈了。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希望她和你們接觸。”而林媽媽並未察覺到何晴空的惱怒,仍在絮絮不休地說著,“但是,不管我們怎麽反對,默白還是執意報考了F大,隻因為宴祺和絮君兩個孩子都報考了那所大學。她始終是想要挽回那段友情的,但……”

“她一直都很在意他們的。”何晴空深呼吸,將濃烈的怒火掩下。

“是啊。”林媽媽歎息,“以前你們五個真的很要好,沒想到……”

“以後也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樣的。”感受得到林媽媽語氣之中的無奈與傷感,何晴空篤定道,隨即,他想起什麽似的,朝著她一臉認真地道,“阿姨,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

“嗯?”林媽媽被他臉上的嚴肅所震懾,禁不住抿嘴看向他。

“我喜歡小白。”

“什麽?”

“是真的,我是真心喜歡小白的,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給她幸福快樂溫馨美好的日子。所以,阿姨,我很希望你能幫我一把。”

02

與林媽媽的一番詳談之後,何晴空一直在想,若是四年前,他沒有離開,一切是否就會不一樣。他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的事”,隻是,心疼著林默白的他卻禁不住一而再地想象著那些如果。

許久之後,因心不在焉而在棋盤上頻頻失手於林爺爺的他終於起身告別。

離開前,他一如之前那般,來到了林默白的房門外。

抬手敲門後,仍然是那一句:“小白,我回去了……”

他想說的,永不止這一句,但,這些天都等了,也不在乎再等多一天。因為,有些話,他隻想說給她一個人聽,她懷疑也好,她拒絕也罷,他隻想麵對麵,將積儲在心裏的所有思慕統統溫柔傾訴。

當他溫柔的聲音慢慢地飄進了房間以後,正揮灑著畫筆的林默白兀地就停下了動作。

一扇厚實的房門,從來都沒能阻擋過她的思念。

他輕淺的一句話,問好或是辭別,都輕易就能牽動她所有的神經。

即使一直以來,她都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可,每一次,她的心都止不住地怦怦亂跳,腦子裏也滿是他的臉。那些情難自控的想念,從沒有因為她的壓抑而減免半分,反而像是倔強生長的雜草,她愈是壓抑,它們便愈加張狂。

想著,林默白閉上眼猛地甩了甩腦袋,好似要將滿腦子的何晴空統統清空,重新專注在畫稿上。

但,睜眼的那一刻,畫稿上的實物素描中卻隱隱約約出現了何晴空的臉。

於是,林默白就這樣再一次失了神。

直至何晴空的腳步聲響起又慢慢遠去,林默白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再次搖搖腦袋,讓畫筆輕輕地在畫稿上移動。

離開了林家之後,站在小區樓下,何晴空默然頓足,抬頭看向某一扇窗。

那是林默白房間的窗口。而此時,窗口被窗簾覆著,他所希冀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在他依依不舍的視線裏。

然後,失落地歎了一口氣後,何晴空走出了小區。

彼時正臨近春節,街道上到處彌漫著喜慶歡悅的氣息,各種大紅色的擺飾品,各種歡慶新年的歌曲,衝刷了冬日那抹寒冷蕭瑟的冷意。

然而,一路上,何晴空卻沒能在這些喜慶的氛圍裏展露一絲笑意。

隻見他始終蹙著眉,神情凝重,似乎心思還落在了林家,落在了林默白的房門口。

“晴空!”

直至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何晴空才恍然回過神來,而後聞聲轉過頭,便看見了施絮君。小小的訝異後,他自然地揚起和煦的笑容,應道:“真巧啊,絮君。”

確實是巧,也因為他口中的這個“巧”字,施絮君露出了盈盈笑意。

“是呢,好久沒見到你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你最近在忙什麽啊?放寒假了,都沒來找宴祺和我聚一聚。”話語裏,故意提著陸宴祺,掩飾了自己對他朝思暮想卻沒敢主動約定見麵的小心思。

“不好意思。”已經並肩走在了一起,但沒走兩步,何晴空卻紳士地將施絮君讓到自己的左手邊,避免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碰撞到她,“最近正忙著一些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他的溫柔,瞬間就暖了她的心,但她卻未有半分泄露,隻抓住他話語裏的重點詞,輕描淡寫地問道。

“是啊。”何晴空毫不掩飾地露著笑意,“關乎我一生的幸福呢!”

聽罷他的話,施絮君的臉上立刻就露出疑惑。

當她偏頭抬眼看向何晴空時,她瞬間就想起了何晴空先前的那一句坦言——“我喜歡小白,可以嗎”。於是,疑惑也瞬間消除,替而代之的是宛若暴風雨前盤踞天空的陰鬱。

心一下子就墮入陰冷的無底深潭。

眸子中的他卻眉眼淺笑著,即便笑意不張揚,但他的整個人也如太陽駐紮在她身旁一般,頃刻間就灼熱了她的眼眸。

這麽優秀的人,喜歡的人怎麽可能是林默白?

怎麽可以是林默白?

明明比起林默白,自己更略勝一籌,更能與他相配,不是嗎?

不甘的心在左心房裏咆哮著,施絮君隻覺得,心房處傳來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就連眼睛,都疼得生出了氤氳。於是,她下意識地收回了視線,腦袋低垂時,牙齒也咬得緊緊的,而抓住包包的手更是愈加用力起來。

幾次小心翼翼的深呼吸之後,施絮君才仰起頭來,佯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對了,晴空,聽說……聽說明天梅園那邊有……有舉辦新年的慶賀活動,似乎挺熱鬧的,要不咱倆一塊去看看?”

曾經的矜持,在得知他心有所屬之後,竟突然不見了蹤跡。

施絮君暗自吸氣,主動邀約之後,怦然的心緊張得像是要掙脫身體的束縛。

然而,愣了兩秒,何晴空並沒有像以往那般對出遊感到期待和興奮,而是下意識地想起林默白,然後再想到梅園總是情侶間最為常去的約會場所。隨即,他蹙起了眉,略有些為難地問道:“就我們兩個嗎?”

“嗯,是啊,怎麽,這麽不給麵子呀?”努力壓抑著自己的緊張,施絮君佯作玩笑道。

“嗯,抱歉!”何晴空當下就給出了拒絕的答案,“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與異性單獨去梅園這種地方還是很容易被人誤會的,更何況我有喜歡的人了,這樣……不太好。那個,絮君要是真的想去的話,最好還是邀請自己喜歡的人呢。”

隨著他的話落下,周遭喧囂熱鬧的聲音仿佛一下子就被抽空,世界空**得隻剩下那抹尷尬的呼吸聲。

忐忑不安的心是有想過被拒絕,但施絮君卻沒有想過,理由竟會是林默白。

悲傷如迅速生長攀爬的藤蔓,附在心室壁的每一個角落,在她還未察覺之際,刹那間就衝破心房的圍牆,捆綁住她的整個身子。

於是,她情不自禁地就停住了步伐,愣愣地看著何晴空,眼裏按捺不住地便泄露了她的委屈。

隻是,她的委屈那樣明顯,何晴空卻依舊一無所知,隻將她的沉默當成了失魂落魄,問道:“絮君?怎麽了?”

“沒……沒事呢。”當何晴空擔心的聲音漫進耳郭時,施絮君才微微咽下突如其來的苦澀和難過,遲疑地輕聲問道,“晴空,你喜歡的人……你真的喜歡……”

想要更確切一些的答案,但卻始終不敢說出“林默白”三個字。

而她的難過,何晴空毫無察覺,隻因想起林默白,嘴角便不自覺地有了笑意。

隨即,他搔了搔頭發,有些害羞地承認道:“嗯,上次說過的,是小白。”

他的聲音輕柔又溫暖,但在這一刻,施絮君卻隻覺得有一陣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灌入了心房,刮得她的心生疼生疼的。

這一刹那,施絮君才終於相信,她的初戀,還未來得及開始,就已經被擱淺在這蕭瑟的冬日裏。

他才明了他的初戀,可她深藏許久的初戀卻已經凋零。

他的無心,卻逃不掉殘忍,如劊子手一般,狠狠斷掉了她的愛慕。

03

翌日正是除夕,林默白一如往年般,早早便起了床幫媽媽的忙。原本,她還有些緊張,怕這一年裏最繁忙的一天,何晴空仍會堅持不懈前來拜訪,若是如此,兩人便免不了要見麵。但,直到下午三點多,何晴空都沒有出現。

也許是心裏藏著一點點期待,見不到何晴空,她反而有些失落,甚至有些失魂,頻頻地出了差錯,幫忙變成了添麻煩。

直至午飯後,林默白的再一次失神摔了一瓶醬油,於是,林媽媽趁機吩咐她去附近的便利店買瓶回來。

因心不在焉,所以她並不記得家裏向來有在年底存貨的習慣,隻是想到出門就有些猶豫,畢竟放假至今她從未出門,此刻便下意識地有些抗拒。

然而,見她遲疑著似乎想要打電話給爸爸讓他順路帶回來,林媽媽立刻就推著她出門,一邊強勢吩咐:“你爸爸還要買盆栽呢,拿不了那麽多。你乖,快點出去,再不快點便利店可要關門了,今天除夕呢,便利店四點鍾就要關門了。”

無法拒絕的林默白就這樣被推出了門口,於是,輕輕吐了一口氣後,她邁步走下了樓梯。

看著林默白消失在樓梯拐彎處後,林媽媽立刻就撥通了何晴空的手機號碼,告訴他:“晴空啊,默白剛剛出門。”

“好的,謝謝阿姨!”

掛斷了電話後,早已隱身在小區一旁的何晴空連忙看向小區門口。

他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林默白了,此時心止不住地有些雀躍緊張,遙遙地看過去,甚至將先一步從小區門口出來的女生看成了她,隨即因這失魂的錯認而獨自尷尬。

約莫等待了兩分鍾後,林默白才姍姍來遲,緩緩走入了他的視線裏。

“阿嚏——”

彼時,林默白剛踏出小區大門,一陣冷風便從邊上疾馳而過,於是她一哆嗦,便輕聲打了一個噴嚏。

拿手輕揉了鼻子之後,她拉緊了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轉身朝著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而隨著她轉身的刹那,不遠處的何晴空也從偌大的樟樹後走了出來,緩步跟上。

許久不見林默白,何晴空積蓄了好些天的心底話統統都擠壓在喉嚨裏,爭先恐後之間,最終卻亂了他的思緒。

於是,那一句呼喚到了嘴邊卻無了聲息。

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麽,用什麽樣的強調,配上怎麽樣的笑容,那些擠滿了心髒的思念滿溢而出,卻衝不去他的苦惱。

然而,就在何晴空一邊尾隨著林默白,一邊認真思慮著對白時,原本漫步在街道中的林默白,突然就停住了腳步。

她的頓足,輕易地就鎖住了何晴空的視線。

正當何晴空覺得奇怪時,林默白歪斜著的腦袋已經擺正過來,隨後,隻見她的腳步變得輕快,頃刻間就抵達旁邊住宅區的院子外。

緊接著,看著林默白蹲下身去,何晴空的疑慮才被解開。

原來,林默白無意中發現了一隻出來曬太陽的家貓,於是從小就特別喜歡貓的她忍不住就與它玩耍起來。

許是家貓本來就對人防備心不強,因此對於林默白的突如其來的入侵“領地”,也並不是特別在意,隻是低聲叫了幾聲,便在她溫柔舒適的撫摸下而息了聲。

何晴空與林默白,僅僅隻有兩三米的距離。

此時此刻,在他的視線裏,半蹲著身子的林默白身上曬了一層薄薄的日光,烏黑的發絲在溫暖的碎光中被暈染成亞麻色自然散落在肩膀上,眉眼淺笑之間,像是一朵盛放著的嬌豔的花。

如此良辰美景,沐浴在午後陽光裏的她,便是一整個溫暖的春天。

如此想著,何晴空的心裏泛起一波微瀾,眼睛更是眷戀得不願轉移半分。

可,因她心動為她著迷的他,並未料到林默白會突然回頭,瞬間就發現了忘記躲藏的自己。

於是,時間就此定格,空氣也似遇寒氣而凝固,恍惚著的兩人更是呆呆地僵在原地,隻是,那烙在了他心裏的她的嫣然笑靨早已消失不見。

“啊——”

緊接著,一聲輕叫將空氣解凍,隻見原本僵硬著身子的林默白猛然就縮回了輕撫著小貓的手。

隨後,因手背傳來的疼意,她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剛才沒有控製好力度,弄疼了小貓,得到了它下意識的抗議。

但,尚未來得及做出下一個反應,一旁的何晴空已經迅速跑到她身旁蹲了下去,而後一邊溫柔地抓過她的手查看起傷口,一邊急切道:“小白,你怎麽樣?疼嗎?”

心怦然之間亂了分寸,她下意識地想要縮手,卻莫名地失了力氣。

隨之,看著他神情裏顯露無遺的擔心與心疼,感受著他那比自己高了將近一倍的手的溫度,她的臉更按捺不住地迅速泛起了紅暈。

其實,並不想逃。

林默白感覺到自己心在歡舞著,但,尚來不及否認,下一秒,原是把目光停留在她傷口上的何晴空擔心地抬起了頭來。

於是,這四目相對的一眼,瞬間傾倒了所有的思念。

他眼裏的思慕,她眸中的想念,千回百轉之間,她卸下了防備,他拾獲了勇氣。

步步接近的,不僅僅是兩顆心,還有那蠢蠢欲動的唇。

隻是,情動難控之際,清脆的手機鈴聲突兀響起,毫不知趣地打破了彌漫在他們之間曖昧的氛圍。

於是,清醒過來的林默白尷尬不已,急忙收起了發抖的小手,騰地一下迅速站了起來,逃離的想法占據了腦子的同時,她的腳已經邁出了步伐。

可,反應迅疾的何晴空並沒有如她所願。

在她逃開之際,他一抬手便立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扣牢在自己的身邊後,他哀求道:“小白,請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好好聊一聊,可以嗎?”

“我們……我們沒什麽好聊的。”林默白的手連連掙紮,意欲掙脫他的手。

“可是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啊。”但何晴空卻不願放手,隻自顧自地表明著心跡,急切地說道,“小白,一開始看到你被宴祺他們誤會和冷待,我很在意,於是想盡辦法靠近你,我從未去猜想這種是否隻是憐憫,我單純地希望看到你笑看到你開心。這段時間,你被欺負,我生氣到發狂,你被冷待,我鬱悶到想把你嗬護在身邊,你傷心哭泣,我難過到想把你擁在懷裏好好安慰。這些,全都是我從未感受到的異樣情感,我迷茫過,卻也很快醒悟了,我是真的喜歡你的,請你……請你不要再對我的感情……加以否定,不然,我就太悲哀了……”

“你……你怎麽可能會喜歡我呢?你這麽優秀,怎麽可能會……”哪怕是他的告白已經打動了她的心,可林默白仍是下意識地加以否定,是在說服他,也是在說服著自己。

“我哪裏優秀?宴祺老是說我笨……”

“總之,你不可能會喜歡我的。”

“為什麽不可能?難道你比我還清楚我的心嗎?小白,或許是因為我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總是笨拙得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所以令你誤會了。可是,就算你對我沒那個意思,也請你不要否定我的感情。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很煩,不想見到我,我……”

何晴空說著,忽然就蹙著眉頓了下來,一想到林默白如若真的不願見他,他的心裏就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無措地啞然。

而聽著他愈來愈哽咽無措的話語,林默白兀然抬頭。

這一刻,他張皇失措的模樣落入了她的眼眸裏,像躊躇無措的孩子,他的眼裏滿是悲傷。

於是,她被那一抹悲傷觸動,心疼之際,竟來不及掩飾,直接就將思念衝口而出:“我……我不是不想見你……”

宛若是感覺到了她的在意,何晴空瞬間鼓起了勇氣,一把擁住了她,再次誠懇道:“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小白,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隻要你不拋棄我,我便不會放棄你。”

林默白聞言,心跳驟然加速,像是心中綻放起了漫天的煙火。

而躊躇著的下一秒,她又聽見他的聲音:“不不不,我說錯了。應該是,即使你拋棄了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她禁不住就“撲哧”笑了,她承認,他的話太動人了,於是她再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心動。

隨即,她緩緩抬手,回抱住他:“是你說的,不拋棄,不放棄。”

……

晚飯後,林默白幫忙洗了碗筷,便穿上新衣服,緊張忐忑出了門。

此時,何晴空正在小區門口等待著她。

與她同樣的,他也緊張不已,目光雖然停駐在林家所居住樓層的鐵門,雙腳卻來回不停地踟躕著。

這是林默白與何晴空的第一次約會,是兩個人生命當中最浪漫的除夕夜。

似乎是過於緊張,兩個人還未見上麵,彼此都已紅了臉,於是,等見麵時,隻好尷尬地傻笑著。

不知所措間,何晴空先一步晃過神來,主動牽住了林默白的手。

十指相扣式的牽手,溫暖緊貼著冰涼,頃刻間,連路過的風都像褪去了刺。

仿佛心跳頻率又緊密了些,林默白禁不住吸了吸,而後才跟上何晴空的腳步。

一路走在米黃色的燈火之下,彼此都默契地沉默著,像是腦袋裏開了花,覆蓋了所有的話,於是隻能尷尬地沉默著。

但,此刻,無聲卻勝有聲,漾在嘴邊的盈盈笑意早已經泄露了彼此的歡欣。

直至徒步至水邊,“嘭”一聲,煙花綻放的聲音遠遠傳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當下便收獲了滿眼的璀璨。

“好美。”

下一秒,林默白從心而出的感慨漾入了何晴空的耳朵裏。

他驀然收回了視線,轉落在身邊的林默白身上。

此時煙火還在一波接連著一波,而他的世界早已經關閉了所有的聲音。

在他一個人的靜默裏,他隻看得見被煙火所映照著的林默白的臉,以及久居在她臉上的嫣然笑意。

隨之,情不自禁地緊了緊牽住她的手,何晴空莞爾道:“那我每年都陪你跨年,陪你看煙花。”

在煙火連接著的綻放聲響裏,他的聲音綿綿傳來,成了她世界裏的唯一的聲音。

這是承諾。

每年大抵可以等於永遠。

林默白莞爾淺笑,隨即偏頭看向他,應道:“好啊。”

04

“晚安。”

電話裏頭,何晴空的聲音依舊溫柔,但卻也像攜著酒氣,不經意間就令林默白有了些許醉意。

於是,下一秒,林默白就掩住嘴巴,小心翼翼地打了個哈欠,而後才回過去一句晚安。

這是戀愛的第十五天,通話裏的記錄時間是三十七分四十六秒。

似乎睡前的每一通電話都能聊上很久,林默白想著,輕輕笑了,隨後目光微微上移至手機屏幕的最上方,她才發現手機裏有三條未讀短信。

點開一看,全部都來自周詩情。

早在春節第一天,在何晴空的囑咐下,林默白就將手機充滿了電,此後二十四小時都開著機,也因此聯係上了周詩情。

隨即,林默白想起,在何晴空打來電話之前,周詩情發信息說過要給她打電話。

恍然過後,像是做錯事了一般,林默白下意識地尷尬吐舌,一邊也閱讀起短信——

“林默白!撥了你號碼三次了,都打不通!不是說好等我五分鍾的嗎?你在跟誰聊電話啊?”

“已經十五分鍾了,你還在聊!是不是何晴空啊?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嗎?”

“半個小時了!林默白,姐姐我已經沒有心情跟你說我今天遇到的奇葩了,你和你的何晴空卿卿我我去吧!還有,明天也不用來車站接我了,我真不想開學的第一天就看見這麽沒良心的你!就這樣,再見!我生氣了!”

雖然周詩情用了很多個感歎號來證明自己是真的生氣了,但看著短信,林默白卻笑了。

她知道,周詩情不是真的在生氣,可,她一定在等著自己的電話。

於是,笑過後,林默白連忙將電話回撥了過去。

果真,通話等待音才響起,那邊的周詩情就接聽了電話,隨即便是一陣“炮轟”。

而其實,那一連番的“炮轟”裏,林默白也沒聽清楚周詩情到底說了些什麽,隻是,最後那一句“戀愛真的包治百病啊”,她卻聽進去了。

以前,她倒是聽過,戀愛能治愈悲痛。

林默白從前不信,但,自從與何晴空牽手擁抱之後,她確實快樂了許多,那些夢魘也像是被甜蜜擊潰,再沒有糾纏不清。

她不確定,是不是他每天晚上那句溫柔的“晚安”擊潰了她所有的不安,所以夢魘才無法進入她的夢中。

然而,雖然夢魘被驅逐了,但發生過的事永遠不會抹去。

所以,開學一周後,當接到丁智柚媽媽的電話時,林默白立即就想起了那段往事。

驚恐不安又歉疚萬分的她,當即就開口道歉起來:“對不起,阿姨!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

“行了!”

聽著她的道歉,丁媽媽原本和緩的語氣霎時就冰冷了下去。

或許是林默白的道歉愈加刺傷了她心底的痛吧,緊隨著,在林默白無措地沉默下去時,她繼續道:“我這次找你不是想聽你道歉的。警方早上聯係了我們,說是已經鎖定當年殺害……”

話至此,她的聲音不住便哽咽了。

而敏感的林默白已經抓住了重點信息,按捺不住地搶問道:“是……是抓到了嫌疑犯嗎?”

“嗯,算是吧。”丁媽媽吸了一口氣,緩過悲傷,又道,“但是,警方說了,因為證據不足,所以很可能無法入罪。這也是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默白,我們希望你能夠到警局裏指認凶手,這是……這是你唯一能為柚柚做的事了。”

“指認……凶手?”林默白聞言,蹙了眉。

當年發生的事,她一直都沒辦法想起來,如今又如何指認凶手呢?

感覺到她的沉默,另一廂的丁媽媽禁不住就皺起了眉,冷著聲音道:“這不是我們在求你,這是你應該要去為柚柚做的事!當年若不是你,我們家柚柚……”

回憶起往事,丁媽媽再次凝咽著,無法繼續言語。

“我知道我也明白,阿姨,我不是要拒絕呢。”悲傷似乎會傳染一般,林默白吸了吸鼻子,滿是歉意地道,“我一定會認出凶手的,但,請阿姨給我點時間。”

“希望你盡快,畢竟警局那邊所給時間並不多。”

留下這一句話後,丁媽媽便兀自掛了電話。

林默白長歎一聲,隨後趴在了桌子上,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想起那段記憶。

閉上眼睛時,腦子裏已經開始快速運轉著,記憶的篇章一頁頁翻過去,時間定格四年前的那個黃昏。

但,林默白才看見坐在教室裏的自己,腦子忽然就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於是,畫麵霎時粉碎,緊接著,丁智柚的臉就浮現在眼前。

披頭散發的,目露冷光的,滿臉怨恨的……這樣的丁智柚猛然朝著自己撲來。

於是,林默白尖叫一聲,猛然掙紮著逃出黑暗。隻是,因反應過於激烈,她直接連人帶椅子摔在了地上。

“嘭——”

周詩情剛好開門進來,就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隨即,連東西都來不及擱下,周詩情直接就去扶她:“默白,你沒事吧?”

“沒事呢。”林默白不好意思地笑著。

“沒事就好。”周詩情也沒多想,雖然看見她臉色蒼白,卻也以為是摔跤後的心有餘悸,於是故意玩笑著道,“那你看看地板有沒有事,裂了的話可要賠錢給學校呢。”

“有那麽誇張嗎?”林默白雖感到無語,卻也因為她這話而笑了。

“誰知道啊。”周詩情故意笑得誇張,隨即將打包回來的午飯遞給她,“喏,你要的茄子飯已經沒有了,我給你打包了排骨飯。”

“謝謝啦。”

洗了手之後,抬眼的一瞬間,看見鏡子裏麵色蒼白的自己,她不禁有些許晃神,也想起了丁媽媽說的那些話時候的痛恨。

心隨之也疼了起來,鏡子裏的自己,也似乎漸漸變成了丁智柚。

正晃神之間,周詩情的聲音卻橫空了過來,截斷了眼前的幻想。

隻聽周詩情高亢著聲音大叫道:“默白默白,我家男神居然回複了我微博的評論!天啊!你快來看!啊啊啊,我要截圖保存下這曆史性的一幕!”

聽著周詩情失控的興奮聲音,林默白不禁搖頭淺笑。

轉瞬,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心下暗自篤定道:為了柚柚,所有丟失的記憶都必須找回來!

可是,找回記憶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為了記起當年發生的事,林默白開始都強迫著自己去回憶,整個人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

然而,每一次回憶收獲的都隻是無盡的恐懼與悲痛。也因為頻繁卻徒勞無功的回憶,夢魘再一次糾纏不清,夜夜追隨,咄咄逼人。

如此循環不休,僅僅隻是兩天的時間,林默白便已疲憊不堪。

甚至,因為精神渙散,在與何晴空按約定見麵時,麵色蒼白的她竟不小心崴了腳,直接從女生宿舍區大門外的台階摔了下去。

見此,何晴空連忙緊張地上前扶起她,一邊心疼道:“默白,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傷到了?疼不疼?”

林默白尷尬地搖了搖頭,在他的攙扶下走向一旁的花壇坐下。

何晴空打量了她一眼,眉頭頓時就緊蹙起來,而後關心道:“你臉色怎麽那麽蒼白?精神這麽差,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我……”

林默白抬頭,話突然就止住了。

她怕他擔心,看著他眉心裏的褶皺,她已經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平了。

而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何晴空輕輕就握住了她的手,溫柔說道:“默白,有什麽事就跟我說吧,有我在,什麽事情都能解決的。”

“其實……”林默白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選擇坦白,“其實是這樣的,前兩天丁阿姨給我打電話,說警方已經鎖定了殺害柚柚的嫌疑犯,所以現在我的指證很重要,也隻有我才能將殺害柚柚的凶手繩之以法。可是,我一直都沒能記起當天發生的事情……”

不坦白,他便會更加擔憂。

坦白了,或許他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他的眉間可以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