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殺母弑父……

殺母弑父……

殺母弑父……

牢門關上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再不會回來了。

大雪停落,滿地積雪將刺眼日光反射得頭腦混沌一片。

“公子?”張盡崖擔憂看著一臉蒼白的肖傾宇。

肖傾宇茫茫然環視著雄偉莊嚴的宮殿。

瓊樓玉宇,畫梁飛簷。

落在眼中,一片白茫茫的空蕩。

遠處宮殿門口,新搭建的祭台上,傳來祭司蒼老卻嘹亮的高喊:“九夏沸騰,生靈塗炭,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天傳民心,人心所向,天命可知。是用外觀大勢,內審輿情,

故天命皇帝,將統治權歸諸全國,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神聖的頌天祭神後,雄渾而又清晰的諭令自新任天子口中朗朗訴出,聲音雖不高昂,周圍萬民萬軍竟聽得一清二楚。

“唯天明示!改國號為‘傾’,從今往後,大慶子民亦是我大傾子民。改年號為‘宇’,朕登基之年即為宇曆元年。朕,帝號‘寰宇’!”

橙紅色的太陽霎時轉為耀眼燦爛的豔紅,硬是將黑暗推擠到天的背麵,像是在預示著什麽。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紅日蓬勃,金芒萬道。

祭台之下,百姓一個接一個對著寰宇帝跪倒,士兵們整齊地一排接一排的跪下,遠遠望去,仿佛風拂過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翻起滾滾波浪。

無數個嗓音匯集成一片洪亮的回音:“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民俯首,山呼海嘯,聲若震雷,直達九天。

可是肖傾宇隻聽到那一夜紅衣男子虛弱而決絕的聲語:“如果早晚都要拔劍,我寧願在失去之前先下手為強。如果人生就是如此殘酷,我寧可爬到那最高峰,讓萬千眾生統統匍匐在我腳

下!”

公子無雙輕輕閉上眼:肖傾宇有生之年,終於得見你君臨天下……

沒有什麽遺憾,隻是覺得有些心疼。

一直記不清你的笑臉,隻記得那一年的桃樹開滿了前世的花,被春風吹得滿天,像雨一樣落得極是好看。

連你在花雨中的笑顏也落成了鹹埃飛花,漫如雨下。

若是我走了,還有誰再陪你,看那一場桃花如雨。

可是——他手指按住輪子,用力一轉!

——該離開的總歸要離開。

那就!

——這樣結束吧。

輪椅滑入轎簾,起轎,離去。

八十四雲騎侍立左右。

皇宮太過龐大,也不知走了多久,

雪白軟轎終於穿過長橋,宮門。

正待走下九龍白玉階——

“肖傾宇!!!”一聲斷喝。

龍袍加身的方君乾,竟出現在台階上!

看著攔在麵前的寰宇帝,八十四雲騎皆不知如何是好。

轎中的肖傾宇也沒想到方君乾居然會拋下登基大典來阻攔自己離開!

寰宇帝的聲音壓抑著怒氣:“無雙公子這是要趕往何處?”

轎中的肖傾宇一言不發。

“要不是衛伊對我說明真相,隻怕傾宇又會來個不告而別吧。”

白簾一動,無雙公子終於劃出了軟轎,卻看著他,依舊沉默不語。

張盡崖目瞪口呆:公子不是說已經知會過方小侯爺了嘛!莫非沒有?!……那他把這事告訴給了方衛伊——

莫不是自己壞了公子大事!

“這裏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這裏。”他終於開口。空蒙蒙的眼神,但那譏誚卻仍是堅硬,半分也不肯妥協。

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暴風雨一般朝方君乾襲來。

無雙這一走,是不會再回來了。以他的心xing,必會找一個清淨的地方隱居起來,不讓任何人打攪。難道,從此真的再不相見?

決不能讓他走!必須留住他!

他望著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說:“方君乾什麽都可以忍,可以讓,隻要傾宇肯留下……”

肖傾宇隻是默然,淡漠的臉上現出倔強高傲的神情:“縱然是天是神,也無法勉強肖某做任何事!肖某若想走,誰也攔不住。”

縱然是天是神,也無法勉強你做任何事……

他還是這般剛烈決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更何況方君乾不是天也不是神,隻是區區一個人間帝王。

悲痛與不甘占據了他身體的每一寸,那毀滅xing氣息,令人戰栗而瘋狂。

“那麽,你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倏地胸口一陣劇痛!他抬起眼,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肖傾宇黃泉劍握在手中,劍尖紮在方君乾的心口,

殷紅的血染在玄黑描金龍袍上,暈成了一朵血花,說不出的妖異,

冰冷的劍尖一豪一豪刺入方君乾的身體裏,

方君乾沒有動,

肖傾宇也沒有動,

動的隻有劍,

握在肖傾宇手裏的黃泉。

方君乾,你不會知道。

那一碗打胎藥雖留下了肖傾宇xing命,但筋脈斷毀,氣虛體弱,已為我此生埋下隱疾。

親手喂下母親毒藥讓肖傾宇日夜難安,此後終生氣血難平。

助你逃亡千裏相送,那強忍的一口氣,足夠讓我折壽十年。

而今,一柄黃泉,親手葬送了自己的父親……

肖傾宇心中,其實是庸的。

是誰刺痛了誰的心,是誰愛恨了千年隻換來完整的忘卻。

方君乾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這個男子真會將劍尖刺入自己的心口……

方君乾輕輕一笑:“上次,傾宇也是傷了我這裏。這次,還是這裏。”

蒼白無力的承諾,肆意悖逆的誓言。

不知融化了誰的思念、誰的殤痛、誰的埋怨。

錯綜了情與仇、愛與恨、恩與怨。

方君乾左手攀住黃泉劍的劍鋒,鋒利的劍刃劃破掌心,鮮豔黏稠的血珠順著左手掌緣滴落!

“你心裏,是恨我的吧?”

他看著他,絕望而沉痛:逼到這個地步,才看出你心中果真藏恨。那又要逼到什麽程度,才能讓我看清你心中有愛!?

不敢與他對視,肖傾宇鬆開了殺氣橫溢的黃泉。

“方君乾,你親手殺了你的父母,而我也親手殺了我的父母——你我從此,互不相欠。”

原來有些感情,還可以這樣算清呀。

互不相欠?你跟我?

強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方君乾隻覺一陣好笑。

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流出,他抬頭,聲嘶力竭:“血染江山,傾覆天下,都是為了你呀!”

他淡然的望著他,輕輕地微笑著:“不要把我當作你野心的借口。”

說完這句話後,肖傾宇垂手至椅側微一施力,便連人帶椅轉過了個角度,也帶過了他此時淒絕的表情。

沒有比這句話,更傷人的了!

方君乾片刻裏居然遣不出隻言片語。胸腔裏血氣翻騰,要緊握拳頭才能立住。

甫一張口,那口心血到底沒能忍住,赤淋淋一股,悉數噴上了華貴龍袍。

肖傾宇徒的渾身一顫,十指緊抓扶手,忍得指節發白。

但他終究沒有回頭。或是,不敢回頭。

怕一回頭,自己就會心軟。

就會,舍不得離開這個男人。

無雙公子肖傾宇,從來不是會為一己之私而罔顧天下蒼生的人。

可是,他呢?

你怎麽忍心,單單舍了他?

目送那頂白色軟轎從自己身邊擦過,走下台階,方君乾竟沒有一絲挽留。

寰宇帝孤獨佇立在九龍白玉階上,傷口血流不止,臉色蒼白虛弱得似乎會隨時倒下。遠遠望去,竟是那般伶仃孤寂。

身後傳來那聲自言自語般的低喃:

“誰能袖手江山傾覆天下隻為與你相擁……這是愛是癡,莫非你真的不懂?”

一口腥甜在唇齒打轉,

轎簾後的公子無雙嘴唇動了動,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