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滿堂風雨不勝寒(二)
金秋十月,天高雲淡,風景如畫。紫禁城外,山脈延綿,喜慶楓葉紅遍,千山層林盡染。皇宮之中,濃蔭如雲,長春宮主殿左右的百年槐桂香芬鬱鬱,生機勃勃,直透蒼穹。
七阿哥的洗三便是在長春宮主殿前廣場舉行。考慮到秋老虎的威力,雅座便分設於槐桂蔭下,合著送爽秋風,酸甜飲料及各色糕點,使人頗覺愜意。如果在吉時開始前沒發生那麽一段事故的話。
延禧宮有宮人來報,嫻嬪烏喇那拉氏一早就身體不適,怕是要生了!
太後向來看重她肚子裏的那塊肉,以延禧宮不可無人主持為由拋下眾多賓客帶了幾個嬪妃去了延禧宮。
居然拋下嫡孫的洗三去守著個嬪生產?!
在場的都是嫡妻福晉,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合適。
郭嬤嬤很快出來,給眾人行了個禮,不卑不亢道:“皇後娘娘說子嗣為重,她如今不能盡嫡母之責,勞動太後幫襯實是不孝。七阿哥的洗三禮便請履親王福晉代為主持。”
履親王是當今的皇叔,貴為親王,又掌著宗人府宗令,他的福晉代為主持是再合適不過的,眾人自然無有意見。
精美的魚龍變化盆裏盛著槐條蒲艾熬煮的湯水,添盆之後,吉祥姥姥開始就著湯水給嬰兒祝吉。她動作輕柔,聲音緩和脆亮,可七阿哥仍不客氣地手腳蹭動著大哭起來……
“哎喲,瞧那小胳膊小腿的,真有勁兒!”
“是呀,這才三天,眉眼已經長開了,粉嫩得跟個小姑娘似的,我看著像皇後娘娘。”
“是個有福氣的,竟是萬壽節出生呢!”
“有福氣的是皇後娘娘,這三兒兩女的,個個都鍾靈毓秀,惹人得很。”
“是很難得,咱們大清開國以來還沒哪個主子娘娘有這福氣……”
來參加皇七子洗三禮的宗親福晉與嬪妃、誥命們十分讚歎,氣氛又熱絡起來。洗三禮結束時,吉祥姥姥固然收了一盆子的富貴財氣,來參與洗三禮的賓客也得到了長春宮精心備下的回禮,有紅雞蛋、福果、鮮花與金子打造的桂圓花生等模樣的吉祥錁子。
巧之又巧地,延禧宮又使人來報,嫻嬪誕下一小公主。
誰也不會沒眼色到這會兒出聲恭賀,倒有不少加快了出宮速度。“不是說天生的鳳命,肚子裏懷的是貴不可言的阿哥麽?”有人側耳低語。“誰知道呢?當初這流言就起得莫明其妙……”
天色還早,與雲珠交好的幾位親王福晉郡王福晉又多留了一會兒。倒不是為了安慰雲珠,小小的一個嬪她們還不看在眼裏,不過是長春宮景色佳,酒水又可口,難得的機會讓她們聚在一起聊點子近況八卦罷了。
“今天的桂花糕甜中有鹹、香裏帶涼,格外酥滑爽口。”老怡親王福晉兆佳氏如今孫子孫女正是可愛的時候,平日裏自然也關注這些孩子愛吃的東西。“紅豆糕也不錯。”
“長春宮的桂花皆是從這棵百年金桂上采摘,最是新鮮難得。”履親王福晉說著,問道:“聽說納喇氏這一胎懷得辛苦,等下不如問問皇後娘娘有什麽開胃的蜜餞或點心方子,能用點也好。”
“原來就有這個打算。”佛拉娜又懷了第二胎,怡親王福晉又是開心又是擔憂,開心的是終於又有了,要是再得個孫子,也可過繼一個給弘暾——這是早說好的。
弘暾身體孱弱,是在胎中就傷的根子,再怎麽精心保養也不過是一年少生幾次病罷了,要像個常人般健康是難的,雍正十年得了個女兒已是僥幸。這些年過去,珺雅肚子再沒消息,夫妻倆人也漸漸過了生育年齡,從兄弟中過繼一個承嗣香火成了緊要問題。
擔憂的是,佛拉娜這一胎妊娠反應嚴重,也不知是不是擔憂生下兒子被抱走,整個人瘦得厲害。沒有一個母親看著親生孩子被抱走不難過的,即便她早有心理準備。兆佳氏能體諒她的心情,隻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看著弘暾無子承嗣,死後無人供奉。
“那十二嫂可得一起問問,今年的桂花酒可還有餘?”莊親王福晉雖愛菊花清傲,可麵對這象征著“吉祥富貴”的花中仙友,也免不了心生歡喜。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都說桂花酒有“飲之壽千歲”的功效,尤其是長春宮這棵百年金桂釀出來的更好,今年中秋時得的那壇子桂花酒早被她和莊親王兩個每晚一杯給喝光了。
“這有什麽,十六弟妹若舍得幾壇菊花酒,皇後娘娘難道還舍不得一壇桂花釀?”這話說得幾個妯娌笑了起來,莊親王福晉的菊花酒也是出了名的好,可也小氣得緊,每年也隻在重陽節前後能得個一兩壇。
“也難怪十六弟妹喜歡,長春宮這兩株百年槐桂長得真是好,蒼翠勃發,香溢滿庭。”怡親王福晉笑歎,手指著滿樹槐花道:“雖說九月十月是槐桂綻放的季節,不過這兩棵的花期卻是格外悠長,花也開得極好。”
慎郡王福晉祖氏接口道:“槐樹也是吉祥樹種,百姓種它祈望生財致富,為官者種它,乃心懷百姓、奉侍帝王之意。皇後娘娘種它,難道是取其公斷訴訟之能?”
“《花鏡》雲:‘人多庭前植之,一取其蔭,一取三槐吉兆,期許子孫三公之意。’”三月份才生下長女的溫郡王福晉覺爾察氏搖頭道:“皇嫂必是取槐下送子之意,這不又生了個可愛的小阿哥?”
祖氏心中一動,尋思著是不是也在府裏多種幾棵槐樹。她自雍正九年與允禧大婚,隻在十一年得了個女兒,其他四個側福晉也隻周氏吳氏各得一子,還不甚健壯……
“皇後娘娘請幾位福晉進屋說話。”靈樞從殿門出來,盈盈福了一禮,笑顏可掬。
“正想見見娘娘呢,娘娘可還好?”履親王福晉邊走邊問靈樞。
靈樞笑著回道:“好著呢,早上還想著下床……”
長春宮裏一片和樂,卻不知千裏之外的木蘭圍場正麵臨著驚濤駭浪。
大清之所以在木蘭舉行行圍活動並非為了狩獵娛樂,而是具有重大的政治、軍事意義,通過行圍活動,不僅可以使八旗官兵既習騎射又習勞苦,保持八旗官兵傳統的驍勇善戰和醇樸刻苦的本色——當然,這一點在雍正當政時就改成了各地旗營將兵輪流“下放”邊疆各大駐軍基地拉練了。不過在行圍活動期間接見蒙古各部王公貴族,鞏固和發展滿蒙關係,加強對漠南、漠北、漠西蒙古的管理等對邊防有重大意義的政治方麵卻越發顯得重要,蓋因大清近十幾武功鼎盛,威震鄰邦,蒙古各部與有榮焉之餘也擔心大清哪天打破了和諧的滿蒙關係。
內蒙古昭烏達盟、卓索圖盟、錫林郭勒盟和察哈爾蒙古四旗是最先到達木蘭圍場的,與照看圍場的翁牛特部等一起將圍場行宮打理得光潔明淨,接著其他蒙古各部也先後到達,就即將來歸的土爾扈特部交流了一些看法,想著是不是在皇帝到來之前達成協議,爭取更多的利益。
畢竟土爾扈特部的回歸對大清來說是國力強盛的榮耀,是萬朝來歸的輝煌,可對他們來講卻更多地代表了一種動蕩,就算幾百年前是一家,如今也是前來刮分利益的插入者,之前大清剛打下來的貝加爾湖的那片水草豐茂之地可還沒有正式決定由哪方勢力接管呢。
很快,旌旗飄揚,軍威凜冽的前鋒營最先到達圍場,緊接著,一係列的隨扈部隊、皇帝儀仗更讓蒙古各部勇士看得心中傲氣全消……
武力威懾是政治場上永恒不變的主題,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在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滿蒙勳貴子弟軍事上的習武操練還是各種騎射摔跤比賽,皇帝這方都穩壓了蒙古一頭,好在他們也有幾個表現得不錯的,比如色布騰巴勒珠爾、丕勒多爾濟等幾個,但色布騰巴勒珠爾可是皇帝教養出來的,丕勒多爾濟還是皇帝的表侄子呢……淚。
等一個月後太上皇二阿哥以及土爾扈特部高層一行到來,他們就更悲催了,西北軍中高手那是不必說了,土爾扈特部的勇士也不是吃素的,本想給人家一個下馬威,不想卻被人家壓著打……要不是土爾扈特部還想著初來乍到不好意思得罪人,恐怕那顏麵都掛不住。
“兒子見過皇阿瑪,皇阿瑪聖安。”弘曆雖說已經是皇帝了,可見了雍正還是要行禮問安的。
雍正親自將他扶了起來,一臉地欣慰:“起來,朝中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你做得很好。”
“當不得皇阿瑪誇讚,西北那兒幸虧有皇阿瑪坐鎮處理,不然兒子也不能如此從容。”弘曆看著雍正和永璉,見他倆不僅黑了瘦了,精神也顯得疲憊——這還是梳洗後的,心中十分慚愧,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一路到達西北,處理當地的軍政事務,又有後來土爾扈特部回歸的事,可見是忙得沒時間吃好歇好了。可恨朝中還有人借機挑撥他們的父子關係。
永璉給弘曆行禮問安後興奮地跟他說起他們一行到達西北後的種種事情,雍正在一旁聽著也不插嘴,天家父子多有相疑,必要的交流與溝通是很有必要的。最後他才對弘曆說道:“額爾古納河貝加爾湖那塊地正值百廢俱興之時,平穩渡過不難,倒是準噶爾部,你有什麽想法?”
當年準噶爾叛亂雖被大清鎮壓平定,但有一小支投奔了土爾扈特部,如今一道歸來,這處理上就不好說了。
這些情況弘曆早就得知,當下說道:“隻要他真心來投大清又有何容不得的,準噶爾部桀驁不馴如今不也人丁稀薄,舍楞回來正好加恩,又刮分一部份土爾扈特部人融入,也算穩定人心。
至於敦羅卜喇什帶領的一萬多戶土爾扈特部人正好與其他移民一起填補額爾古納河及貝加爾湖那塊領地的空白,各方勢力揉雜,有大清西北軍鎮著,二十四叔又是個寬厚包容的性子,有他看管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雍正聽了點頭道:“想法確實很好,不過具體安排人手還得仔細。”
如果是曆史上的乾隆,施政確實不會去注意底層的措施是否得當,是否會在辦事的過程中扭曲了他原本的意思,但現在的弘曆登基之前被雍正多方磨練,深知歌功頌德是為官者天生的本領,盛世表象也多是地官員堆積出來哄騙當權者的,自然不會再沉醉於明麵上的輝煌,當下恂恂應了。
萬事民為先,當前最緊要的是妥善安置來歸的土爾扈特部及其他人口膨脹得厲害的蒙古部落,弘曆隻是象征性地接見了土爾扈特部的幾個高層,受了他們表示臣服效忠的叩拜大禮,冊封舍楞為新準噶爾部弼裏克圖郡王;敦羅卜喇什為新土爾扈特部烏納恩蘇珠克圖親王,敦羅卜喇什弟弟和侄子也分別為郡王、台吉等,之後便迅速安排了大清史上極具重要政治意義的會議,厘定了方方麵麵的細節後下達了他的旨意。
蒙古各部及土爾扈特部都十分滿意,尤其是敦羅卜喇什,額爾古納河那塊地方水草豐美,比他們部落原先在俄羅斯生活的額濟勒河下遊好得太多太多了……大清皇帝還答應將他的皇妹和碩淑裕長公主賜婚給他,又指了兩名宗室郡主指婚給他的弟弟和侄子。
蒙古各部王公貴族都與大清皇室有聯姻,早在知道的那刻他就決定向皇帝請求賜婚,以表示土爾扈特部對大清的忠誠結好之心。
而蒙古各部遷移出來的戶口則在貝加爾湖與新移居在那兒的兵丁家屬、漢民新組成了一個名為貝加爾特部,由晉封諴郡王的允祕代理軍政事務。
事情完成了,慶賀是必須的,於是接下來又進行了三天的狩獵和晚宴。
這個時候無論是弘曆還是蒙古各部都沉浸在歡慶的氛圍裏,警戒之心不免有些鬆懈。在最後一天進行圍獵時,圍場突然出現了十幾個刺客,這些刺客不僅身手敏捷而且個個攜帶火統,盡管弘曆此行帶了槍炮營,猝不及防之下仍被傷了許多人。
等弘曆回過神來,這些日子被他帶在身邊教導令他驕傲無比的兒子永璉已擋在他身前,身上中了七八槍,渾身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