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廝為何平白無故打人!”謝辭舟捂住被打的右臉。
啪——
劍柄順勢抽在另一邊。
原本白皙的左臉頃刻間一道紅印顯現。
朗朗乾坤之下,堂堂一名世子當著好友貴女們的麵被侵犯,謝辭舟無地自容,猩紅的眸子有噴火的欲望。
“這是我國公府的宴席,你這廝怎敢如此放肆?!”
雁回收劍抱胸,如他家主子一般高慢,毫不在意地說:“有主護著,打你還需要理由?”
謝辭舟惱羞成怒卻無法反駁,他一個世子在閹人手下慘遭兩次折辱,說出去實在丟臉。
祈願躲在謝南梔身後幸災樂禍,一個側身,悄然對著雁回豎了個大拇指。
雁回與其對視,輕眨左眼以示回應。
聽到動靜,世家夫人們匆匆趕來。
打頭陣的便是謝國公夫人——孫氏。
“阿娘——”矯情的叫喚從池子裏冒出,引眾人側目。
吏部尚書夫人見了,嚇得一顆心差點從嗓子眼掉出。
“錦歌!你怎麽、怎麽掉進池子裏了?”連忙褪下自己的狐裘替榮錦歌披上。
未免走光,小女娘蹲在池水中瑟瑟發抖,起身披上狐裘時,綽約的輪廓顯而易見,還是冷不丁讓人瞧了去。
“都怪謝南梔!都是她推我!”
孫氏瞪了眼謝南梔,犀利的眼神是殺人的欲念。
“你既已離開國公府,不請自來攪局禍亂又是何意?”音調陡然高了幾分。
祈願挺身而出,擋在謝南梔身前。
“夫人莫怪,是我讓阿梔陪我來的。”
在國公府時,謝南梔與祁家兩兄妹交好孫氏便知,那時還想倚靠他們之間的友誼,拉攏祁府,如今卻不可能了。
孫氏索性不再看她,扭頭笑臉相迎對著祈願分外和藹:“怎不見你家長輩前來。”
說到底,謝國公雖貴為驃騎大將軍,卻是個武散官。
而祁家,正二品禦史大夫,能彈劾百家,足以令謝國公府拋枝示好。
祈願福身行了一禮,規矩道:“家中長輩暫時沒有讓我出嫁的打算,遂不曾前來。”
孫氏有些驚訝,“可我聽說,你前段時日不是參加了曲水流觴宴,與別的郎君相看?”
祈願笑得明媚,如三月春花令人傾慕,但嘴上卻是個不饒人的。
“謝夫人是聰明人,難道聽不出我的言外之意嗎?”
她與別的郎君接觸,卻獨獨不與謝辭舟接觸還能為何?
“我們家不打算與謝國公府結交。”
話說得不留餘麵,孫氏麵子掛不住,索性榮錦歌冒頭替她解了圍。
“謝南梔,你看看你結交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個個尖牙利嘴,好生無禮!”
為博孫氏開心,她繼續張揚:“祈願這人,我還以為有多大本事呢,也就這點出息!”
“錦歌!不得無禮。”吏部尚書夫人出言喝止,他們家不比謝國公府和祁府根基深厚,是早年間得先帝提拔,這才擠入名流。
與祁府獨善其身相比,他們更願意拉幫結派,獲得參天大樹的庇護,遂也不願與人結惡。奈何小女性情嬌縱,惹出不少禍端。
但小輩之間的玩笑,想來不會惹得祁府長輩不滿。所以僅僅喝止,並未教訓。
“就你有出息,我倒要看看你嫁個什麽貨色。”一改乖巧溫順的假麵,祈願換上鬼臉,呲牙咧嘴。
然而榮錦歌非但沒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反而一臉嬌羞,她瞄了一眼謝辭舟,高調稱:“我當然是——”
話未說完,被人打斷。
小兒爭吵不過是爭幾分麵子,更重要的還是謝辭舟婚配一事。
孫氏拍了拍旁邊夫人的手,那人雍容華貴,神情有幾分淡然。
“過今天帖子就會送去府上,且讓昭寧耐心等著即可。”
倆人攙扶著向別處走去,謝辭舟跟在後麵,其餘夫人們見了不好繼續跟進,留在原地吩咐仆侍備好回程的馬車。
與旁人喪氣不同,獨獨榮錦歌苦大仇深,滿臉不可置信。
辭舟哥哥不是最喜歡她了嗎......為何......為何定下了別人?
她的世子妃之位竟要拱手讓人了嗎?
“啊——”
尖叫聲響遏行雲。
祈願在一旁奚落:“嘿嘿,榮錦歌,你記得啊!出嫁那日一定要記得請我啊!我給你準備豐厚的大禮,一定要讓我羨慕一下你的貨色啊!”
雁回笑得沒心沒肺,壓低嗓音衝祈願發出信號:“幹得漂亮!”
後者付諸一笑:“你也不賴!”
回到青雲巷時,青磚路上盡是細條柳枝,隨意落腳都能踩出“吱呀”的枝條斷裂聲。
謝南梔推開厚重的大門,府內幽深昏暗,寂靜無聲,燭火也未點幾根。
堂內桌上布著青團、饊子,還有以榆錢製成的寒食飯。
“督主不餓,吩咐奴婢先服侍女娘食用。”
女使候在一旁,見謝南梔入府主動盛好飯食。
“督主這麽晚了還沒吃嗎?”謝南梔接過碗,細數著桌上的餐具,見女使搖頭,拿過其他空碗往裏麵盛裝食物,“把督主的那份和我的一並裝到食盒中吧,我給督主送過去。”
滿滿當當一盒飯食,謝南梔拎著還有些費力。
秋園,顧危的住處。
裏頭漆黑一片,未點燈火,樹葉微搖如魅影,委實瘮人。
謝南梔方一入內便能聞到濃鬱的焚燒煙氣,躡手躡腳往裏走去,隻見顧危氣質頹靡,安安靜靜坐在門前台下。
台下放至一個銅盆,盆裏火焰狂野,在黑暗中蜿蜒躍動,盆的周圍是散亂的冥紙。
“督主,要不要吃點?”謝南梔蹲在他麵前,隨氛圍降低音調。
顧危頭也未抬,凝滯地晃腦以示拒絕。
周遭酒氣濃鬱,沒有花香果香為引,是濃醇的烈酒。
她起身將食盒放在一旁的圓桌上,繼而蹲下來,偏頭細細端詳督主。
一雙鳳眼古井無波,形如新月,裏麵紅彤彤的,血絲蔓延。
向來刀槍不入的督主,在此刻仿佛破碎的玉鑒,照一眼,看不見他的內心,隻能瞧見碎成幾片的自己。
謝南梔什麽也不問,隻想默默將他拾起拚湊完整。
地上的酒壇晃晃悠悠滾到一邊,顧危重新開啟一罐新的,雙眼無神好似見不到麵前的人,隻會一口一口木訥地喝酒。
以彎月為照,謝南梔忽而覺得心裏悶悶的,憋得難受,她說不清這是何種滋味。
猶如一條玉京子纏在她的心頭,收縮悶脹,她好像有些喘不上氣。
她想,督主這樣無惡不作的大奸佞也會有這麽難受的時候?
很快,她刨去腦中的思緒。
她發現她錯了,她不該同世人一般,不問緣由,偏聽傳言就將他冠上大奸佞的頭銜。
這和國公府的那幫人有何異?
在她心中,督主也是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會喜,會怒,會哀,也會樂。
他會說教她,會護著她,偶爾心情好時也會哄哄她。
這段歲月與往昔相比,已是上乘。
她忽而覺得,督主這人好像還不錯。
一口氣喝完一壇酒,顧危鬆開酒壇。
瓷瓶搖搖晃晃倒在地上,滾到謝南梔腳邊。
男人突然抬頭,撥開浮雲見月,清冷如山澗溪泉的嗓音徐徐:“阿梔你知道嗎,其實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謝南梔有些微怔,慢慢悠悠地輕聲敘說:“好巧,我也是。”
柔軟的聲音落在心尖,男人覷她,問題尖酸。
“那你見過閻王嗎?”
“......沒有。”
嗤靳一聲,男人似鷹,眸中銳利深邃,發出的光芒好像能削鐵如泥。
“我見過。”
“你覺得我把閻王殺了怎麽樣?”
此刻謝南梔的心裏已有了主意,督主雖說殺人無數,但想殺閻王的他定是酒醉亂語。
卻還是順著他的話哄道:“好啊,你如果能殺死的話,也可以啊。”
那樣,閻王就不會找她索命。
畢竟,她的的確確欠閻王一條命呢。
顧危忽然垂下頭,再抬眸間,已洗去血紅殺意。
“那我又幫了你一個忙,你該怎麽報答我?”
直勾勾地盯著小嬌娘,問她討要一個結果。
謝南梔苦思冥想,定了定神色,泰然道:“除了讓我去死,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情。”
算不上有意思的回答,顧危卻笑了,伸出手與其蓋章。
大手牽小手,緊緊貼在一起。
稍一用力,謝南梔重心不穩,順著力氣的方向跌進顧危懷中。
男人低頭窩在她的頸窩,均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