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薄薄的刀刃,泛著幽幽藍光。
正是那柄抹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匕首!
毅飛蓴握著刀柄的手難以覺察地顫栗著。
驀地“啊!————”一聲尖叫,毅飛蓴宛如燙著般忙不迭甩開那柄沾血的匕首,盯著匕首的眼神宛如對待一頭洪水猛獸。
她居然……傷了他!?
如琴斷弦,如鵬折翼……
金光在肖傾宇瞳孔裏轟然炸開!
毅飛蓴頓覺得脖頸一緊,立時感覺呼吸困難!
眼前男子眼神淩厲,殺氣凜然。他依坐輪椅,長發披散肩頭,荏弱無依中透出毀天滅地的殺伐煞戾!人冷,眸利。
清冷如雪。
傲得蕭煞。
“嗚……”毅飛蓴想叫,可是聲音卡在喉嚨裏,吞吐的隻有自己的嗚咽喘息。
無雙麵如止水,毫不動容地將手掌天蠶金線慢慢收緊。
金線在她天鵝般白皙的脖頸勒出一道妖豔紅痕。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淒美。
當起初的驚惶散去後,隻剩下滿腔的不甘怨懟。
她恨恨盯著他。
縱然知道自己xing命全係於肖傾宇指尖的微微一顫,她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懣哀怨。
——因為你,他娶我卻不愛我。
因為你,他成親二載卻依然對我彬彬有禮卻也冷淡疏離。
疏離到,從未吻過我的唇,甚至從未碰過我的指尖……
縱使我什麽都沒做錯,他也會因愛你而防我厭我。
我經常想,如果沒有你,他可會愛上我?
肖傾宇,你可知我心中的恨?
這樣的毅飛蓴,令無雙公子無聲一歎。
一聲歎息,道盡塵世多少哀怨,隻道人間紛擾長別離。
肖傾宇輕輕咳嗽一聲,說:“你走吧。”
鬆手。
大口空氣立馬湧入口腔,毅飛蓴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大口呼吸起來!
她蒼白著臉,腦海裏不斷重複那一幕——
手中匕首刺破肖傾宇肩頭,殷虹的血漬漸漸在白衣裳氤氳開來,宛如冰雪中蔓出的淒豔桃花。
自己竟真的傷了他……
傷了他……
難以相信自己竟從公子無雙手中得了條生路,毅飛蓴指尖還在不可抑製地微顫。
別說逃走,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欠奉。
“別等我後悔。”
——說完這句話,肖傾宇寂寥一笑,笑得,寂天寞地的蒼涼。
毅飛蓴終究還是走了。
殘陽似血。
無雙劃著輪椅穿過墓地,尋了塊幹淨的地方,來到一棵柏樹下靜靜而坐。
他並不怕死,
他隻是不想和這些人死在一起。
人走,
夜涼。
古烈陵,終是隱沒在蒼茫寂冷的暮色中。
此刻皇宮裏正人仰馬翻亂作一團——在將一幹刺客一網打盡後,應遠在千裏之外的寰宇帝竟出人意料地回到了皇宮。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侍臣惶惶跪了一地。
寰宇帝的發絲有些淩亂。日以繼夜地打馬狂奔,披星戴月地匆忙趕路。
他也很累,很疲倦,但他無暇顧及,也無心顧及。
環視著石階上那個還來不及被擦洗的血跡,方君乾磁xing的聲音有一種平靜的張力:“發生了什麽事?”
“回陛下,剛剛有百來刺客從不知名的密道闖入皇宮企圖殺害公子,幸虧公子公子不在宮中,且我等又早早聽到女婢示警,這才重創了他們,此刻正全城戒嚴搜查逃亡的刺客。”
方君乾不露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他安然無恙就好。
眼神梭巡周圍捕捉著那抹清靈出塵的身影,隨口問:“無雙公子呢?”
侍從答,不知。
寰宇帝一轉身,便看見毅飛蓴剛巧步入宮門。
玉容慘淡,花唇哆嗦,此刻的蓴陽公主神魂落魄,直如豔陽下一縷即將灰飛煙滅的孤魂。
方君乾挑眉:“蓴陽?”
毅飛蓴抬頭,便看見斜陽將隱處,一線微光勾勒出頎長而寂寞的身影。
蓴陽渾身一震,宛如一潭死水注入了生機,波光粼粼,漣漪點點。
她朝他露出一抹絕豔淺笑,道:“陛下。”
方君乾笑問:“你見過傾宇麽?”
不眠不休趕回皇城,他見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問——你見過傾宇嗎。
毅飛蓴不覺怔了。
她想笑。
肖傾宇,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你,他會不會愛上我?
其實從一開始我便錯了。
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如果”?
在錯誤的時間,邂逅了錯誤的人,糾結了錯誤的感情,蹉跎了錯誤的一生。
天意的定數裏,你我終是擦肩而過的別離。
他帶著這一場錯過般的眼神,看著她慢慢綻開的笑容。
毅飛蓴優雅了神情,高傲了姿態,聲音如煙如霧:“公子在古烈陵……”
方君乾說:“謝謝。”
然後,轉身,就走。
留給她一個孤冷如驚鴻的背影。
仿如絕望的離別。
這一走,怕是永訣。
毅飛蓴閉起雙眸,忍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珠。
她伸出手,想挽留他的離去。
卻在此時,方君乾抬起右手捂上右眼,恰巧避開了毅飛蓴的纖纖玉指。
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右眼一滴清淚,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俊美臉龐悄然滑落。
一失神,方君乾就錯過了毅飛蓴最後的凝眸。
良久,良久。
直到寰宇帝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視線內,
蓴陽這才發覺,自己抬起的手沒有放下去,而是一直保持著一個向前探出的姿勢。
——像是要抓住什麽,拉回什麽,挽留下什麽。
回眸時那已然遠去,突然發現那個張揚的身影,早已占據身心。
我終於明白——方君乾,你永遠不會愛我。
傷害了他,你隻會憎我怨我恨我。
今生今世,絕不會原諒我。
不會……原諒我……
燈火星星,人聲杳杳,歌不盡亂世烽火。
烏雲蔽月,人跡蹤絕,說不出如斯寂寞。
是夜,蓴陽公主毅飛蓴於內室自縊身亡。
他是她的劫數,是她的魔。
國仇,
家恨,
錯綜複雜的烽火亂世中,誰比誰更殘忍?
誰欠了誰?
古烈陵。
星碎如銀,月華如洗。
方君乾就立在枯葉鋪就的小徑盡頭。
他的衫袍是血紅的,襯著鋪天蓋地的夜,本是耀目至極的豔,卻不知為何會顯得蕭殺而蒼涼。
方君乾的步子很穩、很慢。
心卻很亂、很急。
他知道他在等他。
就在這裏等著自己。
果然,他在一棵柏樹下,尋到了他。
遠遠看去,他的身影一束雪白的亮光,仿佛風一吹便會飄渺無蹤影……
繁華如夢,寂寞如斯。
“傾宇,”他說,“我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他。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在兩人身側。
今冬的第一場雪
下得格外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