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過年時是很隆重的,大年初一皇室子弟和朝臣要隨皇帝祭拜祖廟,大年初二群臣不上朝開始五天長假,大年初三出嫁的公主回門。這大年一直要到正月十五才算過完,一切政事也才開始恢複正常,這期間整個皇宮都沉浸在歡騰祥和的氣氛中,一派盛世升平的景象,連宮女太監臉上都蕩漾著歡樂的笑容,焰火夜夜不熄,宮燈通宵長虹。
琦顏的心情卻並未因這新年迎麵撲來的氤氳在迷霧中的安樂祥和而開朗起來,她依然每日裏藏著很多憂愁。隻要一想到這大過年的,她母後還不知道被關在什麽地方,隻能一個人孤苦伶仃過一個淒寂的年,想她們母子明明同在宮中,可即便是過年,也不得相見,她不知道暗地裏掉了多少眼淚,隻恨自己沒用。
皇帝給了很多賞賜,琦顏將大部分都分發給宮女太監了,自己隻留了幾件珍奇。徽欽殿的奴才們都覺得這主子大方又謙和,那幾個皇帝安插的眼線對琦顏的一舉一動也鬆懈了不少。這也難怪他們,自從那次逃跑未遂,琦顏就老老實實呆在自己宮裏,也沒怎麽跟外人接觸,盯了幾個月,天天情況幾乎是一樣,那幾個眼線自然也是覺得膩味得很了,對她放鬆警惕也不過是遲早之事,這也正是琦顏想要的效果。
天氣依然很冷,年前未融的積雪已經在北風的肆虐下變得又厚又硬,腳踩上去也隻留下淺淺一個痕跡。天空中也總是陰沉沉的,似乎另一場大雪正在醞釀。
如今看來,宮裏的傳言也絕非空穴來風,妍貴人又一躍成為後宮中炙手可熱的紅人,自除夕那晚後,皇帝隔三差五召幸她,有時候還駕臨徽欽殿,簡直蓋過了新寵嫣貴嬪的風頭,連嫣貴嬪都因她而坐冷板凳。而妍貴人自己對此卻似乎並不在意,對宮裏的流言蜚語也置若罔聞,近來皇後召見她也勤了很多,有時候竟還帶著人親自到徽欽殿送東西給她。
妍貴人跟從前也大不一樣了,新年這陣子,經常帶著禮品到各宮走動,喝喝茶,聊聊天,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從前從不主動拜訪別宮的妃嬪,如今卻走動勤快。跟那持寵生驕的嫣貴嬪不同,妍貴人不止結交後宮的權貴,也結交失勢的妃嬪。待人和氣親厚,很討人喜歡,連從前暗暗妒忌惱恨她的一些妃嬪也對她的印象大大改觀。
每日裏強顏歡笑,琦顏也很辛苦,她本性便是不喜歡去攀附他人的,這種交際也是平素自己最不喜歡的,所以最初她受寵時總不到別宮走動,讓很多人誤以為她性格驕傲,不好相處,那不過是因為當時她以為皇宮呆不久,她很快就能救出母後逃出宮去,現在這念想已經斷滅,方覺人際往來的重要,即便結交這些妃嬪目前對她來說並沒什麽實質的好處,不過總也不是壞事,誰知道她還得在這宮裏呆多久呢?就當是為今後的日子能過得安寧些,少給自己樹敵吧。
還未到元宵節,但是宮裏已經傳開,據說元宵節這日會有各國使節朝拜納貢,晚間會大宴賓客。聽聞各國使節如今已來到了鄴城,在驛館住下,就連韃靼也派遣了使節,今年的元宵節定然跟以往格外不同,肯定熱鬧非凡。
從前外國番邦朝拜進貢,均是在皇帝壽誕之日,不知為何今年卻提前到了元宵節。
琦顏對此事也略有所聞,不過這朝堂上的事情,她並不關心。
果然如她所料,這幾日又下了一場大雪。其實她不喜歡北地的冬季,除了嚴寒還是嚴寒,不若她的故國蕭國,即便冬天也是難得見到一場雪,四季溫和。要說這北地的冬季有什麽不讓她討厭的,便也隻有這茫茫蒼蒼的盛世雪景了,北地的冰雪殷厚瓷白,即便人走過,也依然是一塵不染,白得不沾一絲雜色,看著就讓人心生安寧,而雪中觀梅,更是美事一樁。
著了件厚厚的裘皮大氅,便同小翠外出賞梅去了。
禦花園也有一片梅林,琦顏卻信步走向了東宮方向,一旁的小翠不禁奇道:“娘娘,咱們不是去賞梅麽?不去禦花園麽?再往前可就是東宮了。”
小翠心中納悶:東宮,如今住的可是慕容瑾啊,主子這是怎麽了?
琦顏猛地駐足,前麵正是拐角處,拐個彎,東宮附近那片梅林便會映入眼簾,去年的時候,她還跟慕容勳一起賞過梅呢,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邊,琦顏有些尷尬笑道:“呃,前麵也有一片梅林呢。要不,我們現在就去禦花園吧?”
小翠笑道:“何必舍近求遠呢,反正都是賞梅,禦花園也是賞梅,這裏也是賞梅,都一樣。”
琦顏也莞爾一笑,頗有些解嘲的意味,主仆兩人繞過拐角,那片開得正盛的梅便躍入視線中,小翠嘖嘖讚歎,問道:“還真不知道這裏還有一片梅林,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你忘了我從前是在東宮當差的,就是那時候發現的。”琦顏一笑,自管向前走去。
去年被慕容勳一掌撫落的那一整片梅花,刹那間繁華凋零,芳華殆盡,如今卻又滿樹銀花掛滿枝,開得繁盛至極。偶有片片花瓣自枝頭飄落,打著轉兒翩躚墜向地麵。花落了還會再開,可人呢?一世繁華,旦夕盡滅,此時的慕容勳在那偏遠的西陵,不知在做什麽,是否也跟自己一樣對著滿眼繁華空歎息呢?琦顏目光一黯,抬頭凝視著頭上滿樹銀花,伸手折了一枝梅,撚在手中無意識地把玩。
“我們回去吧。”琦顏整了整裘皮大氅,轉身便開始往回走。
剛走了幾步,就聽不遠處有說話聲。
“知道嗎?聽說韃靼的紮木朗親王今晚會到東宮做客呢。”一女子道。
“紮木朗是誰啊?”很快另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
“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韃靼大汗的親兄弟,聽說這次來是給他哥哥求親的。”
“有這樣的事?”
“嗯。”
“那他到東宮來做什麽啊?”
“這我哪知道,快走吧,回去還得幹活兒呢,晚了太子妃又要罵人了。”
兩個宮女說完這話也從拐角處繞出來,正迎麵瞅見琦顏,一時嚇了一大跳,趕緊忙不迭跪拜行禮。
琦顏麵上淡然,隻叫她們起身,也沒問話,直接讓她們走了。兩個小宮女如受驚的小燕子一樣雀躍而逃,琦顏怔怔看著她們消失的背影,心裏卻升起一股疑團。為何那韃靼的親王還未見皇帝,卻先去見太子呢?難道說,他們認識?慕容瑾又怎麽會跟韃靼的親王認識呢?琦顏轉而想到了,慕容瑾曾經親赴韃靼辦事,想來便是那時候認識的吧。
使勁搖了搖頭,琦顏強迫自己從剛剛的思緒中解脫出來,慕容瑾跟韃靼人的事,跟她有什麽關係?何必操這份閑心!
安安靜靜過了兩天,明日就是元宵節了。
據說一上午皇帝都在德政殿接見各國使節,前來朝拜的有二十多國,盛況空前。各國使節獻上的珍奇異寶不計其數,皇帝龍顏大悅,吩咐晚間在承宣殿設宴招待賓客。
午間時分,琦顏剛剛用完午膳,正欲到外麵散步,才走到廊簷下,就看見馬久德突然滿麵春風迎上來,他身後還跟著個小太監,手上托著隻狹長的木盒。
“娘娘,咱家正要找您呢,可巧就碰上您了。”馬久德笑道。
“馬總管找我何事?”琦顏奇道。
“今晚皇上要大宴賓客,娘娘知道吧,皇上讓您也去。這可是天大是殊榮啊,要知道,女眷就隻有皇後和您啊,皇上指名讓您去呢。”馬久德抖了抖拂塵,臉上益發笑得歡,眉目也格外生動起來。
琦顏聽得有些發懵,疑惑地問道:“皇上指名要我也去?馬總管沒聽錯嗎?”
“沒錯兒,咱家來這趟就是皇上吩咐的,保管沒錯兒。這可是喜事啊。”
琦顏也笑笑,口中唯唯應著,將馬久德打發走後,心頭卻仍是疑惑不已,論品階地位,她在這後宮裏都不出彩,即便要選陪侍的妃嬪,那也應該是蕙妃或者是嫣貴嬪,怎麽也輪不到她啊。
琢磨了一陣子也理不出什麽頭緒,埋頭睡了一覺後,起身後開始梳妝打扮,且不管到時候是不是真的會宣召她,總歸還是要準備一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剛剛打理收拾好,外麵的宮女就來報皇上派的鸞輦已經在外等候,小翠趕緊幫她換好禮服,今日的裝扮不同於往日的清麗淡雅,衣服是大紅色,是馬久德帶來的,據說是皇帝賞的,叫她今夜就著這件禮服。大氅上金絲銀線繡著的牡丹朵朵嬌豔奪目,袖口還有小繡,也十分精致,頭上飾品也別致華貴,經由小翠那雙巧手盤結而成的警鵠髻曼妙優雅,渾身上下透著隆重的皇家華貴大氣,細節之中又透著精致。她本就生得天姿國色,如今這身裝扮益發襯得她姿容絕世,豔麗不可方物。
倒不是她想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搶眼,實在是馬久德再三吩咐過,叫她要彰顯大燮天朝的大氣,妝容也要大方,不可太清淡。
讓她沒想到的是,當皇帝宣她從側麵入殿時,在座的各國使節還有諸位皇子大臣,竟然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一時竟沒人能移開眼,大家都被她驚豔到了!
這叫琦顏尷尬萬分,低眉斂目姍姍移步,在皇帝身旁右側的位置坐下,皇後坐在左側的位置,不動聲色地盯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