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巷,督主府。

謝南梔躺在**不省人事。

府上的女醫幫她處理完傷口,上好藥,又替她換上一套幹淨的衣裳後,退到屏風的另一側。

神態涼薄的男人端著涼透的茶盞麵向室外而坐,聽到漸近的腳步聲,目不斜視。

“說。”

女醫雁尋微微曲躬,一五一十地向顧危陳述謝南梔的身體狀況。

“回稟主,謝女娘前幾日染了風寒,加之舊傷未愈引發炎症,新傷又起,因而起了高燒。”

說完,她直起身子瞥了督主身邊的雁回一眼,收回目光又稟:“如主所說,她身子骨弱,從小便有弱症,確比常人更易生病。”

幾句話回完,謝南梔迷迷糊糊睜眼,全身像浸在火爐一般滾燙難忍。圓碌碌的眼珠子虛無地瞟了幾眼周遭的環境,頭腦發脹並未辨認出身處何地,卻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雁回壓低嗓子問:“主,你為什麽要幫她?”

男人抿了口茶水,動作端莊,神情泰然,儼然一位矜貴公子模樣。

他說:“你不覺得最近咱們的日子愈發平淡,那些個老古董的日子未免過得太舒坦了些?本督幫她不過是想看看世家們的笑話,讓別人也瞧瞧,威風凜凜的國公府如本督一般敗絮其中。”

這才是顧危真正的模樣。

喜好煽風點火,誓要將京中之水攪渾。

雁回動作不太自然,把劍從右手換到左手,眼神途徑雁尋定在督主身上,又問:“那萬一?”

半晌,沒有聽見言語。

謝南梔忍著眩暈慢慢轉頭,透過若隱若現的屏風,似乎瞧見那人臉上的輕蔑。

他右手端杯,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杯壁,發出連續的清脆聲響。直到食指一頓,他才抬眸不以為意:“本督從不留軟肋,必要時刻,我親手殺了她。”

“咳——”

狂妄之言冷不丁嚇得謝南梔被口水嗆住,忍不住咳嗽。

咳得麵紅耳赤,耳鳴目眩之際,床邊赫然立著一人。

嘶。

這人走路怎麽沒聲?

順著清淡的雅衣往上,謝南梔看到了一個仙姿玉貌的美人。

鬢邊的須發飄飄然垂落,黛眉遠揚,雙眸流轉於星河之中,不落凡塵,宛若舜華。

謝南梔愣神良久,呆呆地問:“你是......神仙姐姐嗎?”

雁尋麵色不改,扶她坐起身,緩緩答:“我是主的仆侍。”

“主?”

謝南梔這才回神,原是督主府中的梅園,是她前幾日住的地方。

麵前這位神仙姐姐口中的主,自然是顧危無疑。

果然,她剛反應過來,就見顧危負手而立,行於她床榻邊。

後知後覺想到先前恍惚之中聽到的談話,她低著頭不敢直視男人。

這人說話也不避著點,真不怕被人全聽了去。

也是,於堂堂督主而言,她的小命怎堪入其眼。

況且她聽與不聽結局都一樣,隻要他不樂意,殺了便是。

囂張!

囂張至極!

謝南梔雖暗自腹誹,但禮數上不敢疏忽,她倚著軟榻緩緩爬起身準備下床行禮,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顧危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覷著她的動作,慢吞吞的,活似個上了年紀的老元龜。

“先別急著謝,本督還沒給你算算晡時的賬呢。”

晡時,她見督主府穿堂風肆虐,無寒冬用的暖爐器具,活似地下的幽冥之府,遂自作主張尋來門簾與炭盆。

哪知犯了他忌諱。

謝南梔一聽,腿腳軟得像泥一般滑跪在地,牽扯到身上剛包紮好的傷口一陣酸爽。

“嘶——”

她疼得緊鎖雙眉,整個身子蜷縮一團。

“嗬。”

顧危雙手環胸,譏笑道:“本督有這麽嚇人?”

地上的小人兒動作一頓一頓,直起身子時一邊倒吸涼氣,一邊思索如何答話。

思緒遠遊間,一隻筋骨分明的手就這樣進入了視線,光嫩的指節處長著薄繭。

她仰頭,於塵埃間隙中凝望高山聳雲之上的男人。

男人皺眉蹙眼,“怎麽,又要本督抱你?”

紅暈順著他的話攀爬,浮在謝南梔的雙頰,她小心謹慎地伸手搭在男人寬厚的掌中,稍一借力便站直了身子。

顧危收回手,無心戲謔,輕吐一口氣,不夾任何情緒。

“看在那老東西打了你這麽多次的份上,本督就饒你一回,你好生休息。”

說完,他領著雁回揚長而去。

雁尋扶著謝南梔回到**,重新檢查了一遍剛剛撕裂的傷口。

她打開藥瓶,夾著棉花蘸取藥水吹了一口氣,輕輕塗抹在猙獰的傷痕。

“切記,傷口不能遇水,你也不能飲食辛辣刺激之物。否則留疤事小,感染事大。”

素潔平淡的語氣,不似顧危那般高寒襲人,悠悠然的好似清冷謫仙。

謝南梔凝視著雁尋出神。

雁尋,雁回。

這倆人名字真像呐,是兄妹亦或是姊弟不成?

可他倆長得也不像一回事。

又偷看幾眼,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謝南梔才將此事拋之腦後。

她現在要做的是想方設法討好督主!

以目前形勢來看,隻要她不觸到逆鱗,他興許還是會繼續庇護她。

隻要在他身邊能擁有話語權,能有一定的活動空間,調查謝國公府的事大抵就沒有那麽難了。

越性兒,待謝家的事情一解決,她再想個辦法金蟬脫殼。

離開了督主,她就能去過自己的生活。

外間,日月光輝鬥轉星移,一連幾日,謝南梔宿在梅園倒是清淨。

無人上門打擾,隻有雁尋準時在午後出現為她換藥,她也樂得自在。

晝食已過,雁尋合上紅木藥箱。

微曦透過窗紙鑽了進來,她打開窗牖,拎著箱子準備告退。

“今日天氣好,女娘的傷也恢複了許多,可以去府中逛逛,活動一下身子。”

謝南梔蓄著笑將她送了出去,多日不曾出門,倒還真有點悶。

披上鬥篷,踩著雪泥欣欣然觀賞起了督主府。

梅園小巧,沒有康莊大道,僅有青磚小路在梅樹之間穿行。

謝南梔站在月洞門下,深吸一口氣,淩厲的氣息攙著點兒枝幹的味兒縈在鼻尖。

是陌生的味道。

“傷好了?”

梅園的月洞門外,顧危折下一片覆雪的綠葉。

謝南梔沒想到出門就能撞上顧危,一時亂了分寸,猶豫不決轉了幾下才轉過身福禮。

“見過督主,傷快好了。”

顧危垂眼睥睨,從女娘烏黑的發絲看到潔淨的鞋履。

手上的紗布已拆,隻剩下額頭還纏著繃帶。

顧危看不順眼,嘖了一聲,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

病態淒冷的氛圍迎麵而來,他啟唇:

“本督有說過,讓你護好你這張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