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閹人如何得知是我國公府放出的消息?”

夤夜大雨下個沒停,屋外黑雲蓋頂,烈風隻消一吹,密如瀑布的雨如煙霧繚繞,將窗外景象染成朦朧的灰色。

屋內的斥責聲鳴金收兵,融入雨跡。

“淮郎站進來些,屋外雨大,莫染了風寒。”孫氏替謝淮拿來披風係上,又另點兩根蠟燭,依舊不見透亮,“也不知這雨何時能停,下了整宿連此時都不見初旭的痕跡。”

“回家主,府外馬車已備好。”底下的廝吏進來通傳。

謝淮褪下剛係上的披風,露出紫色的朝服,理了理皺絮,“知道了,退下吧。”

“此去遇上顧危那廝,淮郎莫要同他置氣,免得傷了身子。”孫氏拿來黑色烏紗帽替他戴上,語重心長地說。

前段日子被顧危氣得吐血,喝了幾天中藥總算養回些氣血,若再與他糾纏不清受他慪氣,怕真要憋出什麽好歹來。

謝淮冷哼,濁氣從鼻腔噴出,“上了朝我必是要與他爭個你死我活,此番前去,嗬!不是他亡就是我謝某再無抬頭之日。”

“呸呸呸!什麽死啊活的,多大個人了說話也不注意些。”

謝淮不以為意,他今日若能憑一己之力扳倒顧危,也算是整個大梁的恩人,屆時他定會成為臨帝的下一個左膀右臂。

屋外如漆黑的暗夜仍舊不見光亮,謝淮撐著傘坐進馬車內,心中波濤澎湃。

顧都督與謝國公府的糾纏鬧得盛京人盡皆知,往日皆是他一人與顧危對峙,今日上了朝,整個朝堂之上的文人雅士與他一起彈劾閹人,想想便心中舒坦。

清晨的道路格外暢通,馬車駛到宮門口需得謝淮步行前往紫宸殿。

他撐著把油紙傘步入紅牆黑瓦的夾道。

“謝國公!許久未見,身子可好些了?”

後有同僚追上與之並肩,謝淮一看是樞密院的老家夥,腳步慢下脅肩諂笑。

“養了數日可算恢複了不少。”打著馬虎眼,他旁敲側擊,“不知近日朝堂之上有何變化?”

樞密副使神色如常,麵上瞧不出有任何隱瞞,“能有什麽變化,不過今日國公來了,怕是要生風雲咯。”

謝淮隻當他奉承,倆人近至紫宸殿外,已有不少官員於簷下躲雨,見其紛紛一驚。

“謝國公急著來處理國事,不知家事可曾處理好?”有人冷嘲熱諷。

“哪有那麽快,畢竟這令愛的事情還沒解決完,令郎又要等著您擦屁股,謝國公近日日子怕是不太好過。”有人戳心窩子。

“非也非也,國公府嫡女攀上權勢如山的大都督,世子也有了新歡,一兒一女皆有造化,豈不兩件喜事,妙哉妙哉!”亦有人蹬鼻子上臉。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謝淮感覺不對,難道不該是眾人可憐他心疼他?怎的全在譏諷挖苦?

“大老遠就看見謝國公生龍活虎,可是傷好了?”

謝淮身後傳來一聲關切,泊泊雨幕中顧危撐著烈焰紅傘,著以蟒紋為繡的紫檀朝服徐徐而來,如權威之下亦能巋然不動的妖魅。

“用不著你虛心假意,現在你還笑得出來,過會兒且看我如何參你一本。”謝淮冷哼。

收了傘,紅色的傘麵在黑穹之下分外打眼。

顧危不以為然,“那本督拭目以待。”

紫宸殿開,官員陸陸續續進殿,唯有謝淮一人被小太監攔至殿外。

“小公公,這是何意?為何他們都進得,我卻進不得?”

不少同僚側目,投來同情的目光。

連陛下的聖旨都能忘,他謝淮今日怕是有苦頭吃了。

“大人的傷還未痊愈吧?”聖前走動的小太監最會洞察人心,他委婉提醒。

怎奈謝淮未懂,“好了!早就好了!快讓我進去見陛下,我有要事啟奏。”

小太監歎氣,喚來另一名太監進殿傳話。

殿內,臨帝心情不悅。

“何人在外喧嘩?”

傳話的太監已然行至禦前,“回陛下,殿外謝國公求見。”

“謝國公?”臨帝皺眉回想,“朕不是準了他在家調養身子。”

殿外謝淮聽了原話差點一口氣噎住,高聲稟報:“陛下,臣的傷已痊愈,今日特來上朝啟奏。”

“百天不到傷就好了,你這是在欺君?”

臨帝不甚耐煩,當初鬧得要死要活非要他做主,如今府中出了亂子便找上來,他謝淮當這是小兒過家家?當君言如兒戲嗎?

謝淮在外被嗆得不敢作聲,欺君是大罪,嚴重者殺無赦,他不敢擔此重責。

見外麵沒了動靜,臨帝讓小太監傳話。

“陛下說了,今日雨大,大人還是早些回府,否則加重病情就要請太醫為您診斷了。”

謝淮聽得出來這是威逼,若是請了太醫,定會查出他傷勢造假,屆時欺君之罪就真的洗不清了。

可他這一退,國公府的聲譽怎麽辦?謝南梔的秘密又該如何守護?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扔開油紙傘,退後幾步跪在瓢潑大雨中。

小太監勸不動,隻好任其跪著。

大雨沒有緩和的趨勢,黑雲飄散了些,露出幾個破了洞的穹頂,灰色的明光便從內潑出。

許久,仿佛過了半個年歲,終於散朝。

顧危陪著臨帝回到養心殿。

朝臣官員魚貫而出,見謝淮仍舊跪在殿外一時欲言又止。

“謝國公這是何必呢,陛下不會收回成命的,你還是快些回府吧。”

邊說邊撐傘扶他起來,被謝淮一把推開,那人踉蹌幾步,烏紗帽險些掉落。他哀歎連連繼而自己離開。

待官員走盡,小太監撐起謝淮的油紙傘上前勸阻:“大人,陛下已經離開,您今日怕是見不到了。”

半個傘遮在謝淮頭頂,滂沱大雨淋得小太監衣服濕了大半。

謝淮有些頭昏腦脹,害怕倒在殿前被請來太醫,暈乎乎地起身接過傘,灰溜溜地朝宮門外離去。

那邊,臨帝倚著引枕臥在榻上。

“長生藥煉得如何了?”

顧危掏出一個瓷白瓶罐,將裏頭僅有的一顆黑色豆大的藥丸倒出來呈給陛下。

“這是近日所得,僅此一顆。”

臨帝服下,麵色隨即紅潤,體內宛若有道洪荒之氣盤旋,撞得他任脈全開,手腳有力。看來要不了多久,他便能羽化成仙,成為這天下唯一的帝王。

悠悠然喝了口茶,他忽而想到什麽,滿腹狐疑:

“顧卿,你為何要針對謝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