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坐在金殿上的天驕端起了十二分納悶:她不是你尉遲尚漳的侄女麽,你怎麽二話不說就拆她的台啊?
“陛下,臣以為昭儀此舉並未僭越。”開口的是壽王。他微勾唇角,溫潤如玉的麵龐上現出清朗笑意。“昭儀業已把話說得明了,既是傳染之症,就算當做瘟疫也不為過。昭儀意在以防萬一,雖說調動禁軍之舉是大膽了些,可封鎖重華宮卻是十分必要的。在臣看來,昭儀這一係列的舉動並非僭越,而是真正擔心宮中諸位的安危。”
楚逢君立在尉遲尚漳的左側,掛著看好戲的表情三緘其口。
“王爺,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尉遲尚漳仍是不急不緩,漫道:“就算昭儀有諸般調動禁軍封鎖宮殿的理由,也躲不開違製的事實。”
這話可叫眾人摸不著頭腦了——尉遲尚漳這是在幹嘛?大義滅親?
“尉遲大人,晚輩鬥膽請教一句。”壽王再道。
“王爺言重了,請問便是。”
壽王點了點頭:“請問尉遲大人,在宮中設立禁軍,究竟所為何用?”
“王爺,這不是文字遊戲。”尉遲尚漳一眼便看破了壽王此問用意何在,“調動禁軍須得持有兵符,若無兵符在手,則有大逆之嫌。”
原來是為了給尉遲家開脫啊……眾人悻悻地拭汗:不愧是尉遲家的老狐狸,絕不給對手留下任何把柄,就算是自家侄女犯了小錯也立刻叩頭稱罪,傳出宮去,還能獲得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果真是官油子一條……
壽王笑了笑,退回本位上:“既然尉遲大人是這麽想的,那本王也無話可說。”他轉向天驕,“隻是懇請陛下,念在昭儀是初犯的麵上網開一麵。”
天驕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還沒回過神來呢,鬼曉得要如何處置尉遲采?
“陛下?”壽王挑眉。
“……啊,朕明白了。”他撇了撇嘴,一時半會也想不到該怎樣搪塞過去,索性換了個話題:“這事就不必再提了,且說說霜州是怎麽搞的。”
壽王見目的已達到,便恭敬地一揖,斂下眼眸不再多言。
楚逢君看在眼裏,唇角揚起半泓舒緩的弧度,轉頭出列:“陛下,臣鬥膽提議,霜州之事,不若交給昭儀來打理。”
此話甫出,全場登時一片嘩然。殿外在列的馮子秋又一次按捺不住,跳了出來:
“不可!萬萬不可!昭儀乃是後宮妃嬪,豈可染指朝事!”
未等楚逢君回話,便聽得有人在下頭竊竊私語:
“上次昱州水患一直難以善了,若不是昭儀的妙計,隻怕現在還一團糟呢。”
“就是啊,總不能一竿子把人打死了吧?”
“馮老這迂腐的腦子也該抖落抖落了,老是這麽下去,可就要生蛛網子了呀……”
秦鑒聽得汗顏不已:那丫頭何時生出這麽多擁護者來了?
“喏,大家的意見,您可聽清了吧,馮老?”楚逢君笑眯眯地回道,“說到這個,本閣忽然記不起來,上次是誰對昭儀‘以工代賑’一計大加讚賞了呢……”
座上的天驕終於尋回些為帝的自覺:“吵什麽?朕是讓你們想法子,不是吵架。”
“臣以為,不可讓昭儀插手霜州。”尉遲尚漳又來擋駕。
“昭儀詭計多端,讓她去教訓那些個亂臣賊子,有何不可?”楚逢君笑得分外愉悅。
“楚大人,你這是故意為難昭儀麽?”尉遲尚漳眉心一緊。
“尉遲大人別那麽激動嘛……”楚相鳳眸微眯,“您還不知道麽?自從昭儀昨兒個得到霜州的消息後,從白天到晚上都待在天樞閣查察霜州圖誌,可見其誌不小啊……”
尉遲尚漳沒有接話,而是定定地看著楚逢君。
你小子……
“馮子秋。”天驕忽然點了殿中老頭子的名,“你可有何計策?”
老頭子昂起腦袋:“微臣認為,當派出得力之臣親往霜州,對此事詳加勘察。”
天驕往龍椅上一靠,指著老頭子說:“那好,就你去吧。”
“……陛下,這……”老頭子麵有菜色,隻差高呼陛下開恩了。
楚逢君抿唇笑了:“現下霜州已入冬,讓馮老前去的確有些不合適,不如……就讓臣代勞吧?”
“你?”首先瞪眼的是秦鑒:“楚相去霜州,會不會大材小用了啊?”
哼,本將軍豈容得你去霜州胡作非為?
“將軍此言差矣,”楚逢君一副“我就知道你會使臉色”的表情,微笑道:“雖說目前隻是丟了幾匹火雲驪,占了一個小小的駱城,然而這群亂民接著會如何發展,將軍可有仔細考慮過?”
秦鑒冷哼一聲:“本將軍帶兵多年,難道還不知那群刁民打什麽如意算盤麽?笑話!”
“哦,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相信將軍也知道火雲驪是做什麽用的罷?”
“楚逢君,你這是向本將軍挑釁嗎!”秦鑒鷹眸一凜,“霜州向朝廷上貢火雲驪多年,本將軍豈會不知火雲驪!”
楚逢君連連點頭:“將軍真是博聞強識,在下佩服。隻是據霜州方麵的可靠消息稱,那群亂民就用了十數匹火雲驪,便奪下了駱城的帥旗呢,不知將軍可曾聽聞此事?”
全場又是一片嘩然,眾臣紛紛低聲議論起火雲驪的好處來。
秦鑒的臉色很不好看。
“嗯……將軍可還知道,駱城是以何物出名的麽?”楚逢君的笑意更深一分。
眼看秦鑒的額際有青筋暗跳,尉遲尚漳撇了撇嘴,覺得再調戲下去並無益處,便開口替秦鑒解圍:“楚相不必賣關子了,駱城就是出火雲驪的地方。”
***
尉遲采從幾案上醒來,隻覺半個身子酸麻難當。她動了動手臂讓它恢複知覺,手背上也給衣裳壓出一道道嫣紅的印痕來。剛抬頭,就見暮舟捧了臉盆進屋。
“委屈昭儀了。”她歉聲道,“偏殿裏到底不是個好宿處,不如今兒個您還是回馥宮住?芙姬小姐也還待在那兒等您呢……”
一麵說著,一麵擰了手巾,遞給尉遲采。
熱騰騰的水汽撲上麵頰,一夜的疲憊登時去了不少。尉遲采伸了個懶腰甩甩脖子,扶著圈椅的把手站起身來。
“太祖妃醒了麽?”她問。
暮舟輕輕搖頭:“沒呢,不過禦醫說,氣色已經好了些,想來並無大礙,今兒個應該就能醒來。”
“好得很,若是醒不過來我再唯他是問。”尉遲采托了托腦後略顯鬆散的發髻,“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昭儀,已是巳時二刻了。”
十點?!尉遲采嚇了一跳——原本在那個世界時,因為每天6點半起床練早功,幾乎沒賴過床,而到了赤國,也由著天驕一大清早就把自己折騰醒。想不到今天竟然……
“完了,天驕一定已經知道這事了!”她撫額長歎一聲。
“回昭儀,陛下半個時辰前就已經來過了……”暮舟悄聲說道。
尉遲采鬱悶不已:“你們怎麽不叫醒我?”
“陛下說沒必要,他隻是過來看看……”暮舟從袖籠中摸出一封信函,“陛下還命婢子將這個交給昭儀,說是等著昭儀回話。”
尉遲采抬袖接過,將信封翻過來。
還好,封口完好無損,應該未被開啟過。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暮舟的臉,重新轉回信上。
小心挑開,取出裏頭的信箋來,展開。
——女人,喜歡馬不?
“……這啥玩意?”她止不住嘴角一抖。
“回昭儀,‘據說’是陛下親筆所寫的密信……”
“……毋庸置疑,這當然是他寫的。”隻有他本尊才問得出如此神奇的問題來。
暮舟頗有些悻悻然地垂下腦袋:昭儀一臉扭曲的表情,可見信上所述內容,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丹篁殿內,尉遲采頂著分外和藹的笑容告訴天驕:除了種馬,其他馬匹都還不討厭。
可歎天驕童鞋顯然不明白她口中的“種馬”是指的什麽馬,甚至還相當愉快地點頭保證:安心,那裏的種馬不多的。
“那裏是哪裏?”尉遲采逮著重點開涮。
天驕嘴上一頓,而後擺出滿臉高深莫測的模樣,眯著眸子開始迂回戰術:“你先告訴朕,皇祖母身體如何了?”
喜不喜歡馬還和太祖妃有關係?
她腹誹兩句,答道:“尚在昏迷中,禦醫說並無大礙,今日就能醒來。”
“如此甚好。”天驕又是一笑,小嘴兒彎成一輪新月:“既然重華宮也封了,你就放心地把皇祖母交給禦醫,回馥宮待命吧。”
待命?“陛下,您究竟想說什麽?”尉遲采眉心蹙起:小鬼居然也敢同我兜圈子?
“那個……上次昱州水患的善後諸事,你做得很好。”天驕支支吾吾左看右看,“所以嘛……”
尉遲采心中似是有些明白過來了:“您是想讓我去霜州?”
“唔,朕可沒這麽說哦!”他慌忙擺手,臉上卻寫著“我就是這個意思”。
站在一邊的尉遲驍黑著臉咳嗽一聲。
天驕終於投降:“好啦,就是那樣嘛。你說對啦,朕就是打算讓你去霜州。”
“為何是我?”尉遲采指著自己,她不記得自己和霜州有啥關係啊。
“姐姐,今天楚相在朝會上說,您一直在研讀《霜州圖誌》……”尉遲驍開口了。
暈啊,不過才看了半天而已,那就算研讀了?她連一半都還沒看完呢。
“……那個啥,陛下。”她湊近些來,“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下,換個人去啊?臣妾我雖說不討厭馬,可也並不意味著喜歡啊。”
“可朝中並無他人願意前往……”話在嘴邊拐了個彎,藏起來“除了楚相”四個字。
“唔,可妾身畢竟隻是一介女流,治國不是你們男人的事麽?”
天驕扁了小嘴,扯住尉遲采的袖擺左右晃蕩:“呐,阿采啊,朕都不嫌你是女人了,你就依了朕吧……”粉嫩的臉蛋蹭上她的衣襟,像隻貓兒似的膩在她襟前。
嗷嗷——
這撒嬌纏人的損招,他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尉遲采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