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清明,連綿的雨水漸少,氣溫逐漸轉暖。
蒼穹難得湛藍澄澈,霧靄窮盡,窺得池水波光粼粼。
謝南梔已褪下狐裘,坐於攬月亭旁的樹墩上翻看橘黃殘舊的古籍兵書。
上一世她懵懵懂懂,方今關於複仇的手段和查明身世一事她還得細細研究規劃。
看得入神,未見適逢散朝的顧危徐徐走來。
男人倚著金光,背靠氤氳,著紫檀朝服如翠竹般挺拔。一雙眸子深邃不可測,從謝南梔身邊經過時,眼底晦暗不可知。
“女娘,督主來啦!”小滿低聲雀躍地提醒。
謝南梔抬眸,對上男人的視線。
情絲糾纏,瀲灩波紋翻動漣漪。
最近的督主很奇怪,往日裏見不著幾麵的人,這幾日反複從她麵前經過。
仿佛刻意而為。
尤其是他眼中的打量,不攙威脅,不攙慍怒,倒有些古怪和探究的意味。
她如墮五裏霧中,不明緣由。
“小滿,你說督主是不是——”
謝南梔的疑問戛然而止,被小滿歡喜打斷。
“喜歡你。”
差點被口水嗆住,謝南梔緩了好半晌。
“喜、喜、喜歡我?”
怎麽可能。
防她還來不及,怎會喜歡她?
“不然督主為何日日都要從女娘身邊經過?為何總是偷看女娘?”以小滿的死腦筋,她想不明白。
謝南梔的眉毛鬆懈不下一刻又擰在一團,那個眼神真的是偷看她嗎?
瞧著怎麽像是......嫌棄她呢。
“女娘不妨去試探試探?”小滿蹲在謝南梔身邊為她提議。
“如何試探?”
“例如,給督主送些糕點吃食。”
-
秋園。
待謝南梔和小滿一前一後提著食盒出現時,所幸東廚尚在。
微旭正好,顧危換了身玄色常服坐於院中。
翠竹的薄葉飄飄灑灑,凝滯在男人肩頭,尤顯剛毅不羈。
雁回首先上前,攔下二人。
“主在休息,你倆幹嘛。”
謝南梔提起食盒示意一下,有些不太確定,聲如細絲:“督主上朝辛苦,我熬了些白粥,要不要嚐嚐?”
雁回雙手叉腰,劍眉微挑。
又來?
算了,反正最後也會進他的肚子,他直接接過來吧。
不承想,男人這回改了脾性,冰冷啟唇:“拿來吧。”
雁回訝然,繼而側身讓步。
謝南梔走過去,打開食盒,裏麵放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粥。
嫋嫋熱氣浮懸,白米飽滿,散逸陣陣絲滑醇厚的米香。
顧危端過來一口吞下,麵容驟然愁苦,差點全數吐出。
他渾身戰栗,拿出帕子擦拭嘴角,眉間褶皺一刻沒有鬆懈。
“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謝南梔沒有聽懂嘲諷意味,雁回卻悟了。
他看著還剩半碗的白粥,挪著步子移到邊緣。
不過白粥爾爾,能難喝到哪去?
端起碗嚐了一口,鹹味在舌苔上爆炸開來。
雁回將碗一丟,臉皺成一團。
不過幾天,味道差距怎麽這麽大。
先前,品相差,但勉強能吃。
現在,品相雖還行,卻實在不能下咽。
顧危將擦完的帕子扔在桌上,麵色硬朗,帶著抗拒與疏離。
“本督知道你仰慕本督許久,但你別白費心思。”
四人成行,一人冷漠,一人竊喜,餘下兩人舌橋不下。
小滿眼睛瞪大如銅鈴,沾著愉悅,也沾著點兒排斥。
愉悅於督主終於知道她家女娘的心意,排斥於督主的話過分決絕。
雁回站在督主和謝女娘之間,一時不知所雲。
謝南梔更甚,嘴巴張張合合欲言又止。
她什麽時候喜歡督主?
她怎麽自己都不知道?
操著疑惑不解的顫音,她問:“難道不是督主......喜歡我?”
雖然難以啟齒,但事情都到這個份上,沒有隱瞞的必要。
“本督喜歡你?”
男人的臉在旭日底下皺如斑駁樹皮。
“那你為何日日從我身邊經過?為何日日偷看我?”墨黑的瞳孔打了個轉,謝南梔拿不定主意,聲音愈發微弱。
一聲嗤笑予以置之,顧危狹長的眸子微眯。
“你日日來秋園送點心,送甜水,不是想討好本督是何意?”
“本督看你一門心思不在正道,這才監督你幾天,至於你說的那些純屬子虛烏有。”
謝南梔這回徹底懵圈,她何時做過這些?
什麽點心,什麽甜水,她見都未曾見過,怎會日日送給督主?
一縷線索撲閃而過,她忽然想起小滿前些日子的古怪,轉頭盯上身後的人。
顧危順著謝南梔的視線望去,雁回也盯著小滿。
眾目壓身,小滿不得不交代此事。
“清明那晚,我看見督主和女娘抱在一起,以為你們互相愛而不知......所以就......”
雁回更加膛目結舌,怎麽又瞞著他抱、抱、抱在一起了?!
他咽了咽口水,語調不太自然:“所以是你誤會了,才鬧這麽大一出?”
小滿羞紅了臉點頭:“是......”
“所以前些日子的糕點是你做的?”
“是。”
“難怪啊,這粥這麽鹹和之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鹹?
謝南梔疑惑,她放的不是一大勺糖嗎......?
誤會解開,顧危無語。
謝南梔還在糾結糖和鹽有何區別。
唯有小滿和雁回——
“你怎麽知道味道完全不一樣?你偷吃了?”
“主不吃甜食。”
“你明明答應我要給督主吃的!”
“哼!”
“你個騙子!雁回是個大騙子!”
......
在倆人鬥嘴嘈雜聲中,一小廝來報:“督主,祈家女娘在外求見。”
謝南梔頓時眸光閃爍,“督主......”
顧危心力憔悴,擺手回房,以表首肯。
謝南梔如弓弩之箭,疾馳而出。
兩人在街上閑逛。
祈願遞給謝南梔一根糖葫蘆,挽著她的手扼腕長歎:“我跟你說,謝辭舟的婚事已經定下,定了翰林學士家的嫡女,聽聞端莊淑慧,唉,可惜啊!”
“也不知她嫁去國公府會不會被溫皖欺負,可憐見的。”
正說到興頭上,忽而瞧見戴著麵紗的溫皖孤身一人鬼鬼祟祟一閃而過。
謝南梔與祈願對視一眼,深感不對勁,立時跟了上去。
跟著她繞過大街小巷,至光善寺外。
“她來這幹嘛?”祈願嘖聲,卻也隻疑惑片刻,立即拉著謝南梔的手小心翼翼地跟隨。
經過禪房,繞過曲徑,到後院雜草叢生的廢棄庭院。
瓦牆殘破的月洞門內,赫然可見榮錦歌與謝辭舟私下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