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謝女娘,暫且由顧卿好生照料。”

謝淮笑容一滯,掏了掏耳朵:“陛下莫不是說錯了?許是撤去顧督主身份?”

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

“嗯?你在質疑朕?”臨帝眼神銳利,盯得人心裏發怵。

僅這一眼,謝淮嚇得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冤枉啊陛下!我謝府百年榮盛不能毀在我的手上啊!您要不再查查,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謝國公府乃百年簪纓世家,國公之位世代沿襲,左不過數十年待他西去後就能順利交到謝辭舟手中,可這會兒被奪爵,叫他如何麵對列祖列宗?!

他不甘心,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乞求陛下收回成命。

“誤會?”顧危煽風點火,“之前你百般控訴本督仗勢欺人,現在又說誤會,謝國公——不對,謝將軍,你說的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謝淮隱忍著滿腔怒火,緩慢挺直佝僂的背:“顧危!我謝某究竟哪裏得罪你了?你不僅搶我女兒,還要奪我爵位,下一步,你是不是連我的命都要拿去?!”

“放肆!”臨帝一腳踹翻謝淮,“當著朕的麵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謝淮全身無力癱軟在地,眼眶內充斥血絲,淚水欲滴。

“陛下!臣惶恐啊!臣真的冤枉啊!”

禦史大夫祁章冷眼坐在一旁,他心疼謝南梔沒錯,但他僅僅就事論事。

謝淮與顧危之間的紛爭他不參與,他指出謝淮的錯則並不代表他認可顧危的行為舉止。

索性兩耳一閉,什麽也不勸。

他不勸,顧危卻是要勸的:“謝將軍,你既說冤枉,何不召謝南梔入宮,好與你我當麵對質?”

顧危心中明白謝南梔國公府嫡女的身份有異,此番不為羞辱,隻為試探。

果然,下一秒謝淮連滾帶爬至臨帝腳邊:“不——不可!她決計不能入宮!”

一不小心將心裏的話全部吐出,引得臨帝與祁章也困惑不已。

什麽小女娘連宮都入不得?

難道陛下傳見,她還抗旨不成?

“為何不可入宮?”臨帝搔頭。

“她......她住在督主府多時,想來早與顧危達成口供,若喚她進宮對質,估計也問不出什麽。”謝淮聲音悶悶的,緊緊盯著臨帝,生怕陛下下旨傳召。

謝淮怕的自然不是這個,若是謝南梔入宮,她的身世恐怕就要敗露,屆時,莫說爵位,整個謝府上下估計都要踏成平地。

他斷不可讓此事發生,卻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顧危覷了謝淮一眼,心中已有分寸。

他暫時不想知曉並戳穿這個秘密,留著謝南梔和謝淮,他還有更大一盤棋要下。

躬身作揖,顧危大義凜然:“多謝陛下明察秋毫。”

......

又說另一邊。

謝南梔對宮內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此刻的她正在成衣鋪內量身定做新衣裳。

鋪內小女使捧著她帶來的綾羅綢緞看花了眼:“女娘好眼光,這些個絲帛布料都是上好的貨色!普通人家尋也尋不來!”

謝南梔莞爾一笑,她不識得材質,隻知道督主送她的這廂布料看起來著實比她在國公府穿的衣裳要精美華貴。

時辰尚早,鋪內隻有謝南梔一名貴客。

又聽小女使說:“我家主子出門送成衣去了,女娘若是做衣裳,不妨先隨我量好尺寸,待主子回來再與她商量款式如何?”

謝南梔環顧鋪內一圈,看向小滿:“你有喜歡的款式嗎?”

小滿搖頭,滿臉茫然:“小滿不懂這些。”

小女使機靈,聞言立馬將鋪內繪好的畫紙在櫃台上鋪開來。

這是她家主特地尋來京中手藝最好的畫師繪製而成的,為的就是應對像謝南梔這樣的客人。

“女娘不如看看這些畫,都是京城時下最流行的款式。”

謝南梔還在糾結昨夜之事,好半晌才回過神:“不用,你幫我和小滿量下尺寸,款式你看著來,我們一人兩套成衣。”

“女娘——”小滿喜得淚眼汪汪。

她何德何能啊,遇上全盛京,乃至全大梁,甚至全天底下最好的女娘!

然而謝南梔並未在意這些,丈量尺寸時依然滿腹疑團。

按理說,謝淮丟失虎符一事應該頗為重大。

可昨晚督主聽了她的闡述為何沒有任何反應?

不相信她?

還是,已然知曉?

茫然不解中,顧危臨近。

“好了麽?”

鋪內小女使見到男人差點腳滑摔在地上,常年跟隨主子開門做生意,她自然識得大名鼎鼎的顧督主。

顫抖著聲線回話:“好......好了,兩位女娘的尺寸都已量好。”

顧危扔下一袋銀錢,轉身離開。

他衝謝南梔高聲:“好了便往謝府走一遭吧,讓本督也瞧瞧小嬌娘落井下石的手段。”

......

謝淮未回府,謝國公府的牌匾還未摘下,門前的廝吏仍舊趾高氣昂。

見謝南梔直奔而來,一人抄起棍杖將其攔住,一人跑進府內通傳。

“謝女娘,國公府不歡迎你,你別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為難。”

謝南梔聲音清揚:“我不為難你,我是來要斷親書的,你替我通傳一聲就好。”

話音剛落,謝辭舟握著一團紙從裏頭出來。

他本想將紙扔在地上叫人自己去撿,可瞥見小女娘身後的督主,他收斂了玩心,還是將紙團拋過去。

謝南梔一把接住,打開看,四人簽名均已寫齊,字跡也正常無誤。

露出一抹清甜的微笑,她說:“行,往後國公府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你們莫要再找我麻煩。”

謝辭舟雙手抱胸,翻了個標準白眼。

“誰稀罕你!鬧出這麽大事,真叫人丟臉,我巴不得你趕緊離開國公府,爹娘也定是後悔生下你這冤孽。”

謝南梔沒想到斷親書輕而易舉就拿到手,有些狐疑,又聽少年繼續嘚瑟:“找不找你麻煩我說了可不算,畢竟,爹已經得召入宮,有了陛下的庇護,你和這位顧督主怕是大難臨頭咯!”

她回眸看向身後的男人,男人麵不改色,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

她愈發困惑。

督主今日一早不是也進宮麵聖了嗎?

應該遇著謝淮了吧?

瞧他這神情,難不成謝辭舟的信息有誤?

她徐徐扭正腦袋,佯裝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開什麽玩笑?督主的地位可是你們能撼動的?”

謝辭舟輕蔑一笑:“你不信?沒事!過不了多久爹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可別不見棺材不掉淚!”

見魚餌即將上鉤,小女娘更加放肆:“我還偏不信了,有督主在,你們能奈我何?”

“你!”少年正值熱血年華,一口鬱氣堵在胸口不得紓解,“你既不信,與我打個賭如何?”

“賭就賭!輸了的從家門口一步一磕頭去廣佛寺跪著認錯!”

這麽苛刻的賭約,謝辭舟本不想答應,可一想到今日有陛下替國公府做主,他便格外想挫挫謝南梔的銳氣。

“行!”

剛一口答應,國公府的馬車就駛入眾人視線。

後麵還跟著皇室的馬車。

謝辭舟已然覺得勝券在握,趕忙迎了上去,經過謝南梔和顧危時刻意冷嗬一聲。

“爹!陛下怎麽說?”

謝淮被人攙扶下車,並不理他。

謝辭舟又看向後麵,曹公公也被人攙扶走下馬車。

曹公公是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謝辭舟在宮內見過他幾麵。

這下,陛下身邊的人都來了,還怕她謝南梔囂張?

正想著如何打謝南梔的臉,卻見曹公公指揮人打下門口的牌匾。

偌大一張鐫刻著“謝國公府”字樣的匾額砸在地上,裂成兩半。

他嚇得往後退避幾步,這是何意?

難不成......國公府又要飛升了?

這邊,謝辭舟還在暗中作樂,而他身邊的謝淮指著門口看好戲的顧危目眥盡裂。

一口陳年老血噴了謝辭舟一身。

曹公公遞上帕子,捏著聲線寬慰:“謝將軍注意身體,平民的身份可不比國公,往後作為平民莫要再和人鬥狠。”

平民?!

謝辭舟怔然,他謝國公府不是要飛升了嗎?怎麽成了平民?

一旁偷著笑的謝南梔卻已經摸透了其中意味。

不過是臨帝召謝淮與顧危入宮當麵對質,要撤了他國公的身份,卻叫國公府上下誤以為督主觸了聖怒。

她本想提醒謝辭舟勿忘賭約,感覺有人拽她衣袖。

回眸一看,是小滿憂心忡忡。

“女娘,我好像看見我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