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琦顏便起身了,頭一晚因為太過興奮,怎麽也睡不著。可不知為何,心裏似乎隱隱約約又有些忐忑,明明就可以離開這黃金鳥籠了,偏偏還心慌意亂,但願不要樂極生悲才好呢。
她剛剛梳洗完畢,母後便過來了,臉上泛著喜悅的光彩,襯得整個人容光煥發。思妍從小翠手中拿過角梳,親自為女兒梳頭。
“母後?”琦顏從銅鏡中看到小翠含笑佇立在旁,乃是母後在為自己梳妝,心頭一動,一時心弦撥動,這看似平凡的幸福,被生生隔絕了多少年,一陣淚意不覺襲上來,仰頭,餘光瞥見小翠,隻見她也是眼含淚花,母後眼眶也有些濕潤,琦顏忙試了試眼角,問道:“母後,怎麽這麽早就起身了?”
“睡不著,就起來了。”思妍也執起衣袖輕輕擦了擦眼睛,低頭一低,慈愛地望著女兒略顯蒼白的臉,抻起一縷黑亮的發,輕稔著冷硬的角梳細細梳理,“坐正,不然頭發就梳偏了。”思妍命令道,聲音卻婉若青瓷,慈愛溫和,“記得你小時候頭發很稀疏,母後就一直給你剃發,直到你五歲,那時候你還不肯啊,每次母後要給你剃發你就鬧。嗬嗬,那時候宮裏其他的公主皇子個個恥笑你,說你是個光頭小子。看看,如今你已經長得一頭錦緞一樣秀麗的青絲,誰不說我的阿雅美麗漂亮?以後啊,母後每天都給你梳頭,可好啊?”思妍臉上笑意吟吟,沉醉在回憶裏,抻著那縷青絲梳了一遍又一遍,卻渾不自知。
“好,以後都讓母後來給我梳頭。”眼淚又一次潸然掉落,連她自己也不知是何故,明明就要逃出這牢籠了,心情卻為何明朗不起來。又或許,是母後這番話又引得自己也陷入了那遙遠的回憶。
這一次,真的要獲得自由了,這一次,再不要入任何宮廷了,這一次,要過閑雲野鶴般夢寐以求的生活。
一切準備停當後,思妍母子,還有小翠劉嬤嬤便登上了早已在宮門外等候的雙轅馬車。劉嬤嬤是擺脫不開的,琦顏當初計劃時便知道若要出宮,必須得帶著她,不然倒讓皇帝疑心。等到了宮外,再尋個機會甩掉她,若是實在不行,那隻有武力對待了。
馬車行至宣德門,寒洌帶隊的五百羽林衛已經等候多時。
一隊人馬徐徐向東行進,寒洌騎馬隨侍在側,始終與琦顏的車駕保持平行。**駿馬精神抖擻,寒洌眼露寒光,銀色軟鎧在初冬輕淡微涼的日光裏泛著冷冽的光,猩紅的罩袍陽光下益發奪目,身後披堅執銳的侍衛英武非凡。此時的他看起來真像個躊躇滿誌的大將,威武非常。馬車穿過鄴城東市繁華的街道時,琦顏掀簾而望,倒是被寒洌豐姿所折,在她心裏,他原本是個出賣靈魂拙劣低賤之輩,此時渾身上下卻散發著凜然之氣,倒讓她刮目相看。路人見到車駕皆自動讓行,拉車的四匹馬齊頭並進,皆是清一色的白馬,渾身無一根雜毛,馬車僅看外觀已是雍容華麗之極,更引人注目的是護衛著馬車的五百甲士。如此陣仗,車內之人身份之尊貴,可想而知,百姓倚皇城而居,天子腳下,焉有不識尊卑之理。
琦顏掀簾而望之際,路旁行人得觀真顏,車中女子真是國色天香稀世罕見的佳人,目光之中嗔癡委婉,櫻唇緊抿,容色卓然。目光如流水清清淡淡拂過眾人,路人一時間竟忘了交頭接耳,隻呆呆目送著女子漸漸遠去。佳人已去,道旁之人方自回神,嘖嘖讚歎。
看到“悅客來”這塊熟悉的招牌時,她心中稍許波動了一下,竟又憶及往昔與慕容瑾相處的種種。好難得,他們竟也有過把酒言歡的時刻,若不是看到這酒樓,她隻怕想不起了。兩人一直聚少離多,他還曾那樣狠狠地傷害過她,可為何,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因為聚少離多,每次相聚的情形總是深深烙印在她頭腦裏,多少次,想忘,也忘不掉。可她還是恨,恨他殺若妡,恨他當初將她母後送入燮國,更恨他將她獻給他父皇,也許這最後一條,便是她最最不能原諒的。她有千種萬種理由恨他,唯獨沒有理由原諒他!
物是人非事事休,物是人非事事休!
琦顏五指一緊,手中車簾皺成一團,指甲深深地嵌進了皮肉裏,待鬆開手時,留下深淺不一觸目的指痕,指甲嵌入的地方更是生出細小四個鮮紅的深痕。琦顏再未向外張望,端坐著閉目養神。
馬車漸漸駛出繁華的街道,進入漸漸偏僻的郊區。一路上寒洌一言未發,臉罩寒霜,雙目冷峻地巡視四周。馬車內也沒人出聲,思妍母子以及小翠都在打盹,餘下劉嬤嬤一人清醒著,不住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似乎很不安。
“這是到哪裏了?寒統領?”劉嬤嬤有些焦慮地詢問道。
“此處是坊粦鎮。”寒洌冷冷回答,依舊目不斜視。
“那前麵是什麽地方?”
“再往前是飛鷹山。”
“還有多遠到白龍寺啊?”劉嬤嬤耷拉著腦袋又問。
“過了飛鷹山就是白龍山了,白龍寺就在白龍山上。”
“那就好,那就好。”劉嬤嬤總算鬆了口氣。
飛鷹山上半月前來了一夥賊盜,專門打劫前往白龍寺進香的香客。琦顏一行人路過此地時,才剛到山下,就見山上衝下一支人馬。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當先一人拍馬大喝,已然手舉長槍衝過來,馬蹄揚起陣陣灰塵。
“保護娘娘先走!”寒洌沉著下令,眼中寒光湛湛,侍衛依言,打馬向前飛奔。
來人看領軍的是個白麵小將,頗為不屑,也不多言,挺槍便刺,寒洌側身避過,未及摘下銀鉤上的金背開山大刀,來人又是一槍刺來,旁邊嘍囉不住呐喊助威,來人更為自得,益發不將寒冽放在眼裏,寒洌後仰背貼於馬背,避過這凶險的一槍,順勢摘下弓箭,側翻身半臥於馬背搭弓瞄準,嗖地一箭,直直穿入那人胸膛,那人高舉的槍瞬間定格,嘡啷一聲掉落在地,人也從馬背上翻倒在地。其餘嘍囉全被嚇住,落荒而逃。
寒洌打馬追上來,不多時便已看到車駕。繞過飛鷹山又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白龍寺。方丈帶領全寺僧人在寺院門口相迎,看來是提前得到了通知。母子二人在方丈的帶領下進入寺院,焚香禱告,隻不過不是在祈求皇帝龍體安康腹中胎兒健康成長,而是默默祈禱今日順利逃脫。按照計劃,返回經過飛鷹山時,不管有沒有遇到劫匪,要先打亂禦林軍陣腳,相信這些寒冽已經安排妥當了,隻等趁亂逃走。
晌午剛過,用了些齋飯後,一大隊人馬開始下山。寒冽一馬當先,車駕行於當中,後有侍衛保護。越是靠近飛鷹山了,琦顏心中越是緊張,不住掀簾外望,臉色蒼白如紙。馬車行至飛鷹山腳下,卻並未遇到阻攔,寒冽下令繼續前進,走了兩裏不到,行至一處山坳,突然喊殺聲四起,從高坡上滾下無數巨石滾木,禦林軍陣勢大亂,車內的劉嬤嬤早在寺院吃齋飯時就被小翠下了藥,此時早已昏迷不醒,小翠將她扔出馬車,趁勢打馬如飛,向前狂奔。身後被賊匪阻斷,營救無門,正與賊寇激戰,已是自顧不暇。寒冽單刀走馬飛奔追來,遠遠看到前麵局勢也是一片混亂,一群黑衣人圍攻馬車,一時辨不出具體狀況。寒冽不敢怠慢,雙腿一夾馬腹,飛奔而來。到了近前才發現是十多個黑衣人圍攻三個人,其中一個穿綠衣衫子的少女是小翠,還有一個全身黑色勁裝,臉上還裹著黑巾的男子,另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三人俱是功夫了得,雖遭受十多個黑衣人群攻,卻不落下風。寒冽摘下金背大刀一躍騰空,加入了三人的行列。一時間兵刃相撞之聲不絕於耳,思妍母子坐在車廂內忐忑難安,琦顏不住掀簾張望,十幾個人混戰在一起,連她都沒想到會有那麽巧,這飛鷹山上的劫匪頭目竟然是她的齊伯伯耶律齊。剛剛兩人相見時,各自都是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多說突然從天而降殺出十多個黑衣人,清一色黑巾蒙麵,局勢一片混亂,黑衣人中似乎又起了內訌,其中一人赫然便是站在琦顏這一方。正午的陽光下刀光劍影輝輝綽綽,耀人眼花,琦顏心頭還算清楚,當下拎過韁繩,揮動皮鞭策馬向南狂奔。
一口氣奔出了十多裏地,直到拎著韁繩的手發軟了,被勒出了一道道紅痕,方才勒住馬頭,準備歇會兒,等待小翠和耶律齊前來匯合。思妍口渴難當,琦顏便下車去取水,回來時頓時傻眼,發現馬車已被團團圍住。
“娘娘,卑職在此等候多時了。”當先一人嘲弄地揚起嘴角,誇張地抱拳行禮。
琦顏手一抖,水壺砰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