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琦顏心情豁然開朗,待回得東宮才猛地想起來要交代泓汶公主的事被忘掉了,暗罵自己無用。不過此番得知慕容瑾對自己心意不變,她心中自是抹了蜜一樣甜,這件事倒顯得不那麽上心了。
她想到了,還是可以彌補的,明天再向泓汶公主打聽一下今夜宴會的情節,看看蕙妃是不是真要對慕容瑾不利。她還想到了,既然慕容瑾誌在必得,定然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若是她貿然插一手,反倒有可能添亂。這樣一想琦顏心中果然踏實了不少。
昭鳳宮那邊晚宴正熱鬧,前來赴宴的人不僅僅是皇族貴嗣,更多的是杜氏一派大臣,相國兼國丈的杜澤益和鎮國大將軍杜澤群自然更是必不可少的重量級人物,皇上雖然沒有到場,但是宴席正濃時著人送來了貴重禮品,給蕙妃長了不少臉。生辰宴不像生辰宴,倒像是同盟聚會。皇室子弟隻有一大桌,在朝為官的和特意從外地趕來賀喜的杜氏一派大臣倒有六七桌。蕙妃今夜裝扮格外明豔,原本就美豔的一張臉更是喜氣洋洋,一雙美目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映照得嬌顏尤其明麗動人,似罩上了一層華光,不時如一隻美麗靈動的蝶,步履翩躚挨桌地敬酒。
皇嗣貴族這一桌自然少不了不時地有人來敬酒,席間儼然成了寒暄問候探討政治的另一個舞台,泓汶公主和其他幾位女賓都覺得十分無趣,他們談論的話題激不起她們的興趣。小壽星慕容昭一臉不耐煩,他想不明白他母妃為何要請這麽多不相幹的人來,他一點兒也不喜歡。他隻想跟他最喜歡的太子哥哥,瑾哥哥還有弋哥哥多說會兒話,可母妃總是拉著他去敬酒,他真是快煩死了。
“來,昭兒,隨母妃去東邊那桌敬酒。”蕙妃低頭笑吟吟對站在身邊垂頭喪氣端著一個空茶杯的慕容昭柔聲道。
“我不去。再喝下去,我肚子都要變成茶壺了。”慕容昭撅著嘴不滿地嘟噥,一麵砰的一聲將茶杯摔在地上,茶杯立時被摔成了支離破碎的殘片。
頓時,正在飲酒的眾人聽得聲響都齊齊向這邊看來,幾十道目光聚集在這對母子身上,一時間大殿內竟然鴉雀無聲。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母妃都是為你好!”蕙妃看了看地上破碎的瓷片,心中怒火不禁竄燒起來,低聲怒斥,“你這混賬!怎麽就不懂母妃的心!母妃這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嗎?!”蕙妃臉頰因喝了酒被蒸得酡紅迷人,可眼神中卻是一片淒楚之色,似有道不盡的心酸無奈。
“我餓,我要吃飯!”慕容昭委屈地大叫出聲,將身旁站立的捧著雕龍刻鳳鑲金玉盤的宮女一把推倒在地,酒壺酒杯滾落在地乒乓作響,瓊脂玉液灑了一地,慕容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頭也不回跑出了大殿。
誰也沒想到會來這麽一出,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眼神,蕙妃很快鎮定下來,吩咐宮女打掃幹淨,她又衝著眾人寒暄幾句,繼續敬酒,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這女人處變不驚的能力倒是頗出人意料,她的努力也沒白費,宴席很快就恢複正常,剛剛那不愉快的小插曲似乎很快就被大家忘掉了。
慕容昭一口氣跑到了自己房間,將房門死死關了,撲倒在床上大哭起來。他感到委屈,母妃總是讓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他不喜歡念書,可母妃卻一打一打的給他找師傅,文師父武師父找了一大堆,可他對那些都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鬥蛐蛐,跟姐姐們放風箏,跟哥哥們出宮。他不想當什麽太子,他什麽都不想,隻想好好玩兒,可是沒人敢陪他玩兒。有一次他跟一個宮女學踢毽子,結果被母妃發現了,母妃當場就下令處死了那個宮女,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宮女跪在地上哀哀求饒的樣子。他還太小,才九歲,還有很多事不懂。他很喜歡很喜歡母妃,可是卻很不喜歡母妃強迫他做他不感興趣的事。今天他明明很餓了,母妃卻還要拉著他去給那些他壓根兒就不認識的人敬酒,他真的好委屈!好委屈!!
他正哭得傷心,就聽到了敲門聲,而後便聽到了母妃柔和的嗓音,母妃隔著門輕言細語地跟他說著話,他一直沒吭聲,卻聽得很仔細。他知道母妃也有很多無奈,也知道母妃都是為了他,他是懂事的孩子,知道不能讓母妃太為難,所以,最後他還是跟著母妃重新回到了宴席上。母妃再沒有硬拉著他去敬酒,他終於可安安心心吃飯了。
宴席散後人便走得差不多了,慕容瑾和慕容弋兩兄弟因為留下來跟慕容昭說話耽擱了些時間,眼看著夜色已濃時候不早,這才起身向蕙妃辭行。正欲離去,右相杜澤益上前幾步攔住去路:“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慕容瑾沒有絲毫遲疑,轉頭對身邊的慕容弋道,“七弟,要不你先回吧,不用等我了。”
“不,”慕容弋眼神很堅決,“皇兄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七殿下放心,就耽誤王爺片刻功夫即可。”杜澤益含笑道,然後右手對慕容瑾作了個請的姿勢,“王爺,請裏麵一敘。”
“嗯。”慕容瑾沉聲應道。
兩人很快步入離正殿稍遠的偏殿方才停住腳步,杜澤益道:“王爺,老夫就不兜圈子了,咱們開門見山地說。”
“如此甚好。”
“王爺可還記得兩年前小兒成親前一晚王爺與老夫訂立的盟約?”杜澤益撚著自己頜下半白的胡子悠然道,兩道湛湛的目光直視慕容瑾。
“自然記得,從不曾忘。”慕容瑾很快答道,口齒極為清晰。
“那王爺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違背盟約幫助太子?咱們可是說好要合力廢黜太子的,如今兩年已經過去了,太子卻仍然逍遙快活,如今廢黜之事已然行至關鍵時刻,王爺既然記得盟約卻為何還要在朝堂之上跟老夫唱反調?還每每在皇上麵前進言替太子說好話?”杜澤益壓抑住怒意質問。
“若說違背盟約,隻怕是相國大人違背盟約在先。”慕容瑾輕笑出聲,神色極為悠閑。
“什麽?!”杜澤益果然怒問,簡直沒想到還被倒打一耙!
“相國大人許諾要給小王的寶物可一直沒給,還連看都不曾給小王看過。這不是違背盟約麽?小王是說過要助相國大人將十四弟扶上太子之位,可前提是大人要將那東西給我。既然這前提都不具備,又怎能說是小王違約呢?明明是相國大人違約在先。”慕容瑾神色鎮定,語中似有不屑。
杜澤益一張老臉登時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沒錯,兩年前他們訂立了盟約,杜澤益許諾將開啟西域“鏡陵寶藏”之謎的寶釵送與慕容瑾,而慕容瑾要助他將太子從高位上拉下來,讓蕙妃的兒子取而代之。也正是那次密謀兩人要分別時,慕容瑾發現了有人偷聽,而那人正不是別人,而是琦顏。正是因為兩人密謀被琦顏撞破,慕容瑾才會對她痛下殺手。那是他們分別六年後第一次相見,她黑巾蒙麵,他根本沒認出她來。幸虧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杜瑞乾將她救走了,不然他就釀成大錯了。然,直到現在,他仍不知道那夜偷聽的人就是琦顏。
那時候江湖上秘密流傳,能解開那鏡陵寶藏秘密的寶釵便是在杜澤益手中,慕容瑾正是聽說了這消息,才主動去找杜澤益跟他聯盟。那時他知道宮裏已經有一支銀蝶簪,隻差那支寶釵,若是他能得到那寶釵,父皇肯定會讓他當太子。因為很早之前他還在蕭國當人質,父皇吩咐他在蕭國皇宮尋機盜取寶釵時便許諾他,若是他找到寶釵,定然將皇帝的位置給他,父皇的親筆書信還在,這麽多年他心心念念想著的便隻有找那金鳳釵,無心顧及朝堂上紛繁複雜的爭鬥,倒給所有大臣留下了他是個無心朝政的閑王爺的印象,他們隻道他到處去遊山玩水,尋歡作樂,卻不知道這其中的秘密。所幸正是因為如此,不管是張氏還是杜氏,雖然都對他有防備之心,但兩方都從來不認為他會有什麽野心,所以隻專心於兩派之爭,對他的提防不是很嚴,倒讓慕容瑾得了空子。
可他明察暗訪了一年多,發現杜澤益壓根兒就沒有那寶貝,全是江湖上以訛傳訛。找了那麽多年,他開始動搖了,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鏡陵寶藏”,連他那精明的父皇也被謠言蒙蔽了眼。
他這才改變策略,開始在眾人麵前展露才華,首先奪人耳目的便是他出眾的軍事才能,征討黎國時他初露鋒芒,博得眾將的臣服。燮國近年年年戰事不斷,鎮國大將軍——也是他老丈人的杜澤群對他的軍事才能也是讚不絕口,因為知道他暗地裏是跟杜氏結盟的,加之更是自己的女婿,所以不但從來沒有打壓過他,還一直提拔他,現如今,他已經征戰沙場無數次,在軍隊中也有極高的威望。他是全軍聞名的常勝將軍,禁軍和常規軍中有不少頭領是他的至交好友,有軍事力量作為後盾,這顯然不是壞事,對他日後的皇位爭奪百利無害。
慕容瑾知道這廢立之事事關江山社稷,他父皇一定會仔細斟酌。他從來都知道這奪位之爭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成功的,所以這幾年他一直一步一步穩打穩算,腳踏實地,不敢有任何一絲懈怠,慢慢積聚自己的勢力。現在,他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
慕容勳在半年前便已顯露敗勢了,因為皇帝命他去追回被盜的銀蝶簪,卻是空手而回,從那時起,皇帝便已經對他這個太子失望了。而皇帝一旦失望,那太子的地位遲早不保。慕容瑾在半年前便已洞悉了這一點,因為隻有他知道,他的父皇有多麽看重傳說中那銀蝶簪背後隱藏的“鏡陵寶藏”!尋到那寶藏是他父皇畢生的願望,可這願望因為慕容勳沒追回那銀蝶簪變得遙遙無期。其實慕容瑾早就知道若妡要盜取銀蝶簪,他卻暗中相助,甚至幫助她逃離皇宮。他便是為了讓慕容勳因此失寵而故意為之,若妡逃出宮後他便著人一路跟蹤她,本是想通過她順藤摸瓜找到另一樣寶物,然後再一並奪回,他的計劃不可謂不精密,但是沒想到若妡易容術高明喬裝成了老乞婆,將他手下騙過,躲過了跟蹤。等到他親自去燕京尋若妡,跟澈弦會麵時,澈弦神色竟有些慌亂,慕容瑾當時也沒太注意,但是等他說要見琦顏時,澈弦是何等緊張匆忙!慕容瑾終於起了疑心,其實他早發現了琦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是他不動聲色,隻作不知。後來琦顏跟他說話時也是緊張兮兮,更加加深了他的懷疑,為了弄清楚情況,他故意假裝離開,其實卻沒走,等澈弦離開,隻剩下琦顏跟若妡時,他又飛身返回,將若妡與琦顏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當時他有多震驚簡直難以形容,也才知道了從前他奉若神明的父皇黑暗的另一麵。慕容瑾他便知道他這次也注定要空手而回了,因為若妡是將銀簪交給了琦顏。而他,再怎麽狠心,他又怎麽舍得從她手中奪取銀簪呢?更何況,那支金鳳釵早就不知蹤影了!
所以那次燕京之行注定了是他人生中一大敗筆。當然,慕容勳在燕京栽的跟頭更大。