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爭執
回來的果然是嶽飛。
到得襄陽城外,城內有大宋第一宣力大臣,皇帝最信任的元老重臣李綱,平章軍國事就是軍務政事皆管,不比政事堂宰相專管政務,軍事不再兼理,樞密隻管軍務,不理民政,李綱因為在朝野間的巨大聲望,加上資曆足夠,投了趙桓的眼緣,賜封為平章軍國事,滿朝大臣中無人能與他比肩。文李綱武宗澤,嶽飛曾以宗澤為師,宗澤在三呼“過河”
而死後,嶽飛便以宗澤遺誌為念,對當年與宗澤一文一武配合極好的李綱,心中也極是敬佩。再加上嶽飛奉命圍剿楊麽,也是直接受命李綱,公事來往頗多,心中也極是敬重這個當年主戰派的代表,現在的第一大臣。
因為如此,中午率得大軍趕到,一切營務安排皆讓嶽雲等人安排,嶽飛隻帶了幾個心腹大將進城,前去拜見李綱。
待他與李綱商量完軍務回來,已經是暮色低垂。
一眼看到嶽雲帶著幾百將校恭立在營前,嶽飛心中歡喜,臉上卻沉下來,向著嶽雲斥道:“何苦興師動眾!”
又問道:“諸軍紮營情形如何,你自己今日可曾操練?”
他對自己兒子管教向來嚴苛,遠遠超過外人,嶽雲也不意外,諸事做的那麽仔細,就是提防此時。
當下穩著心神,不緊不慢答道:“回父帥,營盤是李平章早就安排好的,前軍並背克遊奕諸軍分駐一營,其餘後至人馬,都在這附近分立營盤,連綿十餘裏路,人家很少,糧營就在中間,兒待士卒入營之後,便安排值班的軍官先帶著人馬操練。然後生火做飯,這會子隻怕軍士們都差不多進帳歇息了。兒子自己在傍晚時練習馬術騎射,絕不敢稍有懈怠。”
“唔。“嶽飛輕輕點頭,雖然心裏極是滿意,卻也不肯誇上兒子半句。
古人有訓子抱孫一說,嶽飛如此對待兒子,旁人也不以為怪,便是嶽雲自己。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當下上前小心翼翼扶了父親下馬,嶽飛看他幾眼,終於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向著他道:“你也快十六的人,前幾年我一直壓著你的戰功不發,這事不曉得怎麽讓陛下知道,今日見了李平章,隻說陛下直接發詔書給樞府,晉封你為副統製,這樣一來。背嵬軍也可擴大至萬人。
還給你統領。”
嶽雲乍聽此信,心中不由狂喜,隻是父親多年威壓下來。並不敢歡呼出聲,隻是麵不改色,答道:“這是朝廷錯愛,兒子一點微功皆仰仗父親和諸多袍澤兄弟,並不敢居功自傲。”
他父子倆邊說邊行,早有親兵點著了燈籠,把嶽飛向著大帳中引領。諸多親信大將緊隨在後,聽得嶽雲對答,心中也不禁暗自稱讚豔羨,嶽飛有子如此。委實令人眼紅。
嶽飛心裏也極是滿意,不覺看了嶽雲兩眼,口氣卻是嚴厲起來,隻道:“我在你這個年紀時,還在家讀書習武,一心想報效朝廷卻是無路可尋。你現今在我身邊效力,我地位越高,則你得益之處實在是比旁人多。所以我有意壓你,倒不是矯情。而是官宦子弟,不管長輩如何壓製,做事勢必是要比常人更加容易些。所以小子你要牢記,不可辜負聖恩,也不可令我失望,否則,親情不比國法,我必不饒你。”
他這樣長篇大論的和嶽雲比說厲害,甚至語涉權勢利害勾心鬥角,也是因為嶽雲現下官至統製一級,已經是朝廷高級武官,所以不得不如此陳說關係。
嶽雲聽的心服口服,原本在心中不服父親壓製的一點小小不滿蕩然無存,當即凜然答道:“是,兒子受教。”
嶽飛終於麵露滿意之色,不再訓斥兒子。他也不著急進帳,隻在轅門附近張望,極目看去,隻見無數頂帳篷看不到邊,星星點點的燈火伴隨著軍士們地吵鬧說笑,形成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令他分外享受於其中。
他身後諸人也同樣感出深受,夜色星空,微風和醺,無邊的營帳中到處都是軍營中才能感受到的那種味道,身為將領者,又如何感受不到。
良久之後,嶽飛才轉身進帳,在正中位置坐了。
他這大帳分為前後,前麵寬大軒敞,足可坐下過百人議事,後帳稍小,是他休息睡臥之所。內帳隻有一幾一床,別無長物,而外帳也隻是配備了一些椅子,壁上掛著刀劍,一側有著樞府製做的沙盤,其上掛有木圖,除此之外,便是空空如也。
這樣一來帳中顯的極為寬闊,十幾個大將跟隨進來,各自坐了。李綱崖岸高峻,雖然與嶽飛談話很晚,卻並沒有留著用飯,嶽雲問得清楚,連忙下令,讓人端來幾案,又命夥房急速烹製,過不多時,便已經將飯菜送將上來。
嶽飛心情愉快,又看到自己案前放著好酒,心裏更加高興。向著諸將讓了一讓,便先自己斟了一大碗,一仰脖一飲而盡。
他酒量甚豪,雖然如此牛飲,臉色絲毫不變,伸筷子夾了幾口,見菜式也很合口,知道都是兒子安排,心中極是歡喜。因看到嶽雲還站在帳角侍候,他知道兒子也累的緊,當下揮手道:“這裏你不必侍候了,自己回去好生歇息,明天還要練兵!”
“是,兒子告退。”
嶽雲確實也累極,隻是看著嶽飛神色,又見他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中委實放心不下,先依命告退,自己卻是不走,隻在帳外等候,一直要到席終人散,才敢放心離去。
嶽飛卻不知道兒子如此行事,隻看到嶽雲依命離去,他酒量極大又很嗜酒,戰事因軍令嚴苛,自己以身作則,從不敢破例飲酒,此時到襄陽附近駐紮,一時半會無有戰事,加上諸事順遂自己和兒子都加官進爵也還罷了,適才看著軍營連綿十餘裏,一眼看不到頭,這虎賁之士近十萬人都歸自己統領,李綱對他極為信重,言明戰事絕不插手,而皇帝要錢給錢,要糧給糧,且允他自主行事,宛葉唐洛之間,悉交由他攻伐,如此大順心事,才是他今天真正高興地由頭。
當下舉起碗來,與諸將連連碰碗,過不多時,已經將一壇眉壽酒喝了下去。
這酒是典型的黃酒,酒精度數不高,卻是後勁綿長,不論今人古人,喝的多了均是抵受不住。不僅嶽飛喝的酒意上頭,陪著他一起痛飲的其餘大將也都是熏然欲醉。
嶽飛的規矩是酒席上時不談正事,各人一邊痛飲,一邊說些閑話佐酒,更覺痛快,一時間酒意上來,上下尊卑的界限也模糊了許多。
左軍統製傅選眼見嶽飛高興,他自己酒意也是上頭,心裏原本就有話要說,此時再也遏製不住,醉眼惺鬆向著嶽飛笑道:“大帥,末將有話要說。”
嶽飛斜眼看他,揮手道:“今日是歡宴並不是軍務,傅老六你有話隻管說了便是。”
“好,這樣我也不客氣了。”
博選站起身來,大大咧咧道:“克複潭州,朝廷恩賞,大帥辭了。
殺了楊麽,朝廷又有賞賜,大帥又辭了不受。我知道大帥不愛財,隻拿自己俸祿便是。可是我傅選不成,家大口多,出身又是貧家,不能和那些世家鄖戚比,這幾年跟著大帥,額外的好處不敢,我也不願,不過朝廷恩賞是正大光明的事,大夥兒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大帥卻一辭又辭,雖然咱們升了官,卻不能發財,今日要請大帥給個說法。”
他說起第一句時,嶽飛心中已經光火,忍了又忍,不想破壞此時氣氛,終未斥責,此時見傅選越發無禮,當下斟了一碗酒喝了,問他道:
“你要什麽說法?”
“我要賞賜!”
傅選老兵油子出身,本身就是一道煮不爛的滾刀肉一般,若不是能征善戰悍不畏死,嶽飛也不能容他。此人萬般都好,就是生性大大咧咧,有時竟不將嶽飛看在眼中,還有就是貪財好色,多次尋著嶽飛索要錢物,因要維持大局,嶽飛都是忍了,今日被他如此無禮索要,隻覺得心頭怒氣一竄一竄,簡直要忍受不住。
當下把酒碗一頓,臉上已經帶了怒色,雙眼盯著傅選,隻道:“天下板蕩,太上皇尚且蒙塵北國,國家財賦有九成以上得用來養兵!這錢是哪來地?你我均是農人百姓出身,不知道土裏尋食地辛苦?神宗皇帝年間,國家歲月七千餘萬,還覺吃力,現下丟了半壁江山,歲入尚且不減,天下百姓供養軍力何其吃力。咱們為將帥的,不能薄待克扣小兵,自己俸祿也是極多,還兀自手伸的老長,成何體統!”
“我不管!”
若是往日,傅選心中就是不服,也是退下了事,今日偏生喝了幾碗酒,臉燒地通紅,被嶽飛一通訓斥後,不但不服,反而拍著胸膛大叫道:“我刀頭舔血賺的賞賜,原就該比百姓過的好,大帥品性高潔我自然佩服,不過該當我的,也請大帥賞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