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顏垂頭喪氣返回內殿,馬久德在寢殿外候著,看到琦顏來似乎大大鬆了口氣,示意皇上就在裏麵,琦顏點點頭,穩步入內,皇帝正坐在案幾旁看她前些日子繡了一半的枕套,深宮無聊,沒什麽打發時間的,她又不常去別宮走動,便都是呆在自己宮裏繡繡花或者到禦花園散散步什麽的。
皇帝似乎看得很是入迷,竟然沒發覺琦顏進來,隻到琦顏走到近旁,皇帝才抬起頭來,眉頭一舒,淺笑道:“愛妃去了哪裏,讓朕好等。”
“讓皇上等臣妾,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說著琦顏便作勢要盈盈下拜,皇帝忙起身扶住她,“嗬嗬,愛妃不要拘禮,朕是開玩笑的,怎麽會怪你呢。不過你現在已經懷了皇家的子嗣,就不要太操勞了,要多多休息,知道嗎?”
“臣妾遵旨。”琦顏溫馴地應道,“時候也不早了,那……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琦顏說著人已經繞到了皇帝身後,手剛剛觸到皇帝肩頭,慕容湛突然轉過身子,一手輕輕覆在她手上,眉眼一鬆微笑道,“朕就是來看看,今晚就不在這邊歇了,明天要行冊封大禮,少不了要費神,愛妃要好好休息,可不要虧待了朕的孩兒。”慕容湛說這話時飛快掠了一眼琦顏的小腹,轉而挑眉笑望琦顏,滿眼都是幸福的笑意,琦顏一時間不覺有些失神,皇帝豐神俊雅,極富成熟男人獨有的魅力,那閱曆豐富練就的銳利的眼神,雍容不凡的氣質舉止,與生俱來的雄渾霸氣,無不讓人折服傾倒。若不是因為時刻提醒著他是自己的仇人,琦顏還真怕哪天會融化在他編織出來的柔情蜜意裏,無悔無怨地替他生兒育女。
這個人曾經害得西涼亡國滅族,拐跑了她姨母,還囚禁了她母後,卻又對自己如此偏愛,皇帝慕容湛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愛妃,早些歇吧,明日可能會有些勞累。”琦顏正出神,皇帝輕輕拍了拍她纖弱的肩膀,她急忙收回心思,展顏微笑:“那臣妾就送送皇上吧。”
“不用了,當心身子。”皇帝忙製止道。
“那……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點了點頭,這才擺駕回宣和殿。
琦顏將偷取的藥物藏好,沐浴後才睡,夢裏仍是夢魘叢生,睡得很不安穩。半夜的時候還驚醒了,夢裏一個女子被麻繩緊緊捆縛著,披頭散發被吊在一棵樹上,那細細的枝幹在風中簌簌擺動,似乎隨時都有折枝的可能,女子的亂發也在風中蕭條地飛散,卻始終看不清麵目。那白色的囚衣上布著一條條清晰的鞭痕,血色凝固,斑斑血跡映襯著白色的底衣觸目驚心。雖說夢裏女子的麵貌並不清晰,可總體給她的感覺卻讓她心悸,分明就是她的母後!樹枝折斷的瞬間,琦顏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都說孕婦嗜睡,她卻是夜不能寐。在宮裏待的時間越長,惡魔越頻繁。
第二日小翠來喚琦顏起床時,發現琦顏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嘴唇發幹發緊,雖閉著眼睛,眼珠子卻不住地亂轉,神色極為不安,不住地搖頭,似乎在抗拒著什麽,整個人似乎被無邊的痛苦籠罩著,小翠看著不忍,疾步上前將她喚醒,琦顏總算從惡夢中解脫出來。
剛剛洗漱完在梳妝,從外麵進來一個宮女稟告說尚儀司的王掌司和尚衣司的的袁掌司在宮外候著,還帶了衣服首飾,說是皇後娘娘吩咐她們來的。
琦顏吩咐讓她們進來,猶自半閉著雙眼任由她們在她頭上忙上忙下,忙完了發式又開始在臉上塗脂抹粉,她隻像個木偶一樣隨她們擺弄,對她們付出的努力視而不見。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時辰,再換好禮服,那王掌司便提醒她現在吉時到了,該出發去承宣殿接受冊封。
路上的時候琦顏才從小翠嘴裏聽說這次的冊封大禮,連皇太後都請動了,後宮的妃嬪也都在昨晚接到了參加大禮的口諭,怕是都要來參加的。琦顏真是嚇了一跳,竟然這麽隆重,皇帝是什麽意思啊。
到了承宣殿一看,已經聚集了很多嬪妃,正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一看到琦顏盛裝而來,立馬噤了聲。琦顏隻裝作什麽也沒注意到,神色自若,被一個宮女引領著去了偏殿等候。
不多時便聽到一個太監尖細的鴨公嗓長聲通稟:“皇上駕到,皇太後駕到!”看來正主兒來了,該行冊封之禮了。
多少年了,再次遭遇這樣的大場麵,麵對幾十雙目光迥異的眼睛,嫉妒的,惱恨的,平和的……種種目光,琦顏原以為自己會心生怯意,誰知當太監宣旨她入殿覲見時,心中竟然沒有絲毫恐懼懦怯,而是十分平靜。她原本就不想當什麽妃子,如今封個什麽貴人,她本就不上心。昨夜睡的不好,今日雖然盛裝出席,眼底那抹黯淡卻掩飾不掉,整個人神思恍惚,冊封大禮上皇上說了什麽,太後的訓話,她全沒在意聽,隻按著早上王掌司的吩咐跪在地毯上接受冊封,跪拜叩謝,冊封禮成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有何意義。皇後還賜了她一顆小金印,她如今的品階是從四品,地位僅次於皇後,夫人,妃,嬪,較之之前已經提升了很多。
大禮完畢後皇帝扶著太後先行離開,而後很多人也開始散去,那些妃嬪隻不過是奉命而來,真正對這儀式感興趣的可沒幾個,所以作勢恭賀了幾句後便也都早早地退了。琦顏看著一下子恢複空闊的殿堂,不覺失笑,剛剛的一幕,根本不過是走過場,沒人會在意的,皇帝這麽折騰,真不知道是什麽用意。
“我們也走吧。”琦顏低低吩咐了一聲,也不管小翠和劉嬤嬤聽沒聽到,自顧向殿外邁步,還沒到大殿門口,便看到一個年紀甚輕的女尼垂首候在邊上。當下琦顏心中就好生疑惑,尼姑不是應該好好呆在恩慈寺麽,她行個冊封禮,皇帝竟然把尼姑也叫過來觀禮?這不是太奇怪了麽!尼姑是出家人,肯定也對此等俗事毫不關心,皇帝如此行為,實在令人費解。難不成還特意讓個尼姑來給她送什麽開光的玉菩薩之類的東西?
琦顏經過這女尼身旁時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女尼隻是雙手合什躬身施禮,並未言語。琦顏抑不住心中疑惑,開口問道:“小師傅怎麽在這裏?”
“貧尼隻是奉了皇命而來,前來觀看娘娘的封妃大典……”
女尼還未說完,琦顏便打斷她道:“那些娘娘都已經走了,為何你不走呢?”這時候琦顏又仔細打量這女尼,發現越看越眼熟,似乎是雲隱師太的大弟子,上次她回頭去取華貴嬪的念珠時,便是這女尼幫她找到並交到她手上的。
“師父讓我給娘娘帶個話,若是娘娘方便,請到恩慈寺一敘,有人想見娘娘。”女尼神情微黯,語氣平靜溫和,不卑不亢。
出家人的氣度果然是不一樣的,琦顏心想。
“好,我知道了。隻是今天有些乏了,改天有空我一定去叨擾,小師傅請回吧。”琦顏很快敷衍道,聽到的重點被她鎖定在去恩慈寺一敘,而不是有人要見她,所以她沒什麽熱情,雖說她最近煩心事也多,可她並不喜歡跟菩薩訴苦,更不喜歡跟尼姑嘮叨。
女尼神色黯然,合什作了個揖,轉身退走。琦顏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出了一會神,實在想不出雲隱師太會找她做什麽,兩人不過一麵之緣而已。琦顏搖搖頭,便也回宮了,暫時沒心思跟雲隱師太談佛論經,而且她對什麽佛道也不甚了解,若是真要去恩慈寺,好歹也得先看看佛學書籍,再去也才好有話題,不然讓她對著一個尼姑,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傍晚。
一個黑巾蒙麵的女子步履匆匆來到宣和殿,她渾身都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從這雙眼睛可以看出女子年紀也不輕了,但是那雙眼仍是美麗迷人,尤其是微帶焦灼的眼神,呈現出歲月也洗不去的清澄。
“請問皇上在裏麵嗎?”女子問,聲音很是悅耳。
“皇上現在應該在禦書房處理政務,若是回來,一般是要晚些時候才會回的。”守門的太監倒也沒表現出不耐煩,溫和地回答道。
“謝謝公公,那……皇上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呢?”女子又不死心地問。
“這可就說不準了,也許不會回這兒,直接去妍貴人那兒,這個說不準的。”
“這樣啊……”女子澄澈的雙眸流露出一抹失望,“請問禦書房在哪裏?勞煩公公告訴我一聲。”
“一直往東邊走,穿過一片長廊,再轉個彎就到了。”太監熱心指路,指了指東邊。
“多謝公公,多謝。”女子連聲道謝,轉身疾步向東行去,身形很快消失。
女子匆匆趕到禦書房,語氣急切地央求守門的太監前去通報,但卻因為著裝怪異被認為是個瘋子,守門太監一語不答竟直接要轟她走,可憐女子隻能苦苦哀求,總算是驚動了禦書房內伺候的馬久德,當馬久德看到這女子時,神色說不出的驚奇詫異,連皇帝都未通報,徑直毫不遲疑地將她帶入內殿。
“皇上,奴才給您帶來了個人,您現在要不要見一見?”
“誰?”慕容湛連頭也不抬一下,眼睛依舊盯著手裏的書。
“您一見便知。”
“帶她上來。”慕容湛隨口吩咐道,拿過剛剛端上來的一杯熱茶,小啜了一口。
女子很快被帶上來,慕容湛看到她時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女子伸手摘下遮麵的黑巾,芳華絕世的美麗容顏頓時顯露出來,慕容湛手一鬆,書本砰地一聲掉落在地。
“妍兒!你終於肯來見我了!”皇帝激動地迎上去,聲音竟是控製不住地輕顫。
沒錯,來的正是西涼的賀蘭思妍長公主,琦顏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