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琦顏被封為妍昭容的半月後,她終於按捺不住,決定親自去幽蘭庭一趟。

雖然武獻帝對她寵愛有加,可她對自己仍是目前的身份非常唾棄。皇帝慕容湛,那是她母後年輕時愛過的男人,正是因為他,西涼亡國,母後成了逃難的亡國公主,也是因為他,母後至今仍然被囚,更是因為他,她自己也成了亡國奴。皇帝是她的仇人,可如今,她非但不能報仇,還不得不屈與委蛇,以身侍敵,叫她怎麽不唾棄自己!若不是為了救母後,她就是死,也不肯侍奉慕容湛!

忍辱負重的日子分外煎熬,她隻想早些救了母後就逃出燮宮,找個隱蔽的地方安安靜靜生活,再不要卷入宮廷紛爭。

所以,她是不可能將她的心思透露給皇帝的,尋找她的母後,必須秘密進行,盡量不能讓人發覺,一旦敗露,她的一切犧牲努力都極有可能付諸東流。

琦顏將左右伺候的宮女太監都打發走,隻攜了小翠,兩人離開徽欽殿向北苑行去。

“小翠,你怎麽知道幽蘭庭是在北苑?”一邊走琦顏一邊問,之前她就在西苑的朝華宮當差時,也曾向彩蝶打聽過,彩蝶隻說不知道皇宮裏有幽蘭庭這個地方,後麵因著雜事纏身,又被調到太子妃跟前做事,人多眼雜,行動非常不便,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無暇顧及尋找母後的事,每每念及此總自責不已。沒想到進了宮要尋母後卻也是這樣難。

“我偷偷探訪過很多地方,皇宮大多數地方我都找遍了。最近才找到幽蘭庭的,這個地方宮裏的人連提都不願意提,是宮中禁地,很多人都避諱這地兒。”

“那,小翠你進去過嗎?有沒有看到我姨母妍貴妃?”琦顏猛地頓住腳步,一手緊緊拉住小翠衣袖急急地問。

“呃……”小翠神情猶豫,略略停頓了一下才道,“沒有……我沒進去……”

琦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緊跟著又問道:“幽蘭庭守衛嚴密嗎?”

“很嚴密,我上次去時是傍晚時分,發現守門的幾個兵衛倒不足為慮,隻是幽蘭庭裏麵機關很多,稍不留意就會中招。”

聽完小翠的話琦顏沉默了,幽蘭庭不過是座冷宮,卻還暗藏了機關,肯定有鬼。沒準這幽蘭庭裏還設了秘密監獄,指不定她母後就是被關在那裏麵。琦顏想到這裏精神一振,拉著小翠加快了腳步,小翠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緊緊跟隨。

因小翠之前是從昭鳳宮出發去的,如今從徽欽殿怎麽去幽蘭庭卻不怎麽清楚,兩人繞了好多彎路才到了北苑。北苑也有好幾處宮殿,幽蘭庭是位於北苑最靠北邊的位置,十分清靜寂寥,樹木濃鬱,綠意富蘊,直通幽蘭庭的小徑兩旁長了不少雜草,將道旁栽種的花全部遮住了。越往北走,基本上路上一個人影都見不著了,果然不愧是宮中禁地,人人避之。

又走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終於遠遠看到一處青瓦白牆的建築,想來便是幽蘭庭了。又轉了個彎,才看到幽蘭庭門口圍滿了很多侍衛,鑾駕候在一旁。

琦顏小翠兩人對望一眼,眼中都透著疑惑。小翠反應快,伸手將琦顏拉到茂密的灌木叢後麵躲好。

“怎麽回事?”琦顏壓低聲音問,眼睛仍是瞅著圍在門口井然有序的人群。

“看來是太子爺來接人了。”小翠也低聲回答。

琦顏恍然大悟。如今慕容瑾得勢,焉有再讓母妃被囚的道理?如此說來,她們是來晚了一步。如今現身自然是不合時宜,隻能等慕容瑾等人離開後再出來了。

沒過多久便看到慕容瑾攙扶著一位婦人從門內出來,而後又迎上來幾個宮女,慕容瑾親自攙扶婦人上了鑾駕,自己也同乘一輦,一行人慢慢朝琦顏這個方向徐徐行來。剛開始時因為離得遠,琦顏看不清那婦人的模樣,隻認出了慕容瑾,因為對他實在太過熟悉,哪怕沒看到正麵,隻消望一眼他的背影或者側影她便能認出他。

兩人躲在灌木後大氣也不敢出,兩眼死死盯著那支徐徐行進的隊伍,琦顏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一方麵對這位從未謀麵的姨母很好奇,另一麵卻是因為此番入宮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慕容瑾,不料心中竟然如此慌亂無措,呼吸都緊促得難以自抑,心痛卻多過了仇恨。

隨著人群漸近,琦顏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死死盯著微風中粉色帷帳曼舞輕揚的鑾駕。慕容瑾坐在裏側,看不清麵貌表情,妍貴妃便是坐在外側,卻正側著臉跟慕容瑾講話,琦顏隻能看到半邊側臉。正自心中焦急,妍貴妃突然側臉向外張望,琦顏這下看清楚了,這是一位三十多歲不到四十的婦人,眉目修長,麵色有些蒼白,瓜子型臉,雖然在冷宮呆了那麽多年,卻依然是風韻猶存,不施粉黛仍然風情萬種,氣質恬淡,超脫凡俗。雖說年齡長了,麵貌出現了一些變化,但是,大體的輪廓麵貌,卻是依舊存了往昔的模樣,琦顏大吃一驚,簡直難以置信,她這位姨母竟然長得跟她母後一模一樣!竟然是一模一樣!

妍貴妃隻瞟了外麵一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雙目微閉,也不再跟慕容瑾說話,一行人走過,並未引起多大的喧嘩,隻留下一串串冗重的腳步聲。

琦顏的目光追隨著漸漸遠去的鑾駕,雙眼嗔癡,一時間心頭酸甜苦辣不知是何種滋味,她想到了她的母後,母後也不知此時到底身在何處,可還安好。

“小姐?”小翠出聲喚道,同時伸出兩根蔥筍般纖細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琦顏這才回過神來,“小姐,我們還要去幽蘭庭麽?”

“算了,先回宮吧,免得打草驚蛇,改天我去拜訪妍貴妃,再作定奪。”琦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好。”小翠也從灌木叢後立起身,一麵幫琦顏整了整衣服。

兩人疾步往回走,待到人多處才放緩了腳步,又作勢在禦花園賞花了好一陣才返回徽欽殿。

剛剛喝了口茶,就從外麵進來一個宮女,輕聲稟告:“娘娘,剛剛劉嬤嬤來了。”

琦顏皺皺眉,一時想不起來龍去脈,小翠提醒道:“前幾日皇上看咱們宮裏少個有經驗能主事的嬤嬤,下旨讓先太子的乳母劉嬤嬤來殿裏幫娘娘分擔。”琦顏這才想起來,皇帝的確提過這事兒,隻是當時她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那劉嬤嬤這麽快就來了。

“讓她來見我。”琦顏隨口吩咐道。

“是。”宮女領命躬身退去。

沒過多大功夫,宮女便領進來一個掌事嬤嬤,穿著件深藍色錦裙,頭上插著釵環,一看就跟普通宮女品階不同。整個人看起來莫名其妙有種熟悉的感覺,隻是進來時一直低垂著頭,一時看不清麵貌。

“奴婢參見昭容娘娘!”劉嬤嬤屈膝施禮。

琦顏頗為吃驚,聲音也很是熟悉,急道:“起來吧,你抬起頭來。”

劉嬤嬤依言抬頭,臉上笑意吟吟,琦顏一見之下立時愣住,竟然是她在東宮共事過的劉嬤嬤!琦顏心中說不出地驚詫,劉嬤嬤既然是先太子的乳母,慕容勳被廢貶至西陵,按理說她也應該隨慕容勳前往西陵,為何卻還滯留宮中?還被派來徽欽殿來伺候?

“劉嬤嬤,竟然是你!”琦顏滿眼驚訝。

“嗯,正是奴婢。昭容娘娘別來無恙呀,恭賀娘娘深得聖寵!”劉嬤嬤說著又是一拜,臉上笑意更濃。

“快快請起!賜坐!”琦顏也是粲然一笑,嘴角卻有些僵,這劉嬤嬤的笑看得她起雞皮疙瘩,“我今天累了,我先去歇會,嬤嬤也辛苦了,先坐著歇會吧。”琦顏說完便匆匆回到寢殿,小翠在旁伺候。

“小姐,怎麽了?你認識這個劉嬤嬤麽?”小翠看她神色奇怪,不禁發問。

“何止認識,以前在東宮的時候我們還睡同一個房間。”琦顏喃喃自語,“皇上派她來徽欽殿,一定別有用意!”

“小姐,你別胡思亂想了,也許皇上是看你跟她熟,才派她來幫忙呢?”小翠寬慰道,一麵替琦顏更衣。

“不會的,我有預感,皇上一定是別有用意的,沒準是派她來監視我的。”

琦顏突然想起來那日慕容瑾約她半夜在匡元橋相會的字條,莫名其妙到了慕容勳手裏,引得慕容勳帶兵追殺,因為這事的牽連自己不明不白挨了三十大板,過年時還下不來床。

她那時候還以為隻是巧合,是自己不小心在柴棚裏弄丟了字條被慕容勳撿了去,現在一想才發覺其中的不對勁,若是慕容勳早在柴棚中時就拾得了字條,她根本就不可能見著慕容瑾了,慕容瑾也肯定逃不掉,依著慕容勳做事的風格,一定會提前派人在匡元橋埋伏,隻等抓現形。可結果是她跟慕容瑾分開後各自要回去時慕容勳才帶兵追來,可見慕容勳早前是不知道她要和慕容瑾要半夜會麵的。她在東宮當差時,跟她往來密切的人不多,而且那日小順子來找她時劉嬤嬤就在身邊,如此說來,很有可能是劉嬤嬤趁著她睡著的時候將那紙條偷了,然後給了慕容勳,而後慕容勳得了信才帶兵追出來。

如此一想,琦顏心中豁然開朗。隻是劉嬤嬤如此做,有何用意?劉嬤嬤是慕容勳的乳母,卻為何被罰去了廚房做事?還設計離間慕容勳慕容瑾兄弟關係?她一個小小的乳娘,竟然有這等膽子?琦顏坐在床沿上,低頭思索,猛然間想到,啊,對了,劉嬤嬤一定是皇上安插在慕容勳身邊的眼線!一定是慕容勳發覺了乳母圖謀不軌,所以才將她罰去了廚房。

皇帝竟然暗中使人用離間計挑撥慕容勳慕容瑾之間關係,意欲讓這對兄弟反目!用心之毒讓人發指!如此看來皇帝還真是運籌帷幄,悄無聲息中掌控著全局。原來他躲在暗處隔岸觀火,卻對一切都了若指掌!

琦顏原本以為劉嬤嬤與太子妃是一夥,現在才想到劉嬤嬤其實是皇帝的人,如此說來,此番皇帝派了劉嬤嬤來徽欽殿,不也是來監視她琦顏的麽?

琦顏被自己的猜想嚇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