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街上燈火通明。

人潮湧動,馬車寸步難行,雁回驅車換了條道路先行回府。

火樹銀花之下,顧危和謝南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光暈傾灑,絲絲縷縷浮於小嬌娘的芙蓉玉麵,柳如眉,桃如唇,回眸一笑百媚生,引得不少郎君側目。

顧危緊跟其後,麵色如墨。

偶有人從他身邊推搡而過,他恨不得掐上那人脖子讓其立時喪命。

但今日不可,他得先陪小嬌娘逛完燈會。

壓著呼之欲出的慍意,他一個滑步擠到謝南梔身側,嗓音低啞:“離本督近些。”

懵懵懂懂的謝南梔呆呆地點點頭,新奇地端詳各個鋪子。

瞧見不遠處有一個賣糖人的小攤,本想彎著腰鑽過去,想到督主的警告,也管不得其他,牽著他的衣袖擠入洪流。

邊擠,嘴裏一邊軟糯糯地喊著抱歉。

顧危有點想笑。

好像和她一起被推推搡搡還算不錯。

糖人鋪子前杵著一根竹把,上麵插著捏好的小動物。

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惹得謝南梔滿臉糾結,她上手戳了戳,又努著嘴歎了口氣,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幽幽回眸。

笑得正歡的顧危頓時卸力,旋踵恢複尋常的淡然。

“我......我......”

明眸中春水流轉,長睫輕眨,勾得人心煩意亂。

謝南梔委屈巴巴,她很喜歡,可是她沒有錢。

顧危瞅著小嬌娘逐漸意興闌珊,他歪頭與她對上視線,“喜歡?”

她用力點頭,少頃,又翹著嘴搖頭。

“還是算了吧,買小滿的錢還沒還上呢。”

低沉著腦袋,露出毛茸茸的發頂惹人垂憐。

顧危掏出錢袋,丟給攤主一錠銀子,指著竹把上的玩意道:“勞煩把這隻兔子還有這匹狼包起來。”

謝南梔開心了一瞬,轉而揪眉拽上督主的衣袖搖晃著說:“不帶這麽強買強賣的,明知道我沒錢還,你還偏要借給我。”

兔子的小臉是用白麵團捏的,腮上兩抹紅暈點綴,像極了此時的她。

顧危將兔子遞過去,說:“誰說本督要借給你?”

謝南梔猶豫,接也不行,不接也不行。

男人將錢袋揣進兜裏,舉起小狼端詳好一番,“就當是本督今年給你發的壓歲錢了。”

謝南梔喜得心花怒放,人生十幾載,收到壓歲錢還是頭一回。

接過小兔子,督主抬腳就走,邊走邊叮囑:“能宰本督的機會不多,今晚你可得把握住了。”

此刻的謝南梔儼然一隻心思單純的小白兔,高興全寫在臉上,一蹦一跳地追隨著顧危。

她搖頭晃腦,盯著男人手裏的糖人看了半晌,“督主喜歡大灰狼?”

也是,督主看起來就是一隻大灰狼。

顧危覷她沒有眼力見,“你不覺得它和你很像?”

“我?”謝南梔難以置信。

哪裏像了?

她既沒有大灰狼的凶狠,也沒有大灰狼的麵目恐怖。

謝南梔暗地吐槽他睜眼說瞎話。

但顧危的下一句話,令她更加膛目結舌。

“像你一樣沒良心。”

謝南梔無語,莫名其妙的又被人罵了一番。

她嚴重懷疑,督主的眼睛莫不是長到天上去了,連這近在咫尺的人也分辨不清!

“阿梔!”

一個女聲打斷了她吐槽的思緒。

一對穿著錦衣華服的女娘郎君逆著人流向她而來。

走近些,原是祁家的倆兄妹。

女娘名喚祈願,她步履輕快,上前拉著謝南梔止不住地寒暄。

眉眼如畫,溫潤如玉的男人跟在其後,微咳一聲以示提醒。

聞聲,祈願倏的收回手,規規矩矩福身行禮:“祈願和阿兄祁歲見過顧督主。”

祁家主公乃正二品禦史大夫,祁歲祈願則是他的嫡生子女。

當年,謝辭舟的生辰宴上,禦史大夫攜子女出席宴會,祈願遂和謝南梔一見如故,結交多年。

而後,在謝南梔屈指可數的幾次出府的經曆中,每一次皆與祈願作伴。

顧危頷首,不予可否。

世家子女,無人不知都督的習性。

祈願見他啞聲,窺察他好幾眼,看他表情淡淡遂將之拋之腦後。

開開心心地拉著謝南梔的手問:“今晚你怎麽出來了?”

作為數年好友,祈願自然知道謝南梔出府一趟有多麽不易,也清楚近日她與國公府的傳聞。

謝南梔推心置腹:“督主帶我出來見識一下上元燈會。”

祈願注意到她手中的糖人,偷偷側目斜視,對上男人強硬的視線後訕訕收回目光,湊到小嬌娘耳邊小聲交談:“這是他給你買的?”

小嬌娘點頭。

“看來他也沒那麽壞嘛。”

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堪堪夠其餘三人聽得清晰。

謝南梔一把捂住她的嘴。

許久未見,她怎麽還跟以前一樣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呢!

旁邊這位是誰?是臭名遠揚的都督大人,她怎敢當著人家的麵置喙!

祈願掙脫開束縛,做賊心虛地衝顧危笑了笑。

身後的祁歲一襲青衫翩翩,皓質如玉,寵溺地凝視身前的女娘,無奈地搖頭。

他這個妹妹啊,總是傻得可憐。

出門在外,若不是有他護著,怕也是樹敵無數。

須臾,順著視線往前,是出塵不染的一朵白色青梔。

一顰一笑倚著清風簌雪,他的心驀地軟了。

“據說前麵新開了一家香飲子店,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喝吧。”

祈願挽上謝南梔的手臂,墊著腳在人群中蹦躂了好一會兒,方才給出一個方向。

“啊糗——”

陡然一個噴嚏,謝南梔吸了吸鼻子。

倒也不冷,隻是涼氣亂竄,誘她鼻尖瘙癢。

祁歲捧著件無人穿的狐裘,見狀,伸過去借她一用。

狐裘伸到半路,另一件黑金色的袍子鋪天蓋地地落下。

謝南梔的天瞬間黑了。

黑金色的狐裘殘留下些許溫度,吸一口氣,是滿鼻的芳香,雪鬆的清涼。

她都不用想,斷然是督主的衣裳。

順手扒拉兩下,天地一片開朗。

眼前是祁歲伸來的狐裘,雪白的底色鑲著粉色的桃花。

他眉眼彎彎,笑得如朗日:“這是阿願的狐裘,她怕熱不想穿,正巧,和你今天的配色很搭。”

祈願附和:“是啊是啊,你要不試試我的?”

某個顯眼的角落,顧危麵色陰鷙,仿佛烏雲密布。

他上前宣示主權般奪過謝南梔手中的狐裘,徑自替她披上。

聲音威嚴如鬆:“不必。”

“本督的狐裘,她披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