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頭已全然沒入地板之下,箭尾黑翎仍在瑟瑟發【—v—】顫,可謂力道十足的一擊。試想這樣一箭若直接命中人身,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青衣伏身桌側,略略虛起眼眸,屏息凝神向窗紙的撕裂處看去,屋外天光尚且朦朧,對麵房舍的屋頂上隱約有數道人影晃動。耳邊是鷹被驚嚇後撲啦啦拍翅的聲音,他轉眸望向緊貼在牆角的花旦,雙手交疊一轉:無礙?
花旦輕輕頷首一記,眸中已是寒芒爍爍。
青衣隨即伸直食指,對著客房半掩的門扉點了三點:
退。
花旦眸心凜冽,腳尖輕緩旋轉變換步伐。
弓張弦緊,令到箭出,兩人悄無聲息地探向身後,摸出各自的兵器。就在此時,窗外再起嗖嗖聲響,勁風二度來襲!青衣猛地抬腿勾起一隻獨凳,篤篤篤三道悶響,凳麵已被三支箭貫穿。花旦揮刀橫劈,堪堪削去了一支迎門箭的箭頭,立馬側身躍起撞開門扇,青衣亦緊跟其後撤離房中。
屋內又是兩聲箭頭入木的悶響,退至回廊的兩人不敢停留,即刻翻身自二樓回廊躍下。
雖說時辰尚早,店堂內已有幾名打算趁早啟程的旅人用飯,見這二人忽然從天而降,俱是被嚇了一大跳。店老板還未來得及出聲,二人掉頭往連接後院的小門跑去,轉眼便沒了人影。
“大清早就這麽……”店老板罵罵咧咧還沒說完,突然大門處闖入五名黑衣人。
見來人黑布蒙麵手持鋼刀,整間正堂內登時殺氣騰騰,隻見一名黑衣人闊步上前,狠狠揪住桌邊一名用飯的旅人:“那兩個人往哪邊去了?”
語間並無惱意,然森寒刺骨的眼神足以讓這旅人兩股戰戰,趕緊抬手指向那扇小門:“那、那那那邊……”
聞言,這黑衣人下巴一努,身後四人即刻向樓梯側的小門追去。
柚城的西城門前,等候出城的人排成長隊,依次讓城防司衛兵驗看文牒。
“……照這麽個速度下去,咱們定會被那些人追上。”青衣拖著花旦的手腕,蹙眉思忖片刻:“看樣子你我二人的行蹤必是叫他們給盯住了,出了西門,咱們不能直接去州府。”
“不能直接去州府?為何?”花旦瞪大雙眼,“那丫頭若是遇到敵襲……”
“他們會跟蹤咱們是因為拿不準尉遲采的消息,要是咱們真往州府去,豈不就暴露了?”青衣沉聲說著,另一隻手暗自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花旦亦是默不作聲,柳眉間俱是陰雲。
天色漸漸亮了,城門兩側的小店也紛紛開張,架起鋪子擺上各種貨品,抑或是搬出業已擦淨的大方桌與條凳來,等候食客上門。
“若戰,咱們的勝算有幾分?”花旦反握住青衣的手指,問。
“敵眾我寡,且夜梟們大多武藝過人,若要硬拚,恐怕咱們的勝算不過三成。”
得了結論,兩人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忽見青衣揚起臉來,狹長雙眸中有精光掠過:
“有辦法了,跟我來。”
*****
辰時,霜州城東郊驛館。
楓陵王妃掀簾子出來時,正見尉遲采換上昨兒個穿來的女侍的衣裳,於是趕緊拽住她的胳膊,嗔怪道:“那些個破爛衣裳,你還穿它作甚?趕快脫了脫了!”
“……脫了?那我穿什麽?”尉遲采訕訕地瞧著這位王妃。
自打昨晚一整宿的交底後,楓陵王妃對她的態度,似乎變得很……詭異?
——哈!從千百年後穿越來的人又怎樣?現在不還照樣在本王妃手裏乖乖待宰麽。
這位王妃就這麽說來著……想到這裏,尉遲采覺得連苦笑都扯不出來。是啦,她說的是實話,自己的確就是那麽個不爭氣的穿越者,先是被人弄死不說,現在好不容易活過來了,居然還沒骨氣地做著一個小小的侍女……
“還愣著幹嘛?換上呀。”說話間,楓陵王妃已喚人取來了一套全新的衣裳。
尉遲采努力繃直抽筋的嘴角,伸手拈了拈這衣裳,嘟噥道:“王妃,這衣服也太好了些,穿在我身上不大合適呀……”
“身為‘尉遲家的長千金’,你竟還肯穿那等不入流的衣裳麽?”楓陵王妃意有所指地睨著她,將手裏一堆楓紅色錦袍丟進她懷中,“動作快些,尉遲采。”
一大清早就把人從床上挖起來,說什麽要趁早帶她進城。聽到這裏,尉遲采很是納悶:不是說刺史換了人,要進城還得等命令麽?為何突然又說能進城了?……
“你們幾個,還不伺候咱們的長千金梳洗打扮?”
楓陵王妃一聲令下,候在屋內的四名紫衣女侍立馬大步上前,兩人將尉遲采脫至一半的外衣幹脆利落地扯下來,另一人接過她懷裏的衣裳,剩下的一人則抖開嶄新的雪白中衣給她披上。身前二人也各自搗鼓起來,係腰帶的係腰帶,理袖邊的理袖邊,丟下一個兩眼茫然的“長千金”呆立原地。
於是轉眼之間,這位長千金著裝完畢。
楓陵王妃在一旁指揮若定:“趕緊給她上妝。記得要畫得淡一點,可別出了這門就叫人瞧不出模樣來。”
被架上梳妝台的尉遲采終於回過神來,忙不迭大聲哀嚎:“王妃您答應過我要保密的!”
“是呀,本王妃答應替你保密的可是你的真實身份。”楓陵王妃眉眼彎彎,笑得好不快活,“或者長千金覺得那不用保密了?”
……不愧是赤英堯他娘親,兩人一樣腹黑!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雲髻高挽妝容精致的尉遲采終於被四名女侍運出了內室。
“嗯……還算不錯。”一番嚴格品鑒之後,楓陵王妃點頭認可了她的裝束。“來,先與本王妃一道用早膳吧。”
外間已備下了幾碟郡王府自製點心,菜粥熱好了盛在玉碗裏,米粒晶瑩剔透,菜葉翠綠欲滴,香氣嫋嫋滋味誘人。王妃徑自牽了她的手落座,便有女侍上前來替二人布菜。
王妃一手執起玉勺,輕柔攪動碗裏的熱粥,正要入口,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旁側的女侍道:“還是先把藥端來罷。”
“是。”一名女侍應下,躬身施禮後退出屋子。
藥?她要喝什麽藥?
尉遲采一麵想著,一麵偷眼瞅向楓陵王妃的發髻——總覺得有幾分熟悉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楓陵王妃當真是氣質出眾,穿什麽衣裳、梳什麽發式都格外養眼。
“……我梳的是鳳朝雲髻,長千金應該聽說過才是。”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王妃勾唇淺笑,抬手將鬢邊垂落的散發攏去耳後,隨著她的動作,腕上兩隻紅翡玉鐲輕巧滑落。纖纖五指不沾陽春水,似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竟隱隱有些透明的意味。
都快做奶【—v—】奶的人了,皮膚居然還是這麽漂亮,保養之道必定十分高杆啊。
尉遲采暗自替她鼓掌,又見王妃美眸略微睜大:“你怎麽不吃?”未等尉遲采回答,她輕聲笑了:“莫不是害怕這粥內有毒?”
“啊,那倒不至於……”尉遲采撤回視線,瞄著桌上一碟一碟玲瓏精致的點心:“就是覺得這些菜做得好看,不忍心。”
“嗬嗬嗬……丫頭,你真有趣。”王妃抬袖掩唇,眼中帶著三分揶揄之色:“本王妃還擔心,這些小玩意你早就在尉遲府吃膩了呢。”
是在提醒她要做回長千金麽?
尉遲采垂下眸子,不再拐彎抹角:“……王妃,既然尉遲家知曉我是假冒的長千金,你現下將我扮作她,又有何用呢?”
“知曉真相的人畢竟隻是少數。”王妃的小指掃過嘴唇,嫣紅襯著粉白,端的是賞心悅目。“聽說你失蹤之前,在霜州待過一陣子。想必這兒有些人,你也是認得的吧?”
尉遲采眼中一動:莫非……她要拿自己的突然出現來做敲門磚?
霜州刺史已非邵顯雲,這招真能奏效?
見她眸底有異色飛快閃動,王妃柔聲笑道:“你很聰明,想必此時你心中已能將本王妃的打算猜出個七八分……”頓了頓,“若諸事順利,要不了多少日子,你就能重新回到帝都了呢。”
“回到帝都?你要送我回去?”尉遲采瞪眼揚眉:總覺著不大可能呐……
反倒是楓陵王妃吃了一驚:“怎麽,你不願意回去?”
“不是不願,隻是我有事還未辦完,所以……”想到答應過長千金的話,尉遲采轉開眸子,撇了撇嘴:“所以或許我還會在霜州待上一段時日。”
楓陵王妃輕哼一記:“小丫頭,你要知道,今日你同我一道前去州府,這‘尉遲家長千金現身霜州’的消息很快便會傳回帝都。屆時隻怕要不要回去,也由不得你了。”
說話間,紫衣女侍已端了一隻海碗步入屋內。
“王妃,請用藥。”
尉遲采探頭一瞧,登時被這藥碗中黑糊糊的藥汁弄得食欲全無。
不僅顏色難看,坐在旁邊還能嗅到一股子酸不溜丟的怪味道。她抬起小手輕輕在鼻端扇了扇,這個動作引來了王妃的注視。
“……怎、怎麽了?”為何用這種悲摧的表情盯著我?
王妃似是在斟酌著什麽,半晌:
“昨兒個聽你提到太祖妃……你曾在宮中住過,與那位太祖妃舒宛,應當算是十分熟悉的罷?”
“是,還算是蠻熟的。”尉遲采眨眨眼,對這個問題感到頗為意外:“太祖妃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從前我還見她吐血來著……您怎會問到她?”
聽到這裏,王妃悠然揚起唇角,卻是道:“快些用膳吧。”
而後,仰脖將這碗藥汁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