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梔心中難免嗟歎,督主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人。

這都什麽時候了,不趕緊逃,還在說這些有的沒的。

她雙手筆直地繞在身前,貝齒微咬舌尖,硬生生擠出一句:“阿兄......”

略帶點兒嬌嗔的意味,惹得顧危心尖輕顫。

他將小女娘的一舉一動繪在眸中,故意道:“這麽擔心我啊?”

沒用“本督”自稱,此刻站在她麵前的僅僅隻是顧危,不是大梁的都督。

“畢竟你救過我的命,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謝南梔分得清明。

無人教她家國情懷,禮義廉恥。

沒有正統的教育,她依照自己內心行事。

不會因為顧危是大梁的奸佞就忘恩負義,將他綁了扔給那群自詡廉潔的官員。

若是這麽做,她和謝府眾人有何異。

男人的笑容徹底綻放,直起身子靠在門邊,一派懶散隨和。

“我若逃了,那你怎麽辦?”

謝南梔沒想這麽多,她不清楚當官之人的手段,更不知道屈打成招。

她因為心虛說話變得不太利索。

“我......我一口咬死不知道。”

顧危瞧她慫樣,笑容之中又摻了點譏誚。

就她這樣還想當他的救世主?

他牽住小女娘腰前的係帶,輕輕一拽,人就這麽撲了上來。

“大理寺和刑部可都是些不長眼的東西,你被他們抓了去,不吐出點骨頭,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既是恐嚇她,也是實話實說。

他這個督主若是倒台,定是大梁一件重案。

不僅大理寺和刑部盯得緊,外頭那些仇家更是挖地三尺也要撬出他的蹤跡。

屆時,莫說謝南梔,就是黑甲衛都得一個不落地帶去審問。

回想起去大理寺驗屍那回,潮濕陰暗的大牢,窮凶極惡的囚犯,還有不苟言笑的司直,謝南梔腳底生寒。

“再者,往日有我護著,你還能作威作福。可我走了,謝府的人怎麽肯放過你。”

食指挑起小嬌娘下頜,顧危湊近繼續言語。

“你害謝辭舟顏麵盡失,害謝淮丟了國公之位,你扔給謝府那麽大一個爛攤子,沒有我護著,他們定然要拿你開涮,到時候,一封斷親書能攔得住?你可別忘了,謝府在宮裏還有人呢。”

“這怎麽能說是我害的?!這是報應!是他們應得的!!”

每每談論到謝府,謝南梔的情緒總是異常激動。

可激動之後冷靜下來,她著實後怕。

當初投靠督主,為的就是防止謝府的人迫害她。

而今,督主出事,她還如何安身立命。

眼見著小女娘陷入恐慌,他氣聲低沉,飄飄然的話語勾人奪魄。

“要不,你和我一起逃吧?”

......

天將啟明。

院內一行五人收拾好行李裝上馬車,雁回和追風抬著睡眼惺忪的祁歲進入車廂。

所幸,車內位置夠寬敞。

他嘴中嘟囔:“這是又要去哪玩?”

傷口方今已緩慢長合,他能靠自己的力氣稍稍起身活動。

當然,這也多虧了顧督主的照顧。

若不是時常將他一人丟在院內,恐怕成效沒有這般顯著。

顧危睥睨躺在他腳邊的人,他隻需抬腳用力,便能叫地上的人頭腦開花。

可他現在不屑於這麽做。

“我們去死裏偷生,至於你,已經偷到生了就別擱這礙眼。”

祁歲聽得雲裏霧裏,恍惚間,馬車停穩,簾子被掀開。

一張喜滋滋的大臉冒了進來,正是祁歲的侍從阿吉。

“郎君,你終於回來啦!”

也不管地上的人願不願意,雁回、追風合力將他拖下去交給阿吉。

適才落地,招呼未打,什麽都未交代,馬車揚長而去。

卷起的灰塵嗆得祁歲咳喘不停。

他這是......被大部隊拋棄了?

......

謝南梔伏在窗牖,看著窗外雲卷雲舒,她心思深重。

數月以來,她遇見顧危,搬入青雲巷久居。

不僅實現了離開謝府的計謀,還讓謝淮當眾向她道歉。

更重要的是,她拿到了斷親書,徹底和謝府斷絕關係。

雖然關於她身世的秘密還未查明,但是......

她看了眼正在假寐的督主,沒承想到,權勢滔天的大都督如今竟也隕落,和她一起踏上了逃亡的路程。

她不知道這條路選得是否正確。

可能多活一時是一時,重生的機會來之不易,她得好好把握。

與其被關入大牢永無天日,不如苟且偷生賴活著,總比又死在謝府強。

山間小路並不好走,坑坑窪窪晃的謝南梔昏昏沉沉。

索性兩眼一閉睡了一路。

每日吃飽喝足,下車活動片刻,上車又是一陣昏睡。

就這麽無精打采地睡了數日,再睜眼,窗外的景象格外熟悉。

她驀然一驚,這不是去京城的路嗎?!

謝南梔嚇出一身冷汗,回頭看向督主,語調控製不住地激昂:“我們這是要......逃到京城?”

顧危仍是散漫做派,一會把玩折扇,一會吃顆葡萄。

說是逃亡,瞧著更像遊山玩水。

他眉眼輕佻:“小阿梔,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天蒙蒙亮,馬車駛在京中街道暢通無阻。

街邊攤販小鋪還未開張營業,午門外已有不少下車落轎趕著上早朝的官員。

督主的馬車也停在這附近。

謝南梔嚇得連忙拉緊簾幃,見顧危理好服飾準備下車,嚇得她什麽也不顧:“阿兄幹嘛去?”

顧危掀簾的手一頓,回頭便見小女娘大驚失色。

他終是撫上毛茸茸的頭頂,笑得隨和溫順:“阿梔莫怕,在車內靜候阿兄便是。”

臨了,不放心又囑咐一句:“阿兄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

紫宸殿外,顧危先去叩見臨帝。

“朕不是準了顧卿的假,怎麽就回來了?”

他行禮,被臨帝扶起。

斂神正色,卻不如往日悍戾。

“仙丹有了新進展,臣提前趕回來向陛下稟明喜訊。”

“好!”

聽聞仙丹,旁的事務臨帝都不在乎了。

他瞥了眼顧危的常服,邁進紫宸殿內:“既然回來了,就上完朝再走吧。”

“臣,遵旨。”

台下小太監高宣到場人數,朝會算作正式開始。

眾人隻知顧督主休假不在京中,方今見他身著常服上朝更是膛目結舌。

瞧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想來抵達盛京不久,而眾人皆無耳聞。

況且曆代朝會,不僅沒有宦官上朝的特例,遑論宦官著常服上朝。

底下有人見不慣他受寵,躬腰站出來上諫:“臣舉報顧督主屠殺朝廷命官。”

殿內倒吸一口涼氣的人不少,不知此事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愛卿這是何意?”

諫議大夫抬眸瞪著向他挑眉的男人:“臣前幾日收到密報,有人舉報顧督主下到揚州城虐殺知州。”

“他往日在京中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如今手都伸去揚州,陛下不能不罰啊!”

臨帝聞言,內心並無波瀾。

區區一個州縣知州而已,殺了便換。

但為了安撫百官,他也得做做麵子工程。

“顧卿,這事你認也不認?”

“臣認。”顧危朝臨帝作揖,轉而直麵底下朝臣,“你不說知州的腐敗,不論縣令的過錯,獨獨說本督一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還是說,你心疼郝大人,想與他為伴?”

這話說得極其狐鳴梟噪,諫議大夫更是氣得老臉煞白,霎時變為赤紅,又轉為黢黑,總之,麵色不堪入目。

“夠了!”

臨帝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