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日曬三杆,旭日的光穿過窗紙映在屋內,明亮而生動。

謝南梔躺在榻上,翻過身美目輕眨,她徐徐啟眸。

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爬起來看了看身旁。

這裏是督主的睡房,而督主已經不見蹤跡。

順著視線往外看,房門緊閉,門上倒映出兩個矮小的身形,原是雁回和小滿坐在門口。

謝南梔默默歎氣,準確來說,她是被他倆的拌嘴聲吵醒的。

屋內鴉雀無聲,而屋外小滿還在爭辯。

“你不去保護督主,守在我家女娘門前做什麽?”

雁回語氣放縱:“關你屁事。”

“你的屁股坐在我平時坐著的地方了,你說關不關我屁事!”

少年郎依舊欠揍:“哦,所以呢。”

“所以!我勸你趕緊挪開你的大腚,不要打擾我家女娘休息!”

“什麽你家女娘,明明是我家督主府上的女娘。”

兩人劍拔弩張,爭鬥不休。

“就是我家女娘!我家!我家!”

“分明是我家主!我家!主!”

謝南梔撓了撓耳朵,百思不得其解,這兩人何時變得這麽針鋒相對了?

她理了理昨夜未換的衣裳,看到督主的梳子擺在案幾,本想拿來給自己捋捋頭發,想了想還是算了,省得又惹惱了他。

木門向內而開,謝南梔打開門,扶著門框低頭詢問坐在地上的倆人:“要不,你倆都挪個腚,給我出門騰個落腳的地方?”

倆人紛紛回眸仰視,拍拍屁股不約而同起身看著小女娘,麵上露出賊兮兮的笑。

目光交匯後又變得呲牙咧嘴。

“你幹嘛學我!”

“明明是你學我!”

謝南梔有些頭大,扶著腦袋推開兩人朝外走去。

忽然來了位女使,拿著封信捧給謝女娘。

她伸手接過,打開來,信上沒有問安,沒有落款,僅一個京中地址。

——杓木巷291號。

謝南梔對於盛京城內的每個地方還不甚相熟,揪著眉想了想,沒有任何思緒,她問:“這是誰送的?”

女使答:“回女娘,門口一個小乞丐說轉交給府上女娘。”

細長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她從未結交過什麽小乞丐,這封信來得蹊蹺。

“小乞丐還在嗎?”

女使搖頭,仔細回憶:“不在,門口侍衛說他丟下信和話就跑了。”

謝南梔點點頭,以信紙的幹淨程度和字跡來辨,顯然是有人不方便露麵,這才托人轉交。

且,不超過半個時辰。

她回身吩咐小滿:“幫我洗漱,我準備去信上的地址瞧瞧。”

轉手將信遞給雁回,讓他提前準備。

“這......女娘會不會有危險?”小滿憂心如焚,莫名其妙的乞丐,莫名其妙的地址,怕不是有人做局故意引女娘上門。

雁回仔細看了眼信,記下上麵的地址,麵色不悅,當著小滿的麵耍了套劍法,說:“那我幹什麽吃的?”

......

三人換好行裝,謝南梔戴著帷帽,小滿衣著樸素,雁回作白麵小廝打扮。

以防幕後之人還躲在青雲巷窺探,雁回帶著倆人通過蜿蜒曲折的小路,來到一個矮門。

由裏看,矮門是一張殘破不起眼的廢門,從外看,矮門便是一堵牆,和周遭的瓦牆連在一起,不仔細區分,看不出任何破綻。

“督主府還有這妙地!”小滿感慨。

“那是,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雁回趾高氣昂,跟在謝南梔之後抬首挺胸。

三人未騎馬,未乘車,混在人群中唯恐打草驚蛇。

至杓木巷,這裏四周皆是小門小戶,多以普通百姓經營五金木材為生,鮮少見到世家女娘郎君經過。

大梁國力昌盛,京中人口密集,為了方便管理,每一戶人家每一個房屋都進行了統一排序。

信上所寫的杓木巷291號便在這條街的巷尾。

謝南梔和小滿找了家麵棚坐下,點了兩份素麵,又要了三個肉包,派雁回拿著肉包先行前往探查。

巷尾有棵茂盛的榆樹,趁著人少,雁回腳尖稍一用力,人便坐在枝頭,恰好將291號的院內格局盡收眼底。

他一邊觀察院內情形,一邊盯著麵棚內的倆人,待回到謝南梔身邊時,三個肉包已全部消滅。

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水,他娓娓道來:

“那戶人家院兒小,就住著一對母子。婦人瞧著約莫而立,郎君看起來......和我家主差不多年歲。”

“我還向周圍住戶打聽了下,都說他們這戶人家剛進京不久,聽說是來投靠親戚的,看著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這就怪了,一對進京省親的母子在京中最尋常不過。

可若不是有人刻意設計引他們前來,難道是惡作劇不成?

誰那麽大膽子,不要命了敢戲弄督主府的人?

猶疑間,便見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娘子在狹窄的巷子裏站在291號門口敲門。

“那不是......望仙樓的老鴇嗎?”小滿隔著街上眾人,認出那人身份。

謝南梔和雁回驚訝回眸,雁回神情扭曲,先行啟唇:“你尋常上街采買都去些什麽地方?”

小滿先是不解,而後發覺被人誤會,這才匆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初人伢子想把我賣去望仙樓,因而價格沒和老鴇談攏所以耽擱了些時日,要不是正好被女娘救下,否則如今我就在望仙樓迎客了。”

幾人感慨完決定再湊近些,在巷尾的一家紙鋪佯裝買客探取信息。

“老板,你這黃紙如何賣?我家女娘近日......訂了親,不便與未來姑爺相見,特來多備些紙好私下書信往來。”小滿胡謅的本事愈發厲害,蹩腳的借口信手拈來。

謝南梔隱在帷帽之下,麵上在挑選黃紙,實則偷聽身後的談話。

側後方的人家房門打開,一名風姿綽約的婦人探出頭來,兩人相見淚眼汪汪。

“窈娘!你真的回來了!”門口老鴇掩淚,“當初你離開時還是我望仙樓的頭牌,如今再回京中,已是孩子母親,不知孩子是女娘還是郎君?”

“是個郎君,已到考取功名的年歲。”婦人開了些門,朝身後望去。

“......所以,你此番進京,是為了......回來找他?”老鴇有些不太確定,但想了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帶著孩子上京探親,除了找京中那位,還能找誰。

窈娘自幼無父無母,當初被老鴇所救,為了報恩遂留在望仙樓獻藝賣身。後來愛上了京中權貴,結下愛情的果實。本以為權貴會將她贖走,可轉眼,權貴便娶了別的女人。窈娘傷心欲絕,將這些年賺的銀兩給了老鴇換取自由身,拖著有孕的身子自此離開了盛京。

這樣的薄情寡義的男人還找他作甚?老鴇不甚理解。

“我沒有辦法,瀟兒他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我沒有什麽能給他的,更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步了我的後塵。”

老鴇聽著婦人聲音愈發哽咽,她道:“你可知那人如今在京中聞名?”

“他與夫人琴瑟和鳴,是京中一段傳奇佳話,他的孩兒一個是才子,另一個攀上了權勢遮天的督主。如此身負盛名的時候,他怎會容得下你?”

謝南梔本還在替窈娘惋惜,可聽到這卻覺得有些奇怪,老鴇說的這人怎麽越聽越耳熟?

靈光一閃,她忽而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