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浸沒在夜色中,鳳凰河兩岸依舊燈火通明,這裏林立著上百家餐館酒肆、茶樓酒吧,是鳳凰人休閑娛樂的好去處。這其中,尤以彩虹橋一帶最為熱鬧。橋麵兩側的人行道上,人們三五成群地邊聊邊走,河麵上吹來清涼的風,可以拂去一天的倦意。彩虹橋南端,一座三層樓高的建築特別引人注目,這建築鬥拱梭柱,飛簷起翹,門首斜斜地伸出一竹竿,挑著三個大字:“醉杏樓。”看這名字,定是一間酒肆,其實不然,這是鳳凰城最大的一間茶館,醉杏樓主人說:“茶好水好,更易讓人沉醉。”

但這畢竟不是一座真正的古典建築。中國傳統建築都有屋脊,坡麵上鋪著青瓦,而醉杏樓隻是在樓下才能看出飛簷鬥拱的氣勢,走到最頂層,一切就都露了餡。這裏沒什麽屋脊,沒什麽青瓦,有的隻是一個平台,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中西合璧”。站在平台上,可以看到鳳凰河橫亙在麵前,彩虹橋橫跨其上。橋上人來車往,川流不息。

閔捷吃完晚飯便拎著一個長匣子來到醉杏樓喝茶,趁人不注意便溜到了天台上。他把長匣子打開,取出一個個零件,然後迅速地組裝成一部狙擊步槍,然後將步槍架在天台邊緣,正對著彩虹橋的方向。今天晚上,是他第一次執行暗殺任務。陸亮犧牲之後,他成為李三清手裏的又一把利器。

他匍匐在天台上,眼睛盯著瞄準器,等待著目標的出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冷的嗬斥:“不許動!”

閔捷心中一凜,正盤算著如何解決突如其來的難題,但是一雙腳已經踩到自己背上,接著冰冷的槍管抵住了後腦勺。

“把手伸到後麵!”

閔捷嘿嘿笑了幾聲:“白警官,你怎麽出來了?”

白正天不言語,掏出一把手銬將閔捷銬了,然後一把將他揪起來:“說,李三清去哪兒了?”

“嘿嘿,不是跟你老爺子一起吃飯去了嗎?”

“在哪兒?”

“我哪兒知道啊?”

就在這時候,閔捷的手機響了起來,白正天接了。

話筒裏傳出李三清的聲音:“目標十分鍾後到達,做好準備。”

白正天冷冷地笑道:“你的如意算盤恐怕要落空了!”

李三清怔了一下,立即掛斷了電話。

白正天重新撥打父親手機,電話通了,可一直沒人接聽。他把閔捷銬在欄杆上,拎著那把狙擊步槍飛奔下樓,沈蓉緊緊地跟在了白正天後麵。茶館裏喝茶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

白正天氣喘籲籲地跑到彩虹橋上,張望著從鳳凰河對岸開來的車。他的心情異常焦躁,生怕父親出了什麽意外。

就在這時,警鈴聲大作,八輛警車閃著警燈呼嘯著開上了彩虹橋。警車一停,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荷槍實彈地衝下車,各自找掩體半蹲下來,有的槍指著來車的方向,有的用瞄準鏡掃視著周圍的樓群。

顏誌宏匆匆忙忙一溜小跑,來到白正天身旁,神色慌亂地問道:“白市長還沒來嗎?”

白正天疑惑地看了看顏誌宏,還沒開口,顏誌宏便接著說道,“我接到線人報料,說是有人要謀殺白市長,這就趕過來了。沒出事就好,沒出事就好。”

“是李三清,”白正天說道,“李三清是墨家矩子,他策劃了這一切陰謀。”

顏誌宏怔了一下,小心地問道:“有證據嗎?”

“我們就是證據!”白正天沒好氣地說道。

話音剛落,遠方一個聲音高叫道:“顏誌宏,這是怎麽回事啊?”

說話的人正是白清運,他的車被攔下來了,他惱火地要找顏誌宏算賬。

顏誌宏忙迎上前去,一臉訕笑地說道:“白市長,你沒事就好。我們接到報料,說有人要殺你,我特地調集人手來保護你!”

“開玩笑,誰會殺我?”

白正天說道:“爸,這是真的,殺手就在醉杏樓天台上,已經被我收拾了。”

白清運罵道:“顏誌宏啊顏誌宏,你這公安局長怎麽當的?連市長都有人敢殺了?那個什麽地下組織的案子到底怎麽樣了?我聽說,還有本書來誣蔑我,說我是什麽矩子?這也太荒唐了!你這局長,要好好反省!”

顏誌宏被白清運一通批駁,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唯唯諾諾地一個勁點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白正天第一次看到父親當麵批評下屬,自己站在一邊特難為情。他拉著沈蓉的手,轉過身去,看著河麵上的點點燈火。

顏誌宏正麵紅耳熱臉皮發燙,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猶豫著動了動手,又縮回來。市長正在批判自己,這時候哪能這麽沒眼力見兒呢?

白清運乜斜了一眼顏誌宏,拋下一句:“手機在響呢!”

這就是說“你可以接電話了”,顏誌宏忙點頭哈腰地接通了電話:“嗯……在……這,好……不怕……沒事……”

也許是被市長批評的後遺症。顏誌宏接電話的語氣也是低聲下氣的,而且語調越來越悲愴,神色卻是越來越堅毅。他緩緩地把手機放進口袋裏,手還沒拿出來,一把手槍卻突然抵住了他的腦袋。

一個聲音冷冷地命令道:“把手機拿出來!”

是白正天的聲音。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白清運驚愕地看著兒子:“正天,你這是幹什麽?”

“我懷疑他很久了,”他用力抵了一下顏誌宏的腦袋,“把手機拿出來!”

顏誌宏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正天,你……你怎麽了?我是顏誌宏啊!”

沈蓉更加慌亂,她想正天是不是剛才受的刺激太大了?她忙挽著白正天的胳膊,問道:“正天,怎麽了?這是顏局長啊!”

“小蓉,你還記得陸亮死之前,顏局長說什麽了嗎?他說一定要留活口。為什麽要留活口呢?自然是要順藤摸瓜,揪出整個墨家組織來。可陸亮自殺之後,他就匆匆結案了,說沒有墨家組織。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他當時說那句話,不過是提醒,陸亮不能落入警察手裏。”

顏誌宏用無辜的眼神看著白清運:“白市長,我沒有啊,這……這……你兒……正天在說什麽啊?”

“還有,”白正天打斷了顏誌宏的話,“林笑供出了一本假書,本來想栽贓給我父親,這一招確實毒辣。但就是這本書,也使我們的顏局長露出了狐狸尾巴。小蓉,你還記得當時說那本書不像是原本時,顏局長說什麽了嗎?他說:‘可是,這本《墨者》紙張的質地分明就是古書啊。’如果他事先沒看過原本,他怎麽知道原本是古書呢?我當時就懷疑他了,隻是沒有證據,一直隱忍不發。可是直到今天,顏局長突然帶隊包圍了彩虹橋。線人報料?哪個線人?墨家組織潛藏地下兩千多年,哪個線人有那麽大的神通,知道墨家的行動計劃?”

沈蓉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的確可疑,可是據此就能斷定顏誌宏是墨家人嗎?

此時的顏誌宏猶如五雷轟頂,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白清運:“市長,我冤枉啊!我幹局長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出過差錯啊?我怎麽會是什麽地下組織的人呢?”

白清運此時也被兒子搞糊塗了,來龍去脈他根本不清楚,自然不知道兒子到底在說什麽,說得對還是錯。他隻知道多年來顏誌宏一直忠心耿耿,有時辦事雖然糊塗點兒,但也不失為一個兢兢業業的好警察。而兒子呢?他也太了解了,莽撞有餘冷靜不足,見風就是雨,經常不考慮後果就衝了上去。想到此,他說道:“正天,你把槍放下!你頭腦是不是發熱了?”

“沒有,”白正天手槍一直抵著顏誌宏的腦袋,“如果不信我的話,讓他把手機拿出來,他剛才那個電話肯定是李三清打來的!”

顏誌宏說道:“白市長,既然公子要搜我的身,我配合就是。”

白清運臉紅了紅,揮揮手,命令其他警察:“把他槍給我下了!”

“爸!他是壞蛋!”

警察們猶豫了,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白清運又叫道:“把他槍下了!”

話音一落,警察們再也不猶豫了,一擁而上,把白正天的槍奪走了,兩個警察拖著白正天退後幾步。

“他是墨家的人!你們放開我!”

白正天拚命掙紮著,但是無濟於事,警察們死死地抱住了他。

顏誌宏朝白正天笑了笑,說道:“你不是要看我手機嗎?我給你看!”說罷,右手向腰間伸去。

他取的不是手機,而是手槍。

一拿到手槍,他立即轉身。白清運就在自己身邊,不需要瞄準,槍筒對準了白清運的腦門。

“除天下之害。”顏誌宏說完這句話,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白清運來不及驚訝,隨著一聲槍響,倒在了血泊裏。

白正天撕心裂肺地叫道:“爸——”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警察們錯愕地看著濺了一身鮮血的顏局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顏誌宏嗬嗬地笑了一陣,舉起手槍,對準了太陽穴,再次扣動了扳機。

白正天撲到父親身邊號啕大哭,眼睜睜看著父親血濺當場,他心如刀絞痛不欲生。沈蓉站在一旁,一時間不知如何勸慰。白正天平息了心情,霍地站起身,說道:“李三清這個狗賊!”

他吩咐立即封鎖鳳凰市所有的交通要道,任何人離開鳳凰都要嚴加盤查,讓李三清插翅難飛。之後,他親自帶領一隊警察向朗風軒飛奔而去,那是墨家的老巢,他要把朗風軒翻個底朝天。

警車開進了古玩街,一個人影在朗風軒門口一閃,走進店裏。

白正天看得真切,那就是李三清:“包圍朗風軒,絕不能讓李三清跑了!”

警察們得令,荷槍實彈地在朗風軒門口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

白正天握著手槍,正準備衝進朗風軒,突然屋裏響起了一陣轟隆隆的爆炸聲,聲音連綿起伏,越來越近。一團火球猛地衝出門來,白正天著地一滾,躲了過去。接著,整個朗風軒都燃起了熊熊大火。隨後,又傳來一陣水流撞擊的聲音,一股洪水從店裏奔湧出來……

原來,李三清把地下室炸毀了,爆炸形成的巨大衝力把鳳凰河的水炸向四周,中間形成了一個旋渦地帶。接著水流一起湧向中心,在朗風軒地底形成一股滔大巨浪,這股巨浪直衝到地麵上,打濕了所有的警察。

沈蓉站在朗風軒門首,眼眶微微有點濕潤。

李三清死了,一代墨家矩子死了。

他該不該死?他是不是罪有應得?

沈蓉心中那杆秤左右搖擺。

李三清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也許被炸得粉身碎骨了,也許沉到鳳凰河底喂魚喂蝦了。

白正天安葬了父親之後,和沈蓉一起帶著《清明上河圖》趕往了北京。

《清明上河圖》離開故宮十五年,該回家了。

兩人存了個私心,沒有直接去故宮,而是來到了沈蓉家,給沈浩看看。沈浩就是因為這幅圖失竊而變成現在這樣的,不過他並沒有因為這幅圖的失而複得而變得神誌清醒起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沈蓉指著《清明上河圖》給父親講每個人的故事,沈浩時不時地點點頭或者搖搖頭,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懂沒有。

故宮博物院院長林墨軒熱情地接待了兩人,十五年前,他是沈浩的秘書。《清明上河圖》失竊那晚,就是他首先發現的。後來,沈浩引咎辭職神誌不清,十幾年來,林墨軒一直不忘舊情,時不時地探望老館長,沈蓉跟他非常熟絡。一見麵,林墨軒就敞開雙臂迎上前來:“小蓉,你立了大功啊!”

沈蓉撲到林墨軒懷裏,甜甜地叫了聲“叔叔”,接著說道:“哪裏,都是正……白警官的功勞!”

“一個金童,一個玉女,聯手破獲大案,這事全國皆知了,哈哈哈!”林墨軒大笑著,向白正天伸出手來,“白警官,說話唐突了,見諒啊!”

白正天捧著《清明上河圖》遞給林墨軒:“這是在墨家總壇發現的,上麵被李三清胡亂加了幾個人物,恐怕還需要故宮的專家們想辦法去掉。”

林墨軒接過圖,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十五年了,終於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清明上河圖》,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李三清新加的幾個人物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由衷地讚歎道:“想不到李三清的丹青功夫如此之妙啊!我看這幾個人物不妨留著,這也是《清明上河圖》的曆史嘛!有了這麽一段曲折的經曆,這幅圖的價值更要翻上幾番了。”

賓主雙方又寒暄一番,白正天和沈蓉便告辭了。離開故宮博物院院長辦公室,沈蓉突然笑嗬嗬地問:“你知道那天在朗風軒地下室的時候,我最擔心什麽嗎?”

“擔心出不去嘍。”

“不是。”

“那擔心什麽?”

“你猜!”

“我猜不出來。”

“我最擔心的是,你突然放個屁,把蠟燭打滅了,那樣的話,繩子就燒不斷了。哈哈哈!”

“啊?你這壞蛋!”

說罷,兩人打打鬧鬧地往外走。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二樓辦公室的窗戶旁,林墨軒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喃喃地說道:“真是後生可畏啊!”

一個聲音接口道:“但是《清明上河圖》畢竟回來了。”

“還是放在故宮安全啊!”

“是啊,十五年前盜圖一舉,實屬孟浪。”

白正天和沈蓉走出了故宮。林墨軒離開了窗邊,轉過身來說道:“矩子,這《清明上河圖》還需要您丹青妙筆繼續畫完啊!”

林墨軒口稱的矩子,正是在朗風軒被炸得“粉碎”的李三清。當年倪一卿改造鳳凰河時,順便建了朗風軒,為以防萬一,地下室靠近鳳凰河一端設了一個機關,遇有緊急狀況,墨家弟子可以逃生。隻要啟動這個機關,就會引爆朗風軒牆壁內的所有炸藥。

筆墨已經準備好了,李三清拿起一支羊毫毛筆,蘸了一點墨汁,在彩虹橋旁醉杏樓下加了一個人物。

林墨軒問道:“這個就是白清運?”

“哈哈哈,我跟白正天承諾過,要把他父親畫在這裏。”

“顏誌宏是不是也要畫上?”

“要,當然要!”

李三清勾勒一番,在白清運旁邊又加了一個人物,那人伸出手來,準備摑向白清運。

看著李三清畫完,林墨軒又取出一幅畫卷來,在桌子上展開,說道:“矩子,您來看一下,這是東北分舵送來的。”

這幅圖的格調與《清明上河圖》非常相像,但絕不是《清明上河圖》。李三清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麽?”

“學界不是一直有爭論嗎?說《清明上河圖》並沒有畫完,”林墨軒說罷,將卷首與《清明上河圖》卷尾接在一起。《清明上河圖》卷尾本來是一些樹枝、樹幹、樹根,嚴嚴實實地把整幅畫封了起來。但是多年來,一直有學者認為,這幅《清明上河圖》是不完整的,而應該繼續往前延伸,畫到金明池為止。現在這幅圖,就取了這層意思,原來畫了一半的樹,現在又接上了半邊樹幹,增加了疏朗的葉子,本來隻畫了一半的房屋現在也連成了一整幢,之後順勢延伸……

李三清看著這幅畫作,讚不絕口:“好創意,好創意!之前小蓉就說我在原圖上作畫,破壞了‘留白’的藝術。這樣好,既不破壞原圖的意境,又能記錄我們墨家的曆史。這是誰畫的?”

“東北分舵一個弟子,跟顏誌宏一樣,也是警察。這幅畫上有幾個人物,有的是已經處決了的,有的還在苟延殘喘。”

“傳矩子令:事不宜遲,斬立決。”

“是。”

“這個弟子,要載入墨家史冊。”

“是。”

把事情交付完畢,李三清動情地撫摸著《清明上河圖》說道:“墨軒,我走之後,你就是新任矩子了。你要記住,隻要人間的罪惡不停止,《清明上河圖》就要一直畫下去。”

“是。”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一抹夕陽照射進來,照在《清明上河圖》上,給整幅圖增添了一分溫暖的色調。

李三清背著手,踱到窗前,看著三三兩兩的遊客,微微歎道:“墨軒啊,其實我們每一個墨家弟子的理想,都應該是解散墨家。”

林墨軒沉重地說道:“也許會有那麽一天吧!”

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敲鍾的聲音,那是鍾樓在報時了。

一群鴿子撲打著翅膀,從故宮上空飛過,交織出一幅美麗的圖畫。

京城,沉浸在一片祥和安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