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會有人突然消失。

當賀春風走進電視台直播大廳的時候,死神已經向他敞開了懷抱。

他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四個半小時的生命了。

賀春風是享譽國內外的文化學者,熟讀中西經典,這幾年處處講座年年出書,已經成了全中國炙手可熱的文化名人。應鳳凰市電視台的請求,他專程來做一次關於儒學複興的講座。當他走進演播大廳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片如潮的掌聲,這種掌聲他已經特別熟悉了,但還是由衷地興奮。他笑容可掬地走到舞台中央,向觀眾們深深一鞠躬,然後坐到座位上,開始了今天的討論,從孔子創立儒學講到了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程朱理學講到了王陽明的心學,一直講到了儒家學說在當代中國的應用。語言生動詼諧,擺事實講道理,卻能深入淺出,期間不斷被掌聲打斷。賀春風越發興奮得意起來,講座完畢,對觀眾說道:“我希望可以跟你們進行討論,隻有互動,才能使我們對傳統的儒學有更深的了解。”

話音一落,果真有人紛紛提問,賀春風一一做了解答。

這時候,一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走到主持人身邊,遞給他一個信封,說道:“一個觀眾遞上來的。”

主持人看看信封,厚厚的,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上麵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賀春風拆閱!”

主持人將信封遞給賀春風。

賀春風笑容滿麵地拿起信封對著鏡頭說道:“這是一位觀眾遞來的一封信,嗯,看上去不像是情書……”

台下一片笑聲。

“……讓我們看看,這裏麵是什麽。”

賀春風打開信封,隻見裏麵裝著一個刀鞘一樣的東西,刻著奇怪的圖案。賀春風看著刀鞘,心裏不禁有點緊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慌,難道僅僅因為那個圖案非常猙獰?他盡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要知道現在正在直播,他一點點的瑕疵都會被電視畫麵無限放大。他笑著說道:“這是什麽呢?像是一把刀鞘,這上麵畫的什麽呢?真把我考倒了,”他持著刀鞘,讓攝像給個特寫,然後翻過來說道,“這後麵還寫著字呢,讓我讀給大家聽聽……‘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賀春風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應該是位熱愛儒學的朋友送給我的吧,那我就笑納了!”

這時,工作人員又遞來一張紙條,賀春風展開一看,頓時臉色有點掛不住了,上麵依然是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錯了,那不是儒家思想。”

他強自鎮定,笑了笑說道:“這位朋友說,這句話不是儒家思想,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個難題,還真把我考倒了。”

台下一片善意的笑聲。

“請問,是哪位朋友出的難題?還請您當麵指教啊!”

台下觀眾紛紛轉頭尋找,但是沒有人站起來。

白正天離開鳳凰大學,心裏還在想著沈蓉,內心的感情是奇怪的。他提醒自己辦案要緊,馬上拿起手機撥通了韓雪的電話:“幫我查一下鳳凰大學曆史係研究生沈蓉的底細。”

“為什麽?有嫌疑嗎?”

“別管那麽多,查就是了!”

剛剛掛了電話,母親的電話打進來了:“小天啊,你好多天沒回家了,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嗎?”

“不了,昨天接了一個大案子,忙著呢!”

“哦,好吧,空下來了,記得多回家看看我跟你爸,你爸很想你的。”

“知道了,我會回去的。”

白正天不願回家,因為家裏不清靜,每天晚上都有一撥又一撥求情的、送禮的登門,每來一撥,他這位白市長的公子就要出麵應酬一下。他覺得特別煩,於是便另買了一套房子自己住。回到住處之後,白正天匆匆地扒拉幾口方便麵,倒在**就睡了。一睡睡到日落時分,打開電視,鳳凰電視台正在播放《文化時間》。這次他們請來了赫赫有名的賀春風,閑來沒事,他便坐在床頭看了起來。賀春風的電視講演,還是蠻有趣味的,因為生動活潑,他把硬邦邦的古典文化,硬是用暢快淋漓的話語表達出來了。到最後是觀眾互動環節,這時候,他突然看到了那個神秘的刀鞘,那個睚眥圖案!電視畫麵上的睚眥猙獰可怖,似乎隨時準備吞噬一切!

白正天的血液幾乎凝固了,他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屏幕。

當賀春風向觀眾請教時,鏡頭移向了觀眾席,人們都在轉著頭看來看去。白正天也緊跟著鏡頭,打量著觀眾席上的每個人,但是鏡頭搖得太快,他看不真切!

突然,最後排一個站著的人影映入了眼簾。

白正天剛想仔細看看,鏡頭又搖走了。

他閉上眼睛,盡量回憶那個短暫的畫麵:那人披著風衣,帽子遮住了臉,似乎正拿著筆寫著什麽。

對,就是他!

白正天睜開眼,這時候,畫麵已經轉到了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拿著一張紙條,說道:“現在,又有一張紙條傳上來了,看樣子,這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啊!”

主持人將紙條遞給賀春風,看著他把紙條展開。

賀春風的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

攝像機鏡頭對準了他手中的紙條,上麵寫著:“你懺悔了嗎?”

要出事了!

白正天衝出家門,開上車向電視台飛奔。

半個多小時後,白正天趕到了電視台,直接衝進了演播大廳,可是節目已經結束,觀眾都走了,賀春風也不見了,隻有幾個清潔工人在打掃衛生。

他拉住一個清潔工人問道:“賀春風呢?”

清潔工人惶惑不安地說道:“走了啊!”

“什麽時候走的?”

“上完節目就走了。”

這不是廢話嗎?

“什麽時候錄完節目的?”

“大概二十分鍾了吧。”

“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我隻是掃地的。哎,那是主持人,你問他去。”清潔工人指向白正天後麵。

白正天一轉身,看到主持人正愁容滿麵地走過來,他匆匆地迎上前去問道:“賀春風去哪兒了?”

主持人看了看穿著一身便裝的白正天:“你幹嗎?”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科的白正天,賀春風有危險!他去哪兒了?”

“去賓館了,他有什麽危險啊?”

“別管這麽多,你快把他手機號碼給我!”

“誰知道你是誰啊?憑什麽給你?”

白正天一把掐住主持人的脖子,將他抵到牆上,厲聲問道:“賀春風如果死了,信不信我掐死你?”

主持人慌了,說道:“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白正天拿到號碼,馬上撥過去,可是對方手機已經關機了。

“他住的是哪家賓館?”

“白雲賓館310房間。”

白正天扭頭就走,開車衝向白雲賓館。

來到310房間門口,他不停地敲門,砰砰的聲音將賓館的服務生吸引過來了。

“先生,請問您找誰?”

“我找賀春風。”

“對不起,賀先生還沒有回來,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你轉告。”

白正天黯然地搖搖頭,說道:“不用了!”

走出白雲賓館,他馬上給顏局長打電話匯報。顏誌宏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覺得不可思議:“小白啊,刀鞘雖然在兩個案子中都出現了,但也許隻是巧合呢?賀春風與田林祥的冤案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也許是我杞人憂天吧。”

“你先回家休息吧,跟賓館的服務生說一下,賀春風一回來就給你電話……”

“顏局長,要不要全城搜索一下?”

“全城搜索?萬一我們忙著搜索,人家賀教授正在花天酒地呢?沒準過一會兒,他就回去了。別為一個破刀鞘這麽費神。”

白正天無奈地放下電話,心裏總是隱隱覺得不安。

沈蓉回到家後,一直心緒不寧,那個睚眥刀鞘的形象一直在腦海裏縈繞,揮之不去。十五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又浮上心頭。傍晚時分,她拿出手機,撥通了白正天的電話。

“白警官,我是沈蓉。”

“沈老師,你好!”

“嗬嗬嗬,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敢當您老師。”

“那……沈教授?”

“別逗了,我還沒畢業呢,我是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什麽事?”

“我想看一下你們發現的睚眥刀鞘。”

“你為什麽對這個刀鞘這麽感興趣?”

“嗯……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我們見麵談好嗎?”沈蓉剛剛說完,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忙對著話筒說道,“白警官你等等,有人敲門,我去看看。”

“好啊!一會兒見。”

沈蓉把房門打開,發現站在麵前的正是白正天,她驚訝地笑道:“原來是你啊?你什麽時候來的?”

白正天嗬嗬一笑,說道:“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剛到樓下。”

“有什麽事啊?”

“不是你找我幫忙嗎?”白正天狡黠地一笑。

“你不請自來,肯定也要找我幫忙吧?”

白正天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沈蓉說道:“你是打算一直站在門口跟我聊到天亮嗎?”

沈蓉撲哧一聲笑了:“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的,我哪敢讓你進門啊?”

“拜托,我是警察。”

“警察怎麽了?警察就沒有壞人嗎?”沈蓉笑道,“進來吧!”

沈蓉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客廳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餐桌上擺放著一束金色的雛菊,欣欣向榮地生長著。牆壁上掛著長長的一幅畫,畫很長,大概有五六米,是《清明上河圖》的複製品。

“你這裏可是中西合璧啊!”

沈蓉疑惑地看著白正天,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白正天說道:“牆上掛著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桌上擺著凡·高的《**》。”

聽著白正天的解釋,沈蓉咯咯笑了:“你可真會說話,我哪懂那麽多啊?都是擺著隨便看看的。”

白正天轉身看看客廳四周,客廳的另一麵牆壁旁擺著一個櫃子,裏麵擺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工藝品,還有幾個相框。相框裏不是沈蓉的照片,而是一張張圖案,其中一個圖案尤其引人注目,那是一把睚眥刀鞘的照片,跟白正天在項忠誠、範文兵、田林祥處發現的一模一樣。

沈蓉笑道:“白警官一進屋就看這麽仔細,要不要到臥室再搜一搜啊?”

白正天忙轉過身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人一工作起來就忘乎所以,”話鋒一轉,白正天接著問道,“沈小姐怎麽對睚眥圖案這麽感興趣呢?”

“不叫沈老師了?”

“你不是不讓叫了嗎?”

“嗬嗬,可我也不是小姐啊!”

白正天心裏歎口氣,這個女人口齒怎麽這麽伶俐?

“算我不對,這樣行了吧?”

沈蓉咯咯笑了一陣,說道:“白警官這麽晚突然登門造訪,到底有什麽事啊?”

本來是自己先發問的,卻被眼前這個女孩子後發製人。他又不能跟一個女孩子斤斤計較這麽多,於是幹脆挑明了來意:“你是故宮博物院原館長沈浩的女兒吧?”

白正天離開白雲賓館之後,韓雪就打來了電話,她通過多方查證,終於查到了沈蓉的底細。

沈蓉為人一向低調,從來沒有在老師同學麵前提起過,自己的老爸曾經是故宮博物院的院長。此時突然聽到白正天提起,不禁說道:“白警官真是神通廣大啊!”

“一個老實人的底細都查不出來,還當什麽警察啊?”

“這麽說,白警官覺得我是個老實人了?”

“起碼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你不是一個作奸犯科的人。”

“謝謝白警官褒獎啊!”

沈蓉一笑。

“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白正天收起了嬉皮笑臉,換成了一副嚴肅認真的麵孔。沈蓉看著白正天臉色的變化,覺得這個警察特別有趣。

“請問你為什麽對睚眥刀鞘這麽感興趣?”

沈蓉踱著步走到《清明上河圖》前:“十五年前,故宮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圖》被盜,白警官知道吧?”

“那時候,我剛讀初中,聽說過這事。你父親沈浩為這事還辭職了。”

“是,”沈蓉眼睛裏噙滿了淚珠,“《清明上河圖》被盜之後,我父親一病不起,整個身體迅速垮了下去,而且精神受到很大創傷……”

白正天扯出一塊紙巾,遞給沈蓉。

沈蓉擦擦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現在,我父親就像老年癡呆一樣,整天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清明上河圖》,《清明上河圖》……”

“在《清明上河圖》的被盜現場也發現了睚眥刀鞘?”

沈蓉噙著淚水點點頭。

白正天指著櫃子上的相框問道:“就是那幅照片上的?”

“是!”沈蓉說道。

殺妻冤案的兩個責任人相繼被殺,讓他以為是與田林祥有關的人在報複;後來,文化學者賀春風又失蹤了,他就開始犯糊塗了,凶手到底想幹什麽?現在,他又突然聽到,十五年前,《清明上河圖》被盜時也出現了這個神秘的刀鞘。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清明上河圖》被盜時,沒有什麽人被殺嗎?”

“沒有,”沈蓉說道,“而且故宮博物院裏比《清明上河圖》更值錢的古董還有更多,但是一件沒少,唯獨少了這幅圖。”

“為什麽?”白正天情不自禁地問道。

“不知道,”沈蓉說道,“但是我父親曾經跟我說,《清明上河圖》裏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什麽秘密?”

“他也不知道。”

白正天越來越覺得撲朔迷離了。

沈蓉自顧自地說道:“我從小就想追查《清明上河圖》的下落,所以考取了鳳凰大學曆史係。這是全國最好的曆史係,我想研究曆史,破解《清明上河圖》裏的秘密,也許隻有這樣,才能找到這幅圖,才能完成我父親的心願。”

“所以你開始研究睚眥?”

“不是,我最初根本不知道那把刀鞘是什麽東西,”沈蓉說道,“大二時,我在李教授辦公室裏看到一本書,裏麵正好有睚眥的圖案,那個圖案跟刀鞘上的圖案並不完全相同,但我還是認出來了。就像一對孿生兄弟,雖然有細微的差別,但畢竟是同生父母養,所以差別並不大。我請教李教授,他說那是睚眥。從那之後,我開始研究睚眥,我想這也許是更好的突破口,隻要弄清楚睚眥的來龍去脈,也許就能找到《清明上河圖》的下落。”

“有點眉目了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自從十五年前,睚眥刀鞘在故宮博物院出現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直到今天早上。”

白正天指著櫃子裏的各種工藝品問道:“那些形跡可疑的怪獸,都是睚眥?”

白正天故意使用了“形跡可疑”,沈蓉果然被逗笑了,說道:“是。”

她拿出一個工藝品說道:“現在睚眥已經被做成各種工藝品出售了,據說還有很多人喜歡拿這種小東西做裝飾,他們卻不知道睚眥的本意是腥殺,擺在家裏多不吉利啊!”

“你不是擺了這麽多?”

“我是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追查《清明上河圖》,”沈蓉說道,“這種圖案經常是裝飾在刀鞘上的,我本來想買幾把劍,但是沒錢,嗬嗬。”

沈蓉無奈地笑了笑,這讓白正天覺得她特別可愛。沈蓉看了他一眼,也讓他感到一陣慌亂,似乎臉也紅了。他趕緊拿起一個睚眥工藝品仔細打量以掩飾自己的窘迫。這件工藝品更像一隻青蛙,嘴裏含著一塊人造的玉石,大概就是衝著這塊玉石,很多人便以為會帶來吉祥。工藝品的底部有個小小的標簽,寫著生產廠家和地址。白正天低聲讀道:“鳳凰市弘軒工藝品廠,這個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公司老板叫林笑,是我市最著名的慈善家。”沈蓉說道。

“對對對,想起來了,難怪名字這麽熟,”白正天說道,“這個林笑還經常捐款呢,據說成立了一個什麽慈善基金會,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我曾經利用暑期到他們廠做調研,沒看到那種睚眥刀鞘。”

“你很適合做臥底啊!”

“那我們不是成同行了?”

“但願不是冤家。”

白正天一句話,兩個人都笑了起來。白正天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湧動,他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甚至在跟吳秀慧戀愛時也不曾有過。他突然問道:“沈蓉,你有男朋友了嗎?”

“問這個幹嗎?”

沈蓉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白正天頓時非常害臊,直怪自己吃錯藥了,怎麽會冒冒失失地問出這麽個愚蠢的問題?沈蓉的發問,讓他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囁囁嚅嚅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正在這時候,一個電話救了他,是韓雪打來的。

白正天剛剛接通,韓雪就劈頭蓋臉地說道:“白警官,出事了,鳳凰公園停車場發現一具屍體!”

沈蓉看著白正天嚴峻的表情,不禁問道:“出什麽事了?”

“賀春風死了!”

“就是那個今天做電視講演的賀春風?”

“是,你也看那電視節目了?”

“不喜歡他,所以一看是他,就換台了。”

“我看了,現場有觀眾送給他一個睚眥刀鞘!”

沈蓉聽罷,不禁大驚失色:“又是睚眥?”

鳳凰公園位於市中心的鳳凰山下,是一個向市民免費開放的公園。白天這裏人山人海,放風箏的,坐在草地上打撲克的,青年男女牽著小手散步的,老頭老太太打太極的,各色人等應有盡有。可一到晚上,這裏便冷冷清清,很難見到一個人影。

白正天和沈蓉火速趕到鳳凰公園停車場,顏誌宏大老遠就招呼道:“小白,這邊呢,快過來!”

沈蓉跟著白正天匆匆地走過去,顏誌宏狐疑地打量著沈蓉問道:“這是誰啊?”

白正天忙介紹道:“這位是鳳凰大學曆史係的沈老師,她對中國曆史上的神秘符號很有研究。”

其實,沈蓉之所以要跟來,是因為那把關係著《清明上河圖》下落的睚眥刀鞘。這一層意思,白正天自然不能跟顏誌宏講。

聽了白正天的介紹,顏誌宏向沈蓉伸出了手:“幸會幸會。”

沈蓉不好意思地說道:“但願能盡到一點綿薄之力。”

白正天問道:“賀春風的屍體在哪裏?”

顏誌宏疑惑地看著白正天:“什麽賀春風的屍體?”

“不是賀春風死了嗎?”

“死的不是賀春風。”

“不是賀春風?那是誰?”

“不知道,你去看看吧!”

白正天和沈蓉擠進封鎖圈,隻見七八個警察正圍著一輛豪華轎車,進行各種取證工作。

屍體在車裏麵,腦袋趴在方向盤上,右側太陽穴有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子彈正是從這裏射進頭部的。儀表盤上、椅子靠背到處都是血跡。白正天看了看車窗玻璃,是完好無損的,副駕駛的座位上也沒有血跡,這就是說凶手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向死者開槍的!

他轉身問一位警察:“誰報的警?”

警察指著不遠處的一位老人說道:“那個公園管理處的邢大爺。”

邢大爺在鳳凰公園管理處工作好幾年了,名義上是巡邏公園夜間治安,實際上就是個養老的地方。今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早早睡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著有車開進來了,他也沒在意。因為鳳凰公園夜間幽靜,每個月都會有人跑到這裏來野合,據說身處自然可以采天地之真氣。邢大爺自然以為又有野鴛鴦來約會了。大約半個小時前,他起夜上廁所,看到停車場裏有輛車,車燈還亮著。他覺得很奇怪,以前野鴛鴦約會,都是把車燈關掉的,怎麽今天這對這麽大膽?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他便想去製止,可是走到近旁一看,才發現死人了,這就趕緊撥打110報了警。

白正天聽著邢大爺的口述,也沒什麽可疑的地方,而沈蓉已經開始打量起屍體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屍體,心中充滿恐懼,也帶著一絲好奇。屍體的雙手垂直地耷拉下來,身上的血跡已經變得黏稠了,散發出刺鼻的腥味。

白正天走到沈蓉跟前說道:“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了沒有啊?”

“沒有,好可怕啊,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白正天笑笑,沒有言語,工作雖然隻有幾年,但這種場麵他已經見多了。

“走吧,這個案子與我們無關。”

“哦,”沈蓉答應一聲,轉過身來,可就在轉身的一刹那,屍體的左手吸引了她的注意,“等等,他左手裏有東西!”

兩個警察把死者拖出來,沈蓉看著屍體猙獰的麵孔不禁大叫一聲,嚇得一轉身,撲到了白正天的懷裏。

白正天看著屍體的樣子,不禁疑竇叢生。沈蓉突然入懷,他竟然一下子僵住了,隻聽到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幾個同事看著他笑笑,他更加麵紅耳赤不知所措。沈蓉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離開了白正天的胸膛。

白正天卻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你到我後麵來。”

沈蓉羞紅了臉,幸虧夜色已深,人們看不到她的臉色。她躲到了白正天身後,但是強烈的好奇心,還是促使著她探出頭來。

屍體的臉黑乎乎的,似乎被塗了濃濃的墨水,嘴巴大張著,裏麵塞滿了黑色的東西。

一個警察用鑷子夾出來一點,仔細地看了看,說道:“這好像是煤!”

“煤?”

白正天感到不可思議,走到前麵,也仔細地看了看,那確實是煤!

死者的嘴裏怎麽會有煤呢?

為什麽要把煤塞進死者的嘴裏?

白正天蹲到死者身邊,沈蓉拉著他的衣角,也跟著湊到前麵來。

死者左手的確握著東西,而且握得很緊。

一塊木頭從虎口處露出來。

白正天將屍體左手掰開,取出那個物件。

他轉頭看看沈蓉,此時的沈蓉已經戰勝了恐懼,更多的是驚訝。她張大了嘴巴,圓睜著眼睛,結結巴巴地說:“又是睚眥刀鞘!”

顏誌宏走到屍體旁問道:“發現什麽沒有?”

剛剛問完,便看到白正天手中的刀鞘,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白正天說道:“這已經是我看到的第五把睚眥刀鞘了。”

“你說這是什麽?”

“這上麵的圖案是睚眥,”沈蓉說道,“一種非常凶殘的怪物。”

白正天忙提醒道:“顏局長,今天傍晚,賀春風也收到過這把刀鞘,之後他就失蹤了。”

“也許隻是巧合吧?”

“三條人命都與睚眥刀鞘有關,難道這是巧合?”

白正天的話硬邦邦的,毫不留情麵。顏誌宏不快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仗著老子是市長,說話就這麽衝。”

這時候,一個警察匆匆跑過來匯報:“顏局長,查到了。剛才給交警局打電話問了,這輛車是毅仁煤礦老板蘇清華的。”

“跟他家人聯係,看死者是不是蘇清華。”顏誌宏吩咐道。

“是。”

聽到蘇清華的名字,白正天和沈蓉臉上都浮過一層陰雲。幾個月前,蘇清華經營的毅仁煤礦發生了滲水事故,180多名礦工被困井下。經過奮力搶救,隻救出了一百多人,幾十號人命葬身於黑壓壓的礦底。這一事故震驚了整個鳳凰市,老百姓對蘇清華義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是後來滲水事故卻被鑒定為地質災害,煤礦老板蘇清華沒有責任,而對死難家屬,蘇清華每人給了五千塊錢了事。直到現在,死難者家屬還經常到市政府靜坐示威,讓白正天的父親頭痛不已。

白正天和沈蓉坐在離停車場遠遠的草地上,夜風吹來,吹亂了沈蓉的頭發。頭發掠過了白正天的臉,帶來一股清新的香味,白正天覺得癢癢的,很愜意。一輪明月招搖在頭頂,大地間灑下一片銀色。

沈蓉突然笑了:“如果沒有這起凶殺案,咱倆還真像來談戀愛的。”

白正天的心跳加速了,臉色也紅了,他不知道沈蓉這話是什麽意思,也許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告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免得鬧笑話。

沈蓉果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喃喃地重複著:“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除天下之害……你說這個睚眥刀鞘到底有什麽用意呢?”

“現在死的三個人,都是罪大惡極的,都應該受到法律的製裁卻逍遙法外的,所以我懷疑,睚眥刀鞘就是懲罰世間的罪惡,睚眥的本意不就是極小的怨恨也要報複嗎?”

沈蓉怨怒地說道:“我父親從來沒有做過壞事,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父親?”

“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白正天說道,“睚眥刀鞘並不都意味著死亡,田林祥也收到過刀鞘,但是他沒有死,反而得到了幫助。”

“因為刀鞘上還有一句話是‘興天下之利’。”

“所以就更奇怪了,”白正天眉頭皺得緊緊的,“偷盜《清明上河圖》是屬於‘興天下之利’呢,還是‘除天下之害’呢?還是兩者都不屬於?不知道這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

“也許找到《清明上河圖》,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在想,這麽短的時間內,殺了三個人,一個人的力量有沒有這麽大?這個蘇清華還被逼著吞下了煤塊,一個人難道能辦得到嗎?”

“是,我也一直在懷疑,”沈蓉也陷入了思索,“故宮博物院戒備森嚴,如果隻有一個人,要去偷《清明上河圖》,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兩人急忙起身走過去。

是蘇清華的老婆來了,她正在屍體旁號啕大哭,被兩個女警攔住了。

死者,的確是蘇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