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趙昭寧出逃已過去數日。

是夜,星星點綴碧空,描繪銀河。

謝南梔坐於檻上,撐著下頜細數繁星。

“女娘,你聽說了嗎?最近京中不太平,好多官員家的郎君慘死。”小滿也坐在旁邊,講得有聲有色。

這事,她白日聽雁回向督主說起過。

因自己不感興趣,沒多聽,沒承想竟不是個秘密,連小滿都有所耳聞。

“這事說來可詭異了。”小滿湊近些,“聽說死的那些人有紈絝子弟,亦有考取功名行事穩妥的郎君,他們死狀不一,且凶殺現場都留有一塊字符,上麵刻著gui字。”

小滿不識字,沒法向她家女娘細細說明。

“這麽駭人?”謝南梔抬眸,不知不覺間陰雲浮動,遮住繁星。

“是啊,而且大多都是夜晚行凶。”小滿瑟縮,攏緊褙子,往她家女娘身邊靠。

晚風徐徐,吹動樹葉窸窣。

已入初夏,今晚的夜似乎格外清寒。

小滿圓溜溜的眼珠在院內環顧一圈,落於婆娑樹影。

樹影形態詭譎,伴隨晚風搖曳,如吃人奪命的鬼魅。

“女娘,我們進屋吧,外頭怪瘮人的。”

得了謝南梔首肯,她立時扶著她家女娘起身,轉身進寢屋內又多點上幾盞燭火。

謝南梔卸下支窗,小滿關門。

閉合的一瞬,外頭一抹詭詐身影閃過。

“女......女娘......”小滿扶住門的手一頓,想推開一探究竟,又怕遇上勞什子鬼怪,亦或是那什麽gui。

“怎麽了?”謝南梔拿起燭盞走來,將劈裏啪啦的火光照在門上,“外頭有人?”

“好像......我剛剛看見一團黑影咻的一下不見了......女娘,你說該不會是——”

“呸呸呸!快些睡吧。”睡著了,就不害怕了。

這夜格外瘮人,謝南梔準許小滿上榻一並躺下。

屋內燭光未滅,投映在牆麵,如肆意猖獗的鬼魅。

二人正欲閉眼之際,外頭傳來奇怪的腳步聲。

一會迅速,一會緩慢。

一會節奏分明,一會亂作一團。

可分明聽著是一人的腳步。

小滿再也合不攏眼,一骨碌坐起身,兩隻澄澈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緊緊盯著門窗動靜,不敢鬆懈一分。

晚風愈發猖獗,拍打在門窗叫人心中發怵。

謝南梔爬起身,抽出枕頭底下的匕首握在手中。

從灰黯到豁亮,兩人整宿未眠。

等了一晚的動靜在此時找上門。

砰砰砰——

門被敲響。

小滿頂著一雙倦憊的雙眼悄悄挪動,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開門。

門外,精神飽滿的雁回被狠狠踹上一腳。

“你有病啊——”

“怎麽是你?”耷拉的眼皮掀開,小滿怔然。

謝南梔聞言翻身下榻:“怎......怎麽了?是不是出事了?”

雁回捂著小腹,差點,差點他的子孫後代全得玩完。

一臉苦大仇深望向小女娘:“謝女娘,大早上的,你們這是幹嗎呢?”

“怎麽會是你?鬼呢?”謝南梔與小滿對視一眼。

“什麽鬼?不是我還能是誰?”雁回邊揉小腹邊轉身就走,“快走吧,督主問你們怎麽還沒去用膳,叫我來看看。”

二人抬頭望天,太陽高照,哪還見什麽詭譎身影。

跟著雁回出梅園,小滿忽然駐足。

“女娘......”她臉色黯淡,指著月洞門下某處,“你瞧......”

謝南梔順著她的指尖望去,一塊刻著“傀”字的令牌赫然躺在地上。

寒意遍布全身,雞皮疙瘩豎起一片。

這可不就是小滿說的gui。

......

謝府前院,奴仆下人跪了滿院。

謝淮將茶盞砸在青磚,碎成幾塊,裏頭滾燙的茶水濺起,小女使細嫩的肌膚立時紅腫。

“你再給我把剛剛的話重複一遍!孫氏她憑什麽還不回來!”

底下被指著的廝吏頭磕在地上,撞出悶聲。

“夫人她......她派來的小廝說,她受夠了謝府,她要和家主您......和離......”

“嗬!好一個和離。”謝淮在堂內踱步,怒氣不得發泄,揪起跪著的小廝將他甩在一旁。

力氣之大,甩得那人頭暈目眩。

“沒有我的一聲令下,她敢和離?她能和離?”

“她是不是見我謝府失勢,不願與我共苦!好啊,一個個都是背信棄義的東西,你叫人去告訴她,她別忘了,她是謝辭舟的母親,一輩子離不開我謝府。”

謝淮氣得嘴唇抽搐,他恨不得把地上的人全部拎起來打一頓,可他不行。

謝府如今容不得半點差錯。

“夫人她......”小廝大氣不敢出,“她說......謝郎君她也不要了......”

“好!好得很!”

“沒了我謝淮,她算個什麽東西?!”他大步衝至堂內,灌下一大口熱茶,“那趙昭寧呢?她又到哪兒去了?”

謝辭舟院兒裏的女使跪於青磚挪上前回話:“奴婢在府內找過,也派人去趙府問過,沒有人見過她的蹤跡。”

“該不會......是被那勞什子傀的人拐了去吧......”

越說越沒底,她的頭逐漸埋進臂彎中。

“胡扯!”謝淮厲嗬,“她一個小女娘,沒有豐功偉績,沒有權勢,殺她作甚?!”

“會不會是謝南梔?”其中一人冒頭。

“夫人離府那日,奴才看到她在外麵圍觀,後來郎君他們去廣佛寺那日,也遇到了她,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貓膩?”

謝淮聞言,愈發肯定這個答案。

又是謝南梔!

她究竟要怎麽樣才會收手!

既然如此,她把他逼到這個份上,就別怪他不客氣!

......

傍晚時分,夕陽落幕。

祁家兄妹回京,特意路過青雲巷,將小阿梔帶上回到祁府。

祈願牽著謝南梔拜見過父母、祖母,直奔後院。

“阿梔,你們才在揚州待了多久啊,怎麽說走就走,我還沒和你玩夠呢。”小女娘翹著朱唇,嬌嗔道。

“說來話長,我還以為那次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謝南梔坐在祈願寢屋內閑話,回想起那些日子,歡喜有之,驚駭亦有之。

不過,都是最珍貴的回憶。

“不說那些了,祁歲哥哥身體恢複如何?”

方才在馬車上,少年閉目休憩,她不好出聲打攪。

不過瞧著,又恢複了一派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他呀,身體是好了,就是相思病好不了。”祈願衝她挑眉,“哎呀!我們兩個好不容易在一起,就不要說他了,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小女娘從包袱裏翻出兩個泥人,雖然看著沒有街上手藝人捏得栩栩如生,但謝南梔依舊認出,那是她和小滿在揚州捏的彼此。

“它還在?!”

那日捏完泥人後遇襲,祁歲為救她身負重傷,她早將這事拋之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當然!阿兄痊愈後,我和他找到老伯要回了當初在他那存放的泥人,隻可惜那個侍衛捏的找不到了,估計他急著保護顧督主,並未交給老伯。”祈願又是一陣翻箱倒櫃。

她從揚州帶回不少東西,大大小小不下五口箱子。

趁著她翻找時,謝南梔將自己捏的小小滿送給小滿:“我們交換如何?”

這是獨屬於謝南梔和小滿的情誼。

小滿欣然接過,笑得宛若桃花。

“對了,阿梔,我記得顧督主給你配了個暗衛?”祈願將一個嶄新的包袱扔到桌上,“他在嗎?”

這個問題,謝南梔也不知道。

除了麵臨危險,其餘時刻她壓根感受不到追風的存在。

她試探性地叫喚兩聲:“追風?追風你在嗎?”

窗牖推開一個小縫,追風從外麵鑽進來單膝跪地:“女娘有何吩咐?”

“嗬!你還真在啊!”祈願圍著他轉悠一圈,將人扶起,給他遞過去兩個掛墜。

“這是我在揚州買的,一個送給你,一個送給另一個侍衛,叫......是不是叫雁回來著?”祈願回頭問謝南梔。

謝南梔點頭,示意追風收下。

“多謝祁女娘。”追風耳尖發燙,再無多言。

祈願瞧他甚是有趣:“你別出去藏著了,你家女娘就在我寢屋內,你就在這護著。”

追風眼巴巴看向謝南梔,他隻聽從謝女娘一人指令。

得了小女娘首肯,才站在她身邊。

“還有這個,也是我從揚州帶來的,你和小滿一人一個。”祈願又從包袱內拿出兩頂帷帽,白色薄紗上以金絲鑲繡蓮花,瞧著別有一番風味。

“快戴上看看!”

謝南梔和小滿接過,戴於頭頂,兩人身形相當,薄紗遮麵,竟有些分不清是誰。

“女娘——”

外頭傳來祁歲貼身侍從阿吉的聲音。

祈願跑去開門,不知她聽說了什麽,衝裏頭喊上一句:“阿梔,你等我一下,阿兄叫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門也未關就跑了出去,外頭已然天黑,彎月直對門口。

謝南梔往外望了望:“外頭有些黑,小滿,你提燈去外麵候著,阿願她走路不仔細,別叫她摔了。”

“是。”小滿提起屋內的燈盞,出門時將門合上。

等了好半歇,昨夜整宿未眠,這會兒困意上頭,謝南梔伏在桌上差點睡著。

忽而,外麵傳來祈願的一陣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