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大陸叫做靈淵,其上有七國,分別為赤、橙、白、翠、青、藍、紫。七國順勢連成環狀,以虹海相隔。而赤國位於靈淵大陸的西南方,北接紫國,南鄰橙國,氣候溫暖濕潤。

赤國帝祚百年,疆域廣闊,國力昌盛。先代麟華帝治國有方,四海承平,九州六郡皆風調雨順。隻可惜,麟華帝方過不惑之年,身體漸衰,不到兩年便龍馭上賓。

“……果然好人不長命啊。”尉遲采托腮靜坐,注視著麵前鋪陳的地圖。

秦鑒的指尖在圖上一頓。“麟華帝駕崩後帝位空懸,太子早逝,諸王紛鬥不斷。而後九王遭流放,五王被降爵,國內元氣大傷……最後景帝允灤即位,這場內亂才算完。”

“天驕帝呢?”她問。

“他是景帝的獨子,也就是現在的赤帝陛下。前些年景帝身染沉屙,到今年初退位給天驕帝……嗯,且不說這個了,待你到了翡城,自然能慢慢明白過來。”秦鑒沒來由地緊蹙眉心,收起地圖,又道:“接下來是尉遲家的……”

“咦?”尉遲采歪了腦袋,一雙杏眸兩眼無辜,“還有?”

“雖說是魚目混珠,可也不能差得太遠吧。難道你想一進門就給打回原形?”

她臉紅了紅,小聲嘀咕了兩句。

秦鑒又是一歎:“之所以要告訴你尉遲家為何物,是想讓你明白,‘尉遲’這個姓氏在赤國的分量……並且,這也是陛下選擇長千金為妃的理由。”

尉遲采不是呆子,自然明白這話的深意:

“政治聯姻,對麽?”

“不錯。”秦鑒也不遮掩,“如今陛下即位已有半年,但天下初定,人心不穩哪……”

“娶了尉遲家的長千金,就能坐穩天下麽?”尉遲家有這麽厲害?

“至少,能讓陛下固住根基,再謀取下一步。”他歎息道:“眼下朝中勢力兩分,楚相權傾朝野,企圖與陛下抗衡。若非我等竭力回護,隻怕他早就……嘖。”

她眨眨眼:“楚相又是誰?”

“一頭惡霸。”秦鑒握拳磨牙,隻差雙目充血。

她點頭,反正後宮不預朝政,朝堂裏頭如何刮風下雨,與她無關。

“既然是政治聯姻,那麽我隻需待在皇宮裏,表示尉遲家的立場就行了,對不對?”

秦鑒的目光掃來,眼中有讚許之意。“不錯,你隻需安分守己便可。”

不過,假的到底還是假的。

“……將軍,若是我不小心給他們發現是假的,我會被怎麽樣?”

“砍頭。”秦鑒答得幹脆利落,“那還算是從輕發落,若要連累尉遲家……哼。”

一個哆嗦,她摸摸脖子,隻覺有冷颼颼的氣流掃過頸後:“……您還是說說尉遲家吧。”

作為先代的開國元勳,尉遲家的宗室子弟幾乎個個手握重權。這一族滿門忠烈,自麟華帝時期起,“子嗣”便成為了尉遲宗族的首要問題。雖說旁支繁複,然嫡血後裔卻愈見減少。

至本代,真正的宗族子弟已經寥寥無幾,十年前尉遲家宗主的墜馬而亡,幾近將宗族推上絕路。現任宗主名尉遲尚漳,是尉遲采的二叔。而宗族中唯一剩下的男丁,便隻有尉遲采十一歲的弟弟,尉遲驍。而尉遲尚漳又因常年留居帝都,族中諸事大半由長女尉遲采打理。

原來這裏也有個阿驍。她恍然大悟,一邊嘴角慢慢勾起:怪不得那日食大爺說如我所願……

“上代宗主尉遲尚瀾乃是長千金的父親。”見她笑得詭異,秦鑒咳嗽一聲,又道:“尉遲尚瀾大人去世之時,長千金才六歲……唉。”

“話說回來,長千金現在幾歲了?”

“年方十六。”

“……我快二十一了。”她惡寒,難道要她裝嫩麽?

雖然很囧,不過作為一名科班出身的青年演員,裝嫩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這身段,視之與十六歲無異。”秦鑒嗤笑,“這點你可要記牢了,小心露餡。”

呿,換作現代,好多女人想要我這麽苗條的腰身都沒門呢。她腹誹。

“你酷似長千金,或許瞞得過去。然到了人前,你還是得處處留意,尤其小心那個惡霸。”秦鑒鄭重道,“雖然不想承認,不過……那家夥的確很難糊弄。”

哦?“將軍這麽忌憚惡霸?”

他瞪來一眼,悶聲道:“咳……你還是盡可能避開他罷。”

其意已不言而喻。尉遲采笑得諂媚:“小女子謹遵將軍的教誨。”

在期待與不安中,她隨同秦鑒一道前往赤國的帝京,翡城。

“大將軍,”一封書信遞入車內,“這是帝京送來的邸報,請您過目。”

秦鑒一把接過。

尉遲采湊近來:“邸報?是朝廷的消息麽?”

“不錯。我常年在外帶兵,京中諸事大多就是這樣報來的。”

看過一陣,他忽然蹙了眉,咬牙切齒道:“……這惡霸,又玩什麽花樣?”

“又是那個楚相?”這些天聽了不少“惡霸”二字,皆指向那位當朝宰輔,尉遲采心領神會:“他又做什麽惹你生氣的事了?”

“那廝竟然無故罷朝,欲置我天子威嚴於何地!”

嗯?指尖掃過紙麵:“不對啊,這明明寫著‘稱病’……”

“奸賊的話能信麽?”秦鑒冷道,“你自是不知,這家夥三天兩頭稱病,身居宰輔之職,卻毫無代天巡牧的自覺,這還不氣人?”

“說不定人家當真身體不好……”觸及秦鑒的眼神,尉遲采笑臉盈盈,立時改口:“嘛,既是宰輔就該負起責任來,怎能置朝堂於不顧,置百姓於不顧呢,對吧?”

他鼻子出聲,將邸報揉作一團,丟在車內的角落。“待本將軍回京,定要好好同他理論一番!”

尉遲采訕訕地笑著:“辛苦您了。”一介武夫,和人家文官鬥嘴,這不是自討苦吃麽。

秦鑒瞥了她一眼,半晌不吭聲。

……這將軍做得也蠻不容易。心底笑過幾聲,她老實地坐去一邊。

“還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默了一陣,秦鑒悶聲說道,“一路上教你的那些個東西,都記清了?”

她點頭,並且非常淑女地坐正身子。

“前往南華門接駕的人是壽王殿下。切記,下了車,你便是尉遲家的長千金。”

對上秦鑒滿麵嚴峻之色,尉遲采不再說笑,轉而垂下眼眸。

從現在起,她就是長千金——出身世家,定當高傲且有良好的教養;自小喪父,撫養幼弟,執掌閥門,性格必然八麵玲瓏,冷靜且強勢,就算大敵臨頭也不會露出絲毫破綻。

唔,也就是薛寶釵那樣的人物麽?……似乎有些難度。

但是無論如何,她的命已經交給了“長千金”,退無可退。帷幕已經拉開,她必須得好好演下去。

如是想著,她閉上雙眼:該入戲了。

***

延慶大道從南華門直通皇城,排東西九坊而過,為貫穿整座帝京的中軸線。

馬車停在南華門外。秦鑒再三叮囑後,這才放她下車。來時的那身衣裳早就給扒下,交由秦鑒保管。

她悄聲對秦鑒道:“待我入宮,我的衣服一定要給我送進來。”

將軍連連點頭:“長千金放心罷,秦某記下了。”

“唔……我這打扮,很奇怪麽?”她指指現在的自己。

長發取小股盤髻於頭頂,大半披散背後,發間左右各簪一支烏金血珊瑚步搖。金褐牡丹紋抹胸,外罩孔雀綠大袖明衣,腰束軟帶,裙擺逶迤於地。赤國的著衣風俗與唐朝相仿,當胸脯隻餘半幅絲緞聊作遮攔時,某女別扭地紅了臉,眼神不時掃過胸前謹防走光。

“不會,長千金美得很。”秦鑒笑答。

偷瞄,“……那為何他們都盯著我看?”

“您是長千金,是主角嘛……”秦鑒笑了兩聲,下巴揚起:“前頭就是南華門,您看那位騎馬的公子,穿天青色衣裳的那個。那就是壽王。”

她抬眸望去。天青色,在一眾深黑赭紅中異常醒目。那人騎著白馬,玉冠高束。

……壽王麽。她記起秦鑒說過的幾個大人物,這位壽王也在其中。

秦鑒領著她上前,那天青色袍服的男子下馬來。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壽王的臉:

約摸二十出頭,劍眉入鬢,細眸溫潤,瞳色是極淺的褐。見她走來,臉頰側洇出一對梨渦。嘴角略勾,眉眼間似有春風縈繞,視之令人舒暢。一襲天青底雲紋的廣袖袍衫,所用大科綾羅為上上品,也極襯他的白皙膚色。

哦呀,美男……

秦鑒咳嗽一聲。“……嗯,王爺,這位就是尉遲家的長千金,尉遲采姑娘。”

她端出淑女笑容,斂裾屈膝:“小女子尉遲采,拜見王爺。”

“長千金不必多禮,”雙手虛扶一把,壽王笑道:“陛下國事繁忙,不能親自前來,便將此事委托於本王,還望尉遲姑娘見諒。”

“王爺過謙了。陛下操勞國事,乃是一國福祉,小女子怎敢怪罪於陛下?”尉遲采睫毛輕瞬,翩然若羽。

壽王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本王已在外廷的丹篁殿設下筵席,為長千金接風洗塵。二位這就隨本王一同前往吧。”

“有勞王爺費心了。”

尉遲采應下,正欲返回馬車旁,又聽見一旁的侍從悄聲喚道:“長千金,王爺已備下軟轎,請您上轎吧。”

她疑惑地望向秦鑒,見他頷首默許,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一頂紫幔繡金芍藥花紋的軟轎停在近前,前後各兩名紅衣轎夫。一人打起轎簾,伺候她上轎。

待轎夫放下轎簾,外間傳來“起轎”的呼喝,尉遲采不由得興奮起來:這還是頭一次坐轎子呢。

宮中的轎夫步伐穩健,轎廂晃得也不厲害,全然沒有傳說中的眩暈感。

撩起一邊垂簾,正見壽王策馬隨行於側。發絲揚展,長指輕扣韁繩。

……這位王爺的側臉很俊呀。她暗自讚歎。

忽然,壽王似有所感地轉過臉來,正對上她的視線。

那雙琥珀般柔和的眼,眸底漾著粼粼細浪,而後,唇角帶起一絲莞爾。

“……王爺的模樣很是好看呢。”被撞見偷看美男,尉遲采倒不驚慌,隻如是彎唇一笑。

真不曉得你年幼時該是怎樣亂可愛一把的。

聞言,壽王垂眸低笑起來:“長千金也很好看。”

“王爺謬讚。”頷首,她轉開眼波,放下垂簾,掩去各自的目光。

然而在她指尖離開簾布的一瞬,晶亮的雙眸中狼光畢現。

——被美男稱讚了嗷!

於是粉色幻覺四起:憑她尉遲采這張囧相,定能讓那位陛下的佳麗三千铩羽而歸!

於是還自行腦補日食大爺的話:實現願望,完勝正太驍——順帶撈個美夫君回家。哈哈哈哈,真是華麗的計劃,妙哉妙哉!

……

“長千金,”忽然,轎廂外傳來壽王的聲音,“前方便是丹篁殿了。”

哦呀……這稱呼連同這嗓音真是好冷淡,害她都聽見粉紅泡泡們破裂的噗噗聲了。她隻好扯動嘴角,隨口應了一聲是。

看樣子,還是先考慮考慮該如何完美結束這出劇目比較現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