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看一眼門外:顯然,暮舟和煙渚壓根就不知道天驕在此。這說明……華麗的赤帝陛下又是爬地道來的。她趕緊衝過去掩上門,再別好門閂,最後狐疑地回過頭:

“陛下,您怎麽又鑽出來了?”

要她跪一個小鬼不是不可以,但麵前的這一個也太不靠譜了吧?

“又……鑽……?”天驕氣得小身子瑟瑟發抖,“女人,你知道這句話夠你死多少遍了嘛?!”

“小聲一點!你就這麽想給人發現呀?”她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指頭,幹脆連敬語也不用了。“要來就光明正大地走大門不成麽?虧你還是赤帝呢。”

“朕、朕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你管不著!”天驕勉強壓低嗓音,鼓著通紅的臉蛋直哼哼。

尉遲采怔怔地掩了嘴:……喔喔喔!這表情、這造型、這糾結別扭的小臉!

身為赤帝的權威一次次遭到無視,天驕看著她滿麵粉光對自己露出蕩漾的神情,隻覺小心肝拔涼拔涼的,小嘴抿成一條線,眼中快要飆淚了:

人家不過是好心來送還她落在密道裏的燭台……做一次好事也這麽難嘛?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窩囊:她怎麽可以用那種眼神打量一個男人?

“哎哎,陛下,您要走了?”見他黑著臉跳下榻來,徑自掀起地板就要往密道裏鑽,尉遲采連忙撲過去捉住他的袖子,“不多坐一會麽?姐姐這裏有好吃的喔。”

天驕慢騰騰甩來一記白眼,單手撐著地板,不屑道:“你以為用食物就能勾引朕麽?淺薄。”

說完,身子一縮,放下地板不見了,隻剩半截明紅滾金邊的袍袖壓在外頭。接著,那截袍袖被慢慢拽下去,發出噝噝響聲。尉遲采露出詭笑,用腳尖踩住尚未拖走的袖邊。

天驕在石板下又囧又急。剩下一截袖子死活拖不動了,肯定又是上麵那個女人在玩花樣……嗚,快放開他的袖子呀!

尉遲采眉眼彎彎,在石板上輕敲兩下:“陛下,您的袖子給壓著了喲。”

她欺負人!

天驕眼淚汪汪,扁著小嘴,極不情願地再度掀開石板,忍住哭腔:“嗚……你,快些鬆開朕的袖子。”

尉遲采歪了腦袋瞧著他,笑問:“陛下可是專程來送燭台的?”

“哼,就不告訴你……”他別開小臉,嘴撅得老高。

喔喔,傲嬌係!絕對的傲嬌係!尉遲采心花怒放:“嘿嘿,真乖……呃不,那就多謝陛下啦。”

“長千金。”忽然,門口傳來煙渚的聲音,“您在裏頭麽?”

糟了。尉遲采臉色一變,立刻鬆開天驕的袖子,將他一把塞回密道內,小心蓋上石板:“我在,怎麽了?”

方才分明聽見暖閣內有響動,還有人說話的聲音。煙渚蹙眉,將耳朵貼得更近:“您沒事吧?”

“沒事,我在看書呢。”

“哦……那就好。”煙渚頓了頓,“婢子就在外頭,若是有什麽事,您就喚婢子一聲。”

“我知道了,你去吧。”

聽了一陣,煙渚大約是離開了,而石板下也不再有足音。尉遲采鬆了口氣,回到榻邊坐下來。

以後使用密道可不能這麽明目張膽了。要是引來煙渚和暮舟的懷疑,天驕這秘密就是想保也保不住。

不過這小鬼鬧別扭的模樣……真是萌到飛起啊。看來今後的日子應該很有趣才對。

她呼呼笑了兩聲,打個嗬欠,眯起眼慢吞吞趴下:補覺時間到啦。

***

兩雙素手將玫紅垂簾無聲撩起,束在兩側的螭吻金鉤上,現出簾後女子側首半臥的慵懶姿態。她雲鬢鬆散,身裹一襲酒紅大袖明衣,鵝黃裹胸上綻開朵朵金瓣牡丹,直襯得肌膚柔白盛雪,玉溝若隱若現。

然而豔麗的麵龐上,一雙水眸卻是冰冷徹骨。

禦醫忙不迭垂下頭,聲色惶恐:“是微臣無能,望太祖妃息怒!”

“……嗬,你倒是老實得緊。”太祖妃紅唇微挑,眸中有冰焰跳動。“戶部問你要什麽,你就給什麽?他程羽鶴若是問你要命呢?也給他?”

禦醫連連拭汗:“這、這……是微臣糊塗,一時不察……”

“一時不察?你這‘一時’,倒也來得是個時候。”太祖妃伸手,從女侍手中的果盤裏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口中。“說吧,你打算如何補救呢?”

“這……不如由微臣重擬一份清單,再行遞交戶部?”

太祖妃眉目一凜:“你當楚逢君是傻子?憑他和程羽鶴的關係,再去一份清單,不就是擺明了讓他查麽?”

禦醫更是為難:“但是醫館內每季的藥材出入,無論品種還是數量,戶部都記錄在冊。要想動手腳,那可真是難上加難啊……”

“罷了,什麽都別做,否則便是欲蓋彌彰。”太祖妃低頭,將果核吐在女侍捧來的玉盅裏。“……看來這藥,怕是得停上一陣子了。”她緩緩道,“你記下,從今兒個起,多要些清熱解火的玩意。另外,也知會一聲那進貨的人,金茯苓先別要了,等過上一段再說。”

“是。”

“還有,多備些補血養氣的藥膳,”保養得極好的指甲刷過下頷,鮮豔的蔻丹映著雪膚,一紅一白異常刺目。“反正尉遲家的小丫頭也來了,就以她的名目去辦……到底是尉遲尚漳的侄女,戶部還沒那個膽子查。”

“是。不過……”禦醫遲疑,“一旦停藥,您的身子怕是會……”

太祖妃不耐地眯起雙眼:“兩三個月而已,本宮沒那麽嬌弱。就這麽辦。”

禦醫伏地再拜:“是,微臣遵旨。”

***

兩日後。

尉遲采斂裾邁入門檻。坐在堂內的紅衣宮人聽見足音,立時起身向她拜禮,滿臉的笑容油光水滑:“嗬嗬嗬,恭喜長千金,賀喜長千金!”

見她一臉莫名,暮舟在旁悄聲提醒:“長千金,這是陛下身邊的盧公公,來宣旨的。”

“宣旨?”尉遲采眨眨眼,心想天驕那小鬼頭又要玩什麽。

“正是,請長千金接旨。”盧公公從袖籠裏取出一軸明黃的絲帛,笑得極為狗腿。

她一麵腹誹,一麵不情願地跪下來:“小女子尉遲采候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剛開了個頭,盧公公的嗓音就是一滯,半晌沒發得出聲來。尉遲采偷眼一瞟,才發現他嘴角抽得厲害,臉上五彩畢現。

煙渚咳嗽一聲:“盧公公,繼續呀。”

“哦、哦……”盧公公好不容易應了聲,臉上有些扭曲,“呃……這……還是請長千金自己看吧。”

所幸赤國用的是楷書,否則還真是沒辦法入眼。尉遲采接過聖旨來一看,登時感到大把黑線砸下來,掛了她一頭一臉:

“……‘女人,朕決定封你個昭儀當。欽此。’”

語畢,隻覺有冷颼颼的風穿堂而過,一時間四麵寂靜無聲。她悄悄轉眸,發現暮舟渾身顫抖,滿臉抽搐。

——憋笑憋成這樣,真是辛苦你了。

盧公公抖抖瑟瑟,把腦袋垂得更低。她撫額:唔,這邊也辛苦了。

過了一陣,才聽盧公公勉強用平靜的嗓音道:“請……請長千金領旨謝恩吧。”

這種亂七八糟的聖旨她才不想要嗷!

“長千金,快領旨謝恩呐。”暮舟作嚴肅狀,口中催促。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低下頭,蚊子似的哼哼:“……小女子謝主隆恩……喵了個咪。”

接過聖旨,暮舟和煙渚扶她起身。盧公公哈腰:“小人這就回永熙宮複旨。日後宮中,還得仰仗昭儀照拂了。”

“等一等,盧公公。”尉遲采將手中的聖旨一揚,嗓音發顫:“難道平日裏陛下處理政務時所發的聖旨,也是如此……的嗯哼?”

盧公公苦笑不迭:“回昭儀,平日裏所下聖旨都由中書省起草,再經門下省審核,所以依小人看來,應該……不是這樣的罷?”

這最後半句顯然底氣不足。尉遲采明白了:這麽說來,這卷聖旨必定是由天驕親自書寫的。

難道天驕就這麽點文化水平?她不由得撫額。虧他還是一國之君,悲劇啊。

盧公公離開不過小半會,便見馥宮外來了一幹紅衣女侍,為首者手捧禮部金冊,翩然而入。暮舟探頭一看,宮門前還停著好幾輛彩車,由羽林衛把守,想來是天驕帝的賞賜到了。

方才接了旨,尉遲采已經是一個腦袋兩個大,現下再聽到女侍滿口的賢良淑德恭喜恭喜,差點沒暈過去。

“您做了昭儀,是要伺候陛下的,這行止可就不比往常了。”一名年輕女侍拉著她的手,秀淨的臉蛋笑眯眯,“婢子是尚儀局的司讚錦安,從明兒個起,您的禮儀就由婢子負責教導。”

“什、什麽,還要學禮儀?!”她幾乎站立不穩,“這是陛下說的?”

“回昭儀,正是陛下的意思。”錦安笑道,“您入宮不久,宮中的許多規矩還不熟悉,陛下是為了您好,這才命婢子前來教習。”她頓了頓,又道:“您是陛下的第一位妃嬪,自然也是希望今後的秀女們皆以您為標榜。您的責任重大,不可有半點差錯呐。否則,丟了陛下的顏麵,要令皇族蒙羞的。”

什麽標榜不標榜?那小鬼分明就是要打擊報複嘛!尉遲采暗恨:好歹自己也是個學表演的,那麽多年的基本功,當她白練了?哼哼……想用禮儀來折騰她?等著瞧吧。

“……昭儀?”錦安被她的目露凶光嚇了一跳。

“司讚隻管放心好了,”尉遲采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小女子定不負陛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